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5章 盛唐煙云:兵車行(38)
第825章 盛唐煙云:兵車行(38)
「打死他。打死他!」彷彿犯了眾怒,幾伙在附近打劫的地痞、無賴們紛紛丟下獵物,涌將過來,與先前被衝散的一起,將王洵等人團團圍在了中央。「飛龍禁衛有什麼了不起?有本事跟安祿山拚命去?在這裡橫,算什麼英雄!」
「想英雄救美是吧!大夥趕緊成全他!」
「這張小臉黑了點兒,不過也算人模狗樣!趕緊跳下馬來給爺爺磕頭,讓爺爺教教你怎麼玩女人!」
「噢!」「噢!」「噢!」「打死他,打死他!」地痞們發出放肆的鬨笑,潮水般前涌,試圖將王洵等人和眾女子們一道吞沒。這種時刻,王洵可是不敢再手下留情。揮起橫刀,左右劈砍。幾隻手臂飛了出去,然後是幾顆不甘心的頭顱。方子陵、万俟玉薤、王十三,還有跟在後面的一眾親衛,以自家主將為核心,組成一個方陣,迅速前推,將敢於攔路的地痞無賴們碾翻在地。
「殺人了,殺人了!」「殺人了,飛龍禁衛殺人了!」地痞無賴們見了血,變得愈發瘋狂。居然無視同伴們的屍體,前仆後繼繼續往上涌。王洵撥開一根木棍,順手砍掉木棍主人的胳膊,然後又是一根木棍,然後又是一根胳膊。匕首、短刀、漆槍、鐵鏈,無數兵器在他面前飛舞,無數人慘叫著倒地。忽然,周圍的壓力一松,無賴們大叫一聲,退潮般四散而去。
前後不過是數彈指的功夫,至少有四十幾人被殺,方子陵和王十三等人身上也見了紅,全仗著相互之間照應得及時,才沒人被無賴們拖下坐騎,剁成肉醬。望著來之不易的「勝利」,王洵不知道自己該哭還是該笑。正愕然間,耳畔突然又傳來一聲尖叫,「救命,救命!王,王家賢侄,快,快救救我,救救我!」
「誰?」王洵順著聲音尋找,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在路邊乾涸的排水溝里,看到幾輛倒翻在地的馬車。車廂旁,有名花枝招展的半老徐娘,啞著嗓子正向自己揮手。呆坐在徐娘旁邊的,則是兩個身材甚為豐滿的少女,衣服都被扯得稀爛,露出雪白的胸口。
「我是你姑姑啊。你忘了我了?!」也不嫌王洵身上的血腥氣重,半老徐娘眯縫著桃花眼,沖著他亂丟,「在你韓世姑家,咱們見過的。當時安定公主還賜了你根金步搖!」
「襄郡夫人?!」透過對方那足足有一指厚的胭脂水粉,王洵終於分辯出此人的面目輪廓。是韓家世姑的一個遠房親戚,自己當年被拉著相親時,曾經於酒宴上見過此人。還差點被她給生吞活剝掉,真是晦氣至極。
想到不愉快的往事,王洵心中又是一陣噁心。擺擺手中橫刀,低聲說道:「我現在沒時間幫你。你趕緊自己把馬車扶起來,繼續走吧。記得往北走,不要往西。向北的路上基本沒人設卡!趕緊,一會兒肯定有更多的亂民涌過來!」
說著話,他就扭頭去招呼公孫大娘。還沒等開口,又聽見襄郡夫人在背後大喊道:「王家賢侄,王大將軍,救命!救命!不是救我,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家夫君!他是你韓姑姑的表弟,跟你們王家打斷骨頭連著筋!」
「他在哪?!」當年欠過韓家世姑的人情,王洵不得不再度回過頭來,「他一個大男人,還能被怎麼樣?你讓我怎麼救他?」
「他,他被人抓走了!嗚嗚,嗚嗚!」襄郡夫人以手掩面,哭得梨花帶雨,「就在剛才,你跟亂民們交手之前,他連人帶馬車都被截走了!嗚嗚,你救救他。只要你肯救他,無論要什麼,我什麼都可以給你?!」
「哪邊?!」王洵四下看了看,暫時還沒有地痞們敢再過來招惹自己,瞪著眼睛,大聲喝問。「別啰嗦,指給我看!
「城門,城門方向。在那,在那!」襄郡夫人用塗了豆蔻花的手指點向不遠處,被堵得水泄不通的城門。「那輛白銅馬車,天那,他,他被從車裡揪出來了!」
城門口此刻也是一片混亂。試圖逃命的人流和發國難財的地痞無賴們擠成了一團,將城門堵了個嚴絲合縫。王洵等人剛才與劫掠者的激戰就發生咫尺之遙,可那邊的人卻好像都得了眼疾一樣,對此血腥場景視而不見。
拜胡亂的局勢所賜,襄郡夫人的丈夫並沒被脅迫著走多遠。王洵帶著幾名侍衛策馬衝過去,揮刀砍翻幾個流氓,從對方手裡搶回了一個長鬍子的官員。
「放開老夫,放開老夫!」被王洵夾在腋下,官員拚命掙扎,「老夫寧可死,也不會以身事賊。老夫寧可立刻去死!」
「想死就死遠點兒!」策馬跑到襄郡夫人面前,王洵將她的丈夫丟了下去,「給,要命的就趕緊扶起馬車走人!」
「多謝賢侄,多謝賢侄!」襄郡夫人雙手扶起自家丈夫,拉著對方一道打躬作揖,「來,趕緊見過王家賢侄,多虧了他,咱們一家……」
「你個頭髮長見識短的呆女人!」長鬍子官員不知道王洵的真實身份,還以為他就是一名普通的飛龍禁衛,「老夫被他們劫了去,即便從了大燕皇帝陛下,也屬於被迫,情有可原!你卻非要央人去救!萬一真的改朝換代……,呸,哪個用得著你來?用得找你來!」
平生第一次被丈夫在外人面前教訓,襄郡夫人被嚇了一大跳,旋即,惱羞成怒,一把揪住丈夫的鬍子,連踢帶打,「我把你個沒良心的王八蛋,若不是老娘豁出臉皮去求大將軍救你,你早被賣妓院里做烏龜了。還想去投靠安祿山,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家長什麼德行。滿朝的尚書、侍郎都多的沒處擱了,哪有地方給你站?!」
轉過頭,她又迅速換上一幅謙卑的笑臉,沖著王洵低聲懇求:「大將軍別跟他一般見識。他素來膽子小,剛才被嚇得糊塗了,一時口不擇言……」
一句話還沒等說完,已經被回過神來的長鬍子官員低聲打斷,「大將軍,他怎麼會是大將軍?你瞎了眼睛,分明只是一個從七品旅率……」
「閉上你的狗嘴!」襄郡夫人用一聲斷喝制止了丈夫,然後繼續向王洵說軟話。「大將軍您別搭理他。這貨向來有眼無珠。否則也不至於在六品官位上混了半輩子。救命之恩,我們一家無以為報,您老人家今後到哪裡,我們一家就……」
「你們趕緊走吧。到哪裡隨便!千萬別跟著我!」王洵是徹底拿這對神仙夫妻沒半辦法了,本來想叮囑的話也懶得再說,撥轉戰馬,掉頭便走。只留下襄郡夫人在身後對著其丈夫大發雷霆,「你個殺千刀的蠢貨。大將軍有要事在身,當然得掩飾行跡!又何必跟你這不入流的芝麻官說清楚。蠢貨,老娘當年真是瞎了眼睛,才會嫁給了你!」
「他真的是大將軍?!這麼年青的大將軍,我怎麼沒聽說過?」長鬍子官員還不相信,望著王洵的背影低聲嘟囔。猛然間,他想起近兩年同僚們閑談時經常提起的一位,渾濁的眼神立刻開始發亮,「我知道了,安西採訪使,他是懷化大將軍,安西採訪使,大宛都督,王洵王明允。他,他這個節骨眼兒上,怎麼會來京師?不行,我得把這個消息告知邊大人。說不定邊大人念在我報信及時的份上,還能……」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後半句話幾乎弱不可聞。卻還是被站在旁邊的襄郡夫人聽見了,揪住鬍子,又是劈頭蓋臉一頓狠揍,「蠢貨,說你是頭蠢豬,簡直是對豬的侮辱。人家這個節骨眼上敢潛回京師,自然跟邊老太監商量投效新朝的事情。他現在手裡要兵有兵,要將有將,還愁不封公封侯么?你現在回去揭發他,豈不是上趕著給邊老太監做人情?只要把你的腦袋瓜子往下一砍,人家兩個立刻前嫌盡釋,推心置腹!」
「嘶!」長鬍子官員捂著臉上的血道道直吸冷氣,不是為了痛,而是為了妻子所描述的場景,「那,那你說,我該怎麼辦?皇上走時不肯通知我,新朝里又找不到合適地方……」
「蠢貨,真是蠢得沒邊的蠢貨!」襄郡夫人怒自家丈夫不爭氣,伸出塗著豆蔻的胖手指狠狠戳其腦門,「剛才老娘明明可以跟大將軍搭上關係的,還不是被你給攪黃了?!他現在炙手可熱,如果你能跟他搭上關係,做一個幕僚,還愁不跟著一道飛黃騰達?!」
「可現在他已經走了啊!」長鬍子官員懊惱得連連跺腳。他的仕途一直不太順利,官場中的見識還算有的。安祿山進入長安之後,正急需一批有名氣的舊朝臣子來投靠,以便彰顯其自家深得人心。而王洵這個節骨眼上前來接洽「投靠」事宜,恰恰如雪中送炭。可以預見,在未來的大燕國中,王洵的地位絲毫不會亞於哥舒翰,甚至比後者還要高出半頭!
對錯失搭順風船良機,襄郡夫人也極其懊惱。抬起繡花鞋,照著丈夫的大腿狠狠地又踢了幾大腳。正發泄間,眼角的餘光看到自家兩個女兒,眼睛一轉,突然又計上心頭,「我跟你這蠢貨商量個事兒。咱家兩個女兒也算容貌出眾。那王大將軍又是個出了名的急色。當年他為了一個歌妓,竟然敢跟全長安的勛貴做對。如果咱們以逃難不便的名義,把女兒們交給他照顧……」
「這……」長鬍子官員嘴巴上很是猶豫,臉上的笑容卻徹底出賣了他的真實想法,「這,能成?他那麼寵愛那個歌妓,不惜被千夫所指。咱家的女兒們嫁過去,豈不是要受氣?不過,有家族在背後撐腰,想必那歌妓也不敢做得太過分……」
轉眼間,夫妻二人已經在滿地的屍體旁達成了一致,就等著將女兒送上門去伺候枕席。抬起頭,卻已經看不見王洵的身影,急得跳著腳相互抱怨,「都怪你,凈瞎耽誤功夫!這下好了,人都找不著了,還說什麼親!」
「你自己眼睛不是喘氣的么,連大活人都能看丟?!」
正欲擼胳膊挽袖子再大戰三百回合,旁邊的長女實在看不下去了,站起身來,低聲提醒,「他,他好像奔城門口去了,後邊還跟著一隊馬車……」
「你怎麼不早說!」襄郡夫人白了女兒一眼,踮起腳尖來朝城門方向眺望。目光穿過亂鬨哄的人群,果然找到了王洵那堅實的背影。「這小色鬼,真的只要見到就不放過。公孫大娘和她身邊那幾位都是賣笑為生的殘花敗柳,他居然全都要帶在身邊!傻愣著幹什麼,趕緊把馬車扶起來,咱們這就去追……」
王洵可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人給惦記上了。他之所以要求公孫大娘跟自己走一道,完全出於對路上治安的不放心。以他個人今日所見的情況,幾個弱女子如果繼續向西逃,恐怕還沒走到通往咸陽的岔路口,就會被蜂擁而至的流氓地痞們給瓜分乾淨。
經歷了剛才一戰,公孫大娘也知道憑藉自己的個人勇武,保護不了這麼多姐妹。所以王洵剛開了個頭,她立刻表態同意。兩支隊伍合成一隊,逆著逃難的人流直奔城門。連威脅帶懇求擠了好半晌,也沒能擠出一條進城的通道來。
在城外多耽擱一瞬,白荇芷等人就要多面臨一分風險。王洵急得兩眼冒火,把心一橫,從馬鞍后扯下馮小太監的印信,高高地舉過了頭頂,「飛龍禁衛回城向邊令誠大人繳令。閑雜人等趕緊讓路。否則,軍法從事!」
「飛龍禁衛回城向邊大人繳令。閑雜人等讓路!」万俟玉薤等人也扯開嗓子,大聲叫喊。
堵在城門外的市井無賴和趁火打劫的百姓們聞聽「邊令誠」三個字,立刻扭頭觀望。再看到王洵等人手中血淋淋的橫刀,本能地就向道路兩邊避讓。人群中卻有十數個臉上帶著刀疤的外鄉人不肯相信王洵所言,互相看了看,齊聲喊道:「邊令誠又怎麼了,皇上都跑了,他還能把我等怎麼樣?大夥別理睬他,咱們繼續發財!」
「哪個說的,有本事你再說一遍?!」既然已經冒了邊老太監之名,王洵索性蠻橫到底,「耽誤了大燕皇帝陛下的事情,你等擔待得起么?想死就站出來,老子這就成全你!」
邊令誠已經準備向安祿山獻城一事,已經嚷嚷得人盡皆知。幾個叛軍的細作有膽子煽動地痞們趁火打劫,卻沒膽子耽誤自家的軍務。聽王洵說得兇橫,氣焰立刻就矮了三分。向人群中縮了縮,笑著說道:「好叫這位弟兄知曉,咱們也是奉了上命在此攔截出城官民的!如果你確實有要事需進城,不妨……」
話音未落,就聽見城門裡邊有人大聲喊道:「閃開,閃開,奉崔鎮守之命維持秩序。正門進,側門出,誰也不準在門口停留。」
緊跟著,是一陣刺耳的皮鞭聲響。堵在門口無賴們措手不及,被幾百名衝出來的差役,打得抱頭鼠竄。
「誰叫你們清理城門的!」人群中的叛軍細作見狀,顧不得再跟王洵較勁兒,一個個從懷裡掏出信物,擎在手裡,沖著城門口的差役們大罵。「放走了陛下需要的人,你等有幾個腦袋被砍?誰下的令,誰帶的隊,給老子站出來!」
「幾位大人,幾位大人,請讓讓,請讓讓。小的也是奉了上命,不敢隨便耽擱!」帶隊的差役頭目孫仁宇懶洋洋地站出來,沖著細作們輕輕拱手,「是前朝京兆尹,如今的大燕國長安鎮撫使崔光遠,崔大人下的令,讓小的帶人清理城門,整肅城內治安。幾位大人若是不信,儘管進城去找他。他老人家眼下就在京兆尹衙門坐鎮,威懾趁火打劫的宵小!」
「不準放人出入,否則,必然拿你試問!」幾名細作不顧身份暴露,大聲沖孫仁宇威脅。
孫仁宇當年就是塊滾刀肉,在長安城這個大油鍋炸了幾年,更是油得外焦里嫩,沖著一眾細作拱拱手,繼續懶洋洋的回應:「大人您別嚇唬小人。小人可真擔待不起。可您得體諒小人的難處,崔光遠大人是小人的頂頭上司,也是大燕國皇帝陛下剛剛加封的鎮撫使,負責掌控這裡的一切。您趕緊裡邊請,讓他改變命令。趕緊著,他就在京兆尹衙門。弟兄們,把堵門的馬車都給我推開,誰敢在城門口二十丈內惹事兒,儘管拿傢伙招呼!」
「是了,孫頭兒!」差役們眼裡只有孫仁宇這頂頭上司,答應一聲,立刻動手清除城門附近的障礙物。順帶著從身後推過來幾具上了弦的弩車,示威般擺在街道的兩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