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5章 盛唐煙云:天凈沙(39)
第775章 盛唐煙云:天凈沙(39)
這種感覺令人極其難受,王洵下意識地便加快了招兵買馬的步伐。將領們等人心中雖然沒有同樣的危機感,卻誰都不願意再繼續做光桿將軍,因此都極力配合。在大夥的齊心協力之下,整個任務進行得甚為順利,前後了不到一個半月時間,便圓滿達成了擴張隊伍到一萬人的既定目標。
葯剎水沿岸全是大塊的草原和綠洲,因此大夥倒不愁缺乏戰馬;一些去年解救出來的安西軍老卒身體已經徹底垮掉,不再適合重新走上戰場,擔任新兵訓練的教頭卻是綽綽有餘;還有原安西軍的工匠,馬夫,郎中,被王洵從諸侯手裡討要回來之後,不願意立刻領了盤纏回中原,也被安排到了新的隊伍當中服役;再加上某些願意投靠在鐵鎚王麾下效力的異族將領,做膩了商隊保鏢想換一種活法的刀客,遊俠,整個隊伍倒也顯得人才濟濟。
特別是最底層的士卒,王洵原以為經歷了一場戰亂之後,柘折和俱戰提二城的百姓們肯定厭聞鼓角之聲。誰料募兵告示一出,軍營大門差一點被前來應募者擠破。很多年青的牧人對當今大唐天子姓是名誰都不清楚,卻以能替鐵鎚王效力為榮。還有一批消息靈通的閑漢,不知道從哪聽說,只要入軍中服役就可以獲得大唐戶籍,居然四下托關係請求入伍。害得負責募兵事務的沙千里不得不將募兵標準一提再提,才避免了大營被擠爆的尷尬發生。
手頭有了足額兵馬,王洵的膽氣便又壯了些。一邊抓緊時間訓練隊伍,一邊不斷派出斥候,探聽周圍軍情。事實證明,他的擔心純屬杞人憂天。大食東征軍被去年被封常清打得元氣大傷,根本沒膽量主動開啟戰端。而據往來商販們謠傳,大食國內,如今也因為老王的去世,政局動蕩不堪。野心勃勃的王叔驅逐了太子,謀權篡位。宰相、大臣們則被禁衛軍抓了起來,關在天牢里準備秋後問斬。
這些謠言漏洞百出,卻傳得似模似樣。王洵不知道是大食人故意發出消息來麻痹自己,還是該國真的有內亂髮生,內心裡絲毫不敢懈怠。但六月里,趙懷旭押運著一批輜重從疏勒趕來,同時帶來了一個驚人的消息,讓他肚子里的石頭徹底落了地。朝廷準備在西域有大動作,所以此刻安西軍才會按兵不動。大夥提前做好準備,屆時,幾路大軍齊出……
「敢問教頭,朝廷怎麼突然又下了狠心要打這麼大的一場仗?」偷偷鬆開緊握的五指,王洵笑著向趙懷旭諮詢。
「還不都是大人你的功勞?!」趙懷旭輕輕拱了拱手,笑著「抱怨」。半年以前,他的官爵還遠在王洵之上,誰料匆匆數月過後,卻要對王洵行屬下之禮,因此說話時語氣里未免帶著幾分酸酸的味道。
不過這些都不影響雙方之間的友誼,男人么,相互之間有些攀比心理實屬正常,只要不把這種嫉妒變成損人不利已的毒藥。「還記得去年那個仿效玄皋犒師的大食人么?他自以為得計,誰料剛進了長安就露了餡。楊相本來還愁找不到機會對付那些太監們,發覺此人說話前言不搭后語,立刻下手進行了核查。偏巧長安城中,有幾個打著做生意幌子賴著不走的胡商,是大食國前一朝國王的近親。被楊相派人一問,立刻出動出面,與那人對質。並且當庭哭拜於地,請求大唐替他們主持公道,出兵驅逐亂臣賊子……」
經趙懷旭一解釋,王洵很快就明白了事情的經過。那個代表大食國王前來和談的使者身份肯定有問題,當日大夥都看得出來,只是老太監邊令誠為了拖封常清後腿,極力堅持其身份為真,所以才沒被當眾拆穿。而同樣的事情落在楊國忠手裡,卻成了送上門來對付太監們的把柄。在他的親自過問下,使者的身份很快便真相大白。
楊國忠正因為太監們把手伸的過長等諸多原因,跟高力士鬧得不可開交。審明使者真身後,立刻在廷議上將前因後果給抖了出來。皇帝陛下雖然已經很少問事,卻不能容忍一夥化外蠻夷如此明目張胆地欺騙自己,立刻勃然大怒。當場罰了高力士半年的俸祿,並且下旨將邊令誠連降數級,直接調離了安西軍。
「恰巧」王洵的第一份戰報送到了長安,令滿朝文武在震驚之餘,豁然發現,原來張牙舞爪的西域諸侯,竟然是一堆軟柿子。緊跟著,第二份戰報又及時送到,更是令朝中諸位重臣們的野心大為膨脹。於是,有人迅速上表,結合偽大食使者的供詞和前大食國王余脈的哭訴,分析出此刻正是經營西域的最佳時機。於是,滿朝文武爭相進言,請求大唐天子出兵剷除大食國偽王,弔民伐罪。皇帝陛下當然不會放棄開疆拓土的機會,當即恩准了群臣的請求。倒是楊國忠自己,因為有征伐南詔失利的前車之鑒在,不敢貿然主張用兵,因此主張將從安西將封常清調回述職,當面徵詢他的意見。
「楊國忠這廝,真是沒一點兒擔當!」聞聽朝廷在做最關鍵時刻中又開始畏首畏尾,宇文至氣得直跺腳,「明明一封信就可以解決的事情,偏偏還要調封帥回朝。這一來一去,又得小半年。等封帥回到安西,黃瓜菜都冷了!」
「就是。要打就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安西軍去年就已經枕戈待旦,今年還準備個甚?!」其他人也紛紛開口,齊聲數落楊國忠的優柔寡斷。
要是現在就跟大食開戰,眾人肯定要充當開路先鋒。一路逢山開道,遇水搭橋,徑直打進大食王都去,個個都將會名垂青史。只可惜,朝廷做事太拖拉。只可惜,主事的是楊國忠這窩囊廢!
趙懷旭算是自己人,所以王洵倒也不怕他把大夥的議論傳揚出去。笑了笑,低聲道,「他當年,不就是這摸樣么?咱們又不是第一次跟他打交道了!好在他出手把邊令誠那廝趕走了,也算替咱們做了件好事。沒有死太監在一旁擎肘,封帥也未必怕大食人有所防備!」
「倒也是,死太監總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眾人笑了笑,紛紛改口,「楊相別的不說,此事做得極為地道。」
「不禁如此,原本準備派往你們這裡的監軍,也被楊相給極力攔了下來!」趙懷旭看了看宇文至和宋武,笑著補充,「他還責令疏勒那邊,傾盡全力給你等提供支持。盡量在朝廷正式出手之前,保住柘折和俱戰提兩城,以期在今後的戰事中能佔據先手。」
這點,倒是讓王洵感覺到有些受寵若驚了。但想想無論誰處於楊國忠的位置上,估計也希望能有所作為,心中的困惑便瞬間消解。搖了搖頭,笑著說道,「也不用他來做好人。封帥還能把我等忘了不成?!」
「有他這句話,總比沒有的好。至少封帥再儘力扶持你等,也更能名正言順些。」趙懷旭笑了笑,輕輕點頭,「你們幾個陞官太快,軍中難免會有些非議。有楊國忠這句話,就能為封帥節省很多口舌。我來之前,聽說朝廷給你等的第二份封賞,已經在路上了。明允官職再升一級,晉爵為侯。子達封從三品將軍,趙縣男。其他人,好像也一個都沒落下。具體什麼情況我也沒探聽太清楚,總之,就是最近這一半個月光景,傳旨的欽差便會到了!」
「封侯?」雖然心中不太熱衷功名,王洵還被朝廷的大方舉動弄得一陣頭暈目眩。這麼快就封侯了?真的么?雖然不是開國侯,卻也算對得起王家那位最初連個正式名字都沒有的先祖了!雲姨若是知道,會不會高興得哭起來?荇芷呢,現在,總算沒辜負她當初的一番信任……
正暈暈乎乎地想著,又看見趙懷旭沖自己拱了拱手,笑著說道,「做哥哥的我拿不出像樣的賀禮,就在封帥動身回京師之前,向他主動請纓,自己把自己送過來了。從今往後,還請各位兄弟多多照顧!」
「趙,趙大哥,你這是哪裡話來!」王洵趕緊伸出手去,死死托住趙懷旭的胳膊。「我這裡正缺一個主心骨,你來了,可算解了我燃眉之急!都督府有一個行軍長史之職位,萬望趙大哥不要推辭。」 「這,恐怕不太合適吧!」雖然抱定了心思要跟王洵等人一道建功立業,趙懷旭卻沒想到,王洵居然如此念舊,把僅次於大都督的位置送給了自己。「趙某畢竟初來乍到……」
「我立刻就向朝廷舉薦。趙兄先把攤子接下來,反正只是走個過場的事情!」王洵根本不給趙懷旭推辭的機會,趁熱打鐵。
「誰敢說不服,老子一箭射死他!」對於趙懷旭這位從前的教頭,宇文至也非常尊敬,張牙舞爪,大聲表態。
「對,你不做行軍長史,還有誰敢打那個位置的主意。在座當中,誰比你資格更老,對軍務最熟?!」緊隨宇文至之後,宋武亦高調錶態。
其他將領亦七嘴八舌地附和,支持趙懷旭出任長史之職。趙懷旭接連推辭了幾回都沒得逞,只好笑著拱手向大夥道謝。
「趙長史這回,不但人來得及時,輜重也送得及時!」看看大局已定,王洵笑著開始給趙懷旭介紹都督府現在的情況。「我等剛剛招募了一批新兵,這總教頭之職么,也請趙長史一道擔下來!」
「那是自然!」既然決定跟大夥一起干,趙懷旭便不再拿捏,笑了笑,輕輕向王洵拱手。「不過……」把聲音拖長,他笑著自隨從手中拿過一個方方正正的包裹,「我這次不但帶了輜重過來,還有……」
包裹皮打開,幾十封來自長安的家書,瞬間閃亮了大夥的眼睛。
柘折城距離長安近四千里,沿途驛站設施還沒有來得及完備,道路又經常被惡劣的天氣所阻斷,因此與中原之間的書信往來極不方便。王洵身為大宛都督,偶爾能故假公濟私,接到上一封私人信件,也是在數月之前的事情。對於其他人而言,家書更是一字萬金。故而沒等趙懷旭把話說完,眾將已經一擁而上,解包裹的解包裹,口袋的翻口袋,瞬間將書信瓜分得一乾二淨。
這當口再強行留下大夥議事,就有些不近人情了。王洵自己也有三份家書在,便笑著揮了揮手,宣布軍議結束。不待眾人的腳步聲去遠,他也一頭扎進書信里,字字句句地咀嚼了起來。
三封信,分別是雲姨、紫蘿和白荇芷所寫。其中雲姨的信最薄,話語也極其平淡。無非是叮囑王洵,在為國盡忠的同時,一定要好好珍惜身體云云。但字裡行間,對晚輩的關愛卻表露無遺。
紫蘿的信,則寫得有些孩子氣些。啰啰嗦嗦地說了一堆家裡邊正在和曾經發生的事情,以及自己對王洵的思念。在信的末尾,還不忘了請王洵放心,自己會替他在家中盡孝,照顧好庶母,並且努力與白荇芷處好關係。絕對不拖男人的後腿。
白荇芷信最厚,足足寫了十幾頁紙。前邊大部分內容,都是她在坊間巷裡聽到的一些傳聞。什麼某三位貴婦人,在曲江池上頭掌燈狂歡,夜夜笙歌了。什麼京兆尹因為不小心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被貶往河北了。什麼一個昔日的姐妹被某才子看上,說好了嫁給對方做妾,誰料沒等被迎娶入門,該才子卻因為寫了一首讚賞某節度開疆拓土之功的詩,觸了楊相逆鱗,被剝奪職位,逐出京師了。什麼某開國侯的後人和某貴戚聯姻,送親的禮車排了整整半條街了。林林總總,不一而足。
其中描述最詳盡的是,某個手握重兵的邊鎮節度奉命回京師述職,驛館卻突然被白馬堡的天子禁衛給包圍了起來。但隨後這位寬度和高度幾乎等同的節度使大人赤裸著大肥肚子,背著把開了刃的大斧頭,從驛館走到了皇宮門口,垂首待罪。皇帝陛下卻突然又覺得此人忠心可嘉,親自出門將其攙扶了起來。好言撫慰,然後進爵一級。
「簡直是胡鬧!」讀到這裡,王洵忍不住以手拍案。胖到高度與寬度幾乎相等的節度使,不用猜,他也知道是安祿山。而有權調動白馬堡大營中禁軍的,無非是那麼幾個人,掰著手指頭便能數清楚。但事情做了一半兒,卻又中途放手,就太無法理解了。據他所知,高力士和楊國忠,可都不是什麼喜歡半途而廢的人。
站在邊鎮重將的角度,王洵有些同情安祿山。但如果為朝廷的長遠打算,對於安祿山這種手握重兵的邊鎮節度,要麼別懷疑他的忠誠,要麼就將其徹底拿下。縮手縮腳地把事情做一半兒又改弦易轍,不是純逼著此人造反么?
想到「造反」兩個字,他忍不住就打了個冷戰。不掌權不知道權力的誘惑,待到真正成為了手握重兵的一方「諸侯」,他才突然發現,朝廷以往對邊鎮諸將的猜疑與防範,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就拿他自己所處的大宛都督府為例,道路遙遠,任何消息傳回長安至少都需要兩個多月。而萬一自己圖謀擁兵自重,朝廷從得到消息,再確認,決定是否發兵征討,到真正兵臨城下,少說也得大半年。西域這邊一旦入了冬,便是大雪封路,大隊兵馬根本無法在野外紮營。只能眼睜睜地躲在疏勒一帶,看著自己利用整個冬天慢慢整理好防務,招兵買馬。
當然,安祿山那邊,距離長安不像自己這樣遙遠。然而,安祿山卻因為與李林甫交好的關係,在節度使位置上經營了近二十年。換句話說,如今全天下最有實力謀反,也最有可能成功的,便是安祿山此賊。所以也不怪楊國忠一上任后,便想方設法削弱他的權力。
只可惜楊國忠最後功虧一簣。至於這期間朝中諸位權臣們還進行了什麼私底下的角力,便不是白荇芷能打聽清楚的了。她能在嫁入王家之後,不顧名聲受損,主動出面替王洵探聽京師風聲動向,已經是難能可貴。誰也無法對她要求更多。
信的後半部分,則是對二人昔日往來細節的一些回憶,某處欣賞了什麼風景,某時說了哪些話,點點滴滴,都透著一股子甜蜜與溫柔。在結尾處,還抄了一首王昌齡的小詩,「閨中少婦不知愁,春日凝妝上翠樓。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