第740章 盛唐煙云:天凈沙(4)

  第740章 盛唐煙云:天凈沙(4)

  「有弓箭手怎麼了!」宇文至笑著撇嘴。距離營壘還有一百五十步,除非是專門培養的神射手,否則,根本沒可能對隊伍構成威脅。所以,他還有充足的時間向新兵傳授作戰經驗。「你以為把腦袋扎到別人脊樑后,弓箭就看不見你了?什麼是拋射,你懂么?根本不用瞄,從天上直接往下砸。砸誰腦袋上算誰倒霉。你佝僂著個腰,本來該挨一箭,現在至少得挨仨!」


  「我,我……」万俟玉薤訕訕而笑,終是把身體挺直了,將盾牌舉到了鼻尖處。在他身前身後的幾名剛剛由馬賊轉為正規軍的士卒見狀,也紛紛將盾牌舉起來,同時將腰桿挺得更直。


  「這就對了!」難得過一次教頭的癮,宇文至心情大好,「咱們是唐軍,懂么?唐軍,五百對五百,那是欺負他們。想當年在蘇定方老將軍麾下,咱們八百大唐陌刀手,就能追著兩萬敵軍屁股砍。咱們做子孫得再不爭氣,五百砍五百也沒有拿不下來的道理!」


  「呵呵呵,呵呵呵!」隊伍中又響起一陣輕鬆的笑聲。唐軍在西域作戰,幾乎次次都是以少擊多,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實。如今大夥都把唐軍號鎧穿上了,怎麼著也不能太丟人了不是?


  「打起精神來,打起精神來!走整齊些,把大唐氣概拿出來。」見自己鼓舞士氣的招數奏效,宇文至愈發趾高氣揚,「對,就這樣,嚇,也嚇死他們。看見沒有,看見沒有,他們嚇得連弓都拿不穩了!」


  彷彿是驗證他的所說,守衛營壘的敵軍開始放箭。稀稀落落地,大部分在半途中就失去了力氣,只有少數幾支,砸在了前排老兵高舉著的盾牌上,發出「啪」「啪」的脆響。老兵們本能地就想躲避,然而一瞬間又想到自己背後還有三百多名剛剛歸附的馬賊在眼巴巴地看著,榮譽心迅速佔了上風,將盾牌舉過頭頂,斜成一個角度,行進步伐絲毫不亂。新兵們見到老兵如此鎮定,也迅速安穩下來,跟在老兵們身後,寸步不離。


  對於宇文至這種用箭好手來說,此刻敵軍凌亂的射擊,等於在自暴其短。如果營壘中的守將經驗豐富的話,絕對不會把弓箭手的力氣浪費在一百二十步之外的目標上。想到這兒,他一邊繼續大聲指揮,一邊從背後解下朱漆角弓,慢慢拉開弓弦,「新兵,看你們前面的老兵,他們幹什麼你們跟著幹什麼。這個距離,弓箭射到身上也透不了甲,繼續前進,前進,不要左顧右盼,保持速度,速度!」


  他如此大喊大叫,怎可能不吸引對方的注意。頃刻間,有幾支羽箭飛來,落在他身前的草地上,濺起團團黃煙。宇文至笑著抬起頭,看見一條黑色的貂鼠尾巴,那是敵軍中代表百人長的身份標誌,昨天晚上審問斥候抓來的俘虜他才知道。「別走,就是你了!」忽然間,他大喊一聲,弓箭脫弦而去,掠過一百二十步距離,在貂鼠尾巴下濺起一串血花。


  「呃!呃!呃!」貂鼠尾巴的主人雙手捂住喉嚨,兩眼中充滿了驚詫與不甘。他指揮著手下弟兄對準唐將一個人攢射,尚不能準確命中目標,對面的唐將,怎麼可能射得了這麼遠,這麼准?

  很快,宇文至用另外兩支羽箭,給了他一個確定的答案。左右又有兩名弟兄捂著喉嚨倒了下去,呻吟中充滿了絕望。貂鼠尾巴的主人掙扎了幾下,慢慢閉上了眼睛。頭頂上,秋日的天空,萬里無雲。


  誰也沒想到宇文至能把羽箭射到如此準的地步。霎那間,營壘后的守軍嚇得紛紛縮頭。趁著這個機會,宇文至將弓臂向前一指,大聲喝令,「衝過去,殺光他們,一個不留!」


  「弟兄們,跟我上!」老兵隊伍當中,立刻有兩名旅率響應,一手舉盾,一手持刀,快步前沖。三百新兵見此,也打著膽子一擁而上。包了鐵的戰靴落地,將地面踩得哄哄做響。


  營壘有立刻又有零星羽箭射出,被前排的老兵拿盾牌一撥,立刻就偏離了方向。攻擊的隊伍迅速接近營盤外圍木柵欄,刀鋒上的寒光亮得刺眼。保衛輜重的守軍愈發驚慌,接二連三站起來,拉開弓,胡亂往外攢射。有幾名唐軍不幸被射中大腿,呻吟著蹲在地上。袍澤們從他身邊繞開,前進的速度絲毫不肯放緩。


  「瞄準,瞄準了再射。」一名頭頂貂鼠尾巴的百人長見形勢危急,不得不站起來重新組織力量防守。半空中立刻又有一支羽箭飛過來,身穿他的肩窩,將他重重地推了個跟頭。兩名親信試圖上前施救,剛剛站起身,就被凌空飛來的羽箭找上。一個被射中咽喉,當即斃命。另外一人脖頸中箭,慘叫著原地轉了不知道多少個圈子,才頹然倒地,鮮血如泉水一般往外冒。


  宇文至抽出另外一支破甲錐,穩穩地搭在了弓弦上。他現在已經距離敵營只有七十步,幾乎是弓箭的最佳射程。兩名親信一左一右,舉著盾牌為他遮擋敵軍的流矢。而他自己,則不斷地調整目標,尋找營壘之後,敢於出面組織防守者。每發一矢,必奪一命。


  這種遠距離狙殺所造成的壓力,比已經衝到對面的刀鋒還要沉重。很快,營壘后就沒有人敢於露頭了,守軍的弓箭手將腦袋扎在木牆后,胡亂向外拋射著羽箭。原本就疲弱的殺傷力,瞬間幾乎降到了無需考慮的地步。沖在第一排的唐軍老兵將盾牌向腳下一丟,橫刀往嘴裡一咬,三三成組,其中兩人將手臂搭在一起,抬起另外一人的腳,同時用力上推。最後一人藉助同伴推力躍起,身子如鷂鷹般飛過七尺許高的木牆,凌空撲落。


  刷!刀光如電,潑開團團血霧。


  這群當先沖入營壘的士卒,都是王洵麾下的老兵,無論訓練程度還是裝備性能,都遠非營壘中的守軍可比。人一落地,立刻揮刀橫掃,登時在驚慌失措的守軍當中硬生生掃開了一個血圈子。大夥得勢不饒人,繼續揮刀橫掃豎剁,將落地處附近的守軍剁得抱頭鼠竄。轉瞬之後,幾個血圈子就連在了一起,變成了一個碩大的空場。


  更多安西軍老兵在同伴的協助下翻越營壘,與先登的袍澤匯聚成團,將空場清得越來越大。一名頭戴黑色厚布帽子的防守方將領躲得稍慢,被幾把橫刀同時掃中,登時變成一團碎肉。


  「別戀戰,奪門!」人群中,有名旅率打扮的低級軍官扯開嗓子大喊,帶領著身邊的四五名弟兄朝營壘的木門猛衝。臨近的守軍紛紛上前阻擋,被他一刀一個,剁翻於地。營牆根兒下,還有數十名弓箭手虎視眈眈。拉圓了手中的木弓,卻無法保證自家人不被誤傷,只好眼睜睜地看著唐軍旅率帶著弟兄從自己眼前走過。


  若是被這伙唐軍衝到營門前,砍斷了門閂,整座營壘必然易手。就在這危急時刻,「嗚嗚——嗚嗚——嗚嗚——」柘折城頭突然傳來的一陣凄厲的號角聲。雖然打心眼裡看不起對手,可畢竟自己知道自己的家底兒,正在奮力沖營的唐軍攻勢難免頓了頓。而那些本來已經瀕臨崩潰的防守方將士,則一個個像喝了葯般,又瘋狂地沖了回來,前仆後繼地擋在了營門口。


  「俱車鼻施汗到底要幹什麼?!」聽到城頭上傳來的畫角,正站在主營中一座臨時搭起的高台上替宇文至瞭陣的王洵心中也是一愣。按照他的推算,俱車鼻施汗既然第一天不敢趁唐軍立足未穩之時出城決戰,第二天便不可能再鼓起勇氣。為什麼今天剛動了他第一座存放糧食的倉庫,他就徹底被逼紅了眼睛?

  正遲疑間,沙千里與黃萬山兩個已經聯袂而來,主動請纓去堵柘折城的東門。王洵抬起頭,又朝對面的城牆望了望,擺擺手,微笑著吩咐:「不急,再等他片刻又能如何?來人,擂鼓,催宇文至給我加把力氣!」


  「諾!」親兵旅率十三答應一聲,雙手揮動鼓槌,將戰鼓「咚咚」敲響。正在指揮弟兄們攻打敵軍營壘的宇文至聞聽鼓聲,把牙一咬,心一橫,丟下角弓,揮刀向前,「所有人,跟我上。一鼓作氣滅了他們,回營之後,老子親自給你們倒酒!」 「滅了他們,回營慶功!」見宇文將軍自己都不管後路如何了,原本有些遲疑的新兵們也橫下一條心,蜂擁而上。幾十人擠到營門口,端著肩膀用力狠撞,「一,二,三!」「一,二,三!」


  「轟,轟,轟!」木製的營門在持續的撞擊下發出震耳的轟鳴。營內的守門士卒見此,也紛紛丟下兵器,用肩膀從內部死死頂住門板。雙方隔著一道厚厚的木板比拼力氣,「一,二,三,一,二,三」,把半邊營牆都擠得搖搖欲倒。


  「嗚嗚,嗚嗚,嗚嗚嗚!」柘折城中又傳來了號角聲,一聲比一聲凄厲。營壘中的守軍不顧性命往唐軍刀前撲,瘋狂中透著絕望。


  見敵軍死戰不退,宇文至也急紅了眼。不再想後路會不會被人抄掉,伸手拉住正朝營壘門使勁的万俟玉薤,大聲命令,「你,跳進去,專門撿頭上戴著皮帽子的殺。誰穿得越光鮮,你先殺掉誰。我替你掠陣!」


  說罷,又將手向後一伸,「取弓來,送我上營牆!」


  他身邊的幾名侍衛都是其兄宇文德花重金為他禮聘而來,對小主人的心思摸得極透。聞聽命令,立刻有一人從背上取下另外一把朱漆弓,連同箭饢一併送上。其餘幾人則尋了面盾牌,齊心協力地平端在胸口。宇文至從一個猿縱從地面上拔起,穩穩地落於盾牌之上。拉弓弦,舉弓臂,連珠三箭,將營壘內的三名敵軍射翻於地。


  他這廂用弓箭開路,原本武藝就在眾人之上的万俟玉薤立刻如虎添翼。三下兩下翻過營牆,揮舞著橫刀,就像一名正在組織人手封堵營門的敵將衝去。一名百人長模樣的傢伙持矛向他急刺,被万俟玉薤用單臂夾住矛桿,一刀掃下半個頭顱。緊跟著身子又是一扭,居然把腋下的長矛當做水火棍,掃出一陣風,沾上便是筋斷骨折。


  又有兩名小箭[2]打扮的傢伙上前拚命,一個才衝到半路,就被宇文至用羽箭放翻。另外一個哇哇大叫,手中彎刀舞成了一團花。万俟玉薤一刀劈下,連肩膀帶背砍入尺半。可憐的小箭軍連万俟玉薤的衣角都沒碰到,仰面便倒。制式橫刀被他的屍體夾住,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這時,第三名守軍不要命般衝到。万俟玉薤根本來不及再拔刀,只好放棄。身體迅速後退,讓開對方的刀鋒,然後順勢用左手一拉,右手一擰,居然「咔嚓」一聲,將對方面孔扭到了脊樑后。


  「別戀戰,撿當官的殺。他們都不是你的對手!」宇文至的聲音再度傳來,隱隱帶著幾分嘉許。万俟玉薤精神大振,單腿從地上挑起一根不知道是誰丟棄的長矛,左手在矛桿上一捋,右手輕輕下壓,「騰」地一聲,居然抖出了三個矛頭來。


  這手「金雞三點頭」,可不是街邊賣藝的假把式。凡被點中者,身上立刻就是一個血淋淋的大窟窿。此刻,万俟玉薤心中早已沒有了初次上陣的恐慌,大步向前,手中長矛左刺右點。一招一個,將擋在自己面前的守軍紛紛刺倒於地。


  正在指揮守軍負隅頑抗的將軍鐵木蓇葖突然見到一個九尺多高的惡煞,提著一邊血淋淋的長矛向自己殺來,顧不得再管營門,趕緊命人上前阻截。宇文至連發兩箭,將奉命趕來的兩名守軍射殺,第三箭卻按在弓上,引而不發,同時在口中用突厥語大聲喊道,「哪個不要命的,儘管上,看你們跑得快,還是老子的箭快!」


  「哪個不要命的,儘管上,看你們跑得快,還是老子的箭快!」抬著盾牌的親衛看不清裡邊發生了什麼,儘管扯開嗓子大聲重複。


  對這個一箭一命的神射手,守軍心裡本來就十分忌憚。猛然間聽到他的斷喝,心神立刻大亂,居然真的紛紛停住了腳步。趁此之機,宇文至又大聲補充,「命是自己的,糧草是別人的。俱車鼻施要出來早出來了,至今援軍還沒到,不是騙你等送死么?」


  「命是自己的,糧草是別人的。俱車鼻施要出來早出來了,至今援軍還沒到,不是騙你等送死么?」幾名親衛再次鸚鵡學舌,將宇文至的喊聲傳遍全營。


  他們在安西軍中這兩年,突厥語學得極溜。而俱車鼻施的族人原本也是突厥一脈,非但能聽懂宇文至的話,並且心中對俱車鼻施閉門不戰的行為甚為不齒。如今見援軍遲遲不到,而營門已經岌岌可危,登時士氣就掉了近半兒。有幾個甚至舉頭四顧,試圖查看自家大汗是不是存心讓大汗死在這裡。


  「別聽他的,射死他。射死他!」指揮著防守的柘折城將領鐵木蓇葖也不敢保證自己和身邊這伙弟兄是否被大汗當做了棄子,指著宇文至大聲喝令。宇文至微微冷笑,先是一箭射死一名試圖拉弓偷襲者,又是一箭射落了營中將旗,還沒等對方回過神,第三箭已經又搭在了弓臂上,「哪個不怕死,儘管前來試一試。老子穿的是猴子鎧,一箭射我不死,你就自求長生天保佑我找你不到!」


  「哪個不怕死,儘管前來試一試。老子穿的是猴子鎧,一箭射我不死,你就自求長生天保佑我找你不到!」親衛們扯開嗓子重複,整齊的喊聲在沙場上空回蕩,聞者無不膽寒。突厥人骨子裡最崇拜強者,宇文至先前箭無虛發,已經令無數守軍心折。如今又把鎧甲的優勢報了出來,更是令對面的弓箭手不敢輕舉妄動。柘折城方面的守將鐵木蓇葖還欲再鼓動,万俟玉薤已經殺到他眼前,矛頭向前一頭,便是一團耀眼的寒霜。鐵木蓇葖迅速縮頭,同時扯過一名侍衛,將自己的身體藏在了對方身後。幾串血珠飛濺,可憐的侍衛喉嚨處開了個洞,慘叫著軟倒。鐵木蓇葖的頭盔則歪到腦袋一側,額頭上出現了一條三寸多長的大口子,鮮血順著鼻子尖唏哩嘩啦往下淌。


  「有種別躲!」万俟玉薤大叫,聲音裡邊充滿的鄙夷,「這人心腸太壞,別給他墊背,要命的快閃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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