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84章


  張居正當然明白徐階此言的深意,也進一步證實了趙貞吉所為很可能便是自己這位老師的意思,倏地站了起來:「鄭泌昌、何茂才所貪墨的贓財既不能挽危局而滅賊敵,朝廷就更應該命趙貞吉深挖其他貪墨官員的財產!大明安危繫於東南,打好了這一仗,才能上解君憂,下解民難。閣老,天下之望這副重擔大家都期望閣老來挑了!」


  徐階眼望著他,兩手卻將他剛才寫的兩張箋紙在手裡一片一片撕成了碎片,輕輕扔在案側的字紙簍里:「重擔要大家來挑。你們兵部也可以給趙貞吉去公文嘛。」


  張居正雙目炯炯立刻接道:「那兵部可否說是奉了內閣的指令下的公文?」


  徐階慢慢站了起來,兩個字這一次答得十分清楚:「可以。」


  金燦燦的一條蟠龍,鱗甲微張,雙目圓睜,昂首向天,彷彿隨時都會躍離它卧身的金印盒蓋,騰空飛去!


  這是正龍,金印盒的四方分別還繞著八條行龍!


  這個金盒內便裝著大明的江山,皇上那方玉璽!

  陳洪的兩隻手慢慢圍了過來,十指緊緊地將印盒掐住,兩眼被金光映得透亮!


  五張大案,幾個秉筆太監都被陳洪派了差使支了出去,兩旁的椅子因此都空著,只陳洪一個人坐在正中那張原來呂芳坐的椅子上,抱望著金印盒在那裡出神。


  「稟二祖宗,奴才們給二祖宗送內閣票擬來了!」值房門外,響起了當值太監的聲音。


  陳洪抬起了頭,一陣膩歪從心裡涌到了眼裡,向門外盯了好一陣子,收了眼中的怨毒,露出笑:「進來吧。」


  「是。」兩個當值太監捧著兩摞內閣的公文躬著腰走進來了。


  「放在案上吧。」陳洪語氣很是溫和。


  「是。」兩個當值太監一邊一個,將兩摞公文一摞擺在左邊的案角,一摞擺在右邊的案角,接著便向門口退去。


  「慢著。」陳洪叫住了二人,「剛才是誰在門外叫咱家什麼來著?」


  兩個當值太監怔了一下,右邊那個怯怯地回道:「回二祖宗,是奴才在門外請見二祖宗。」


  陳洪:「什麼祖宗?咱家沒聽明白,你再叫一聲。」


  那太監便忐忑了,偷抬望眼,見陳洪坐在那裡依然滿臉笑容,不像生氣的樣子,便又坦然了:「回二祖宗的話,奴才……」


  「打住。」陳洪臉上的笑容立刻沒了,「你叫我二祖宗,是不是還有個一祖宗?這個一祖宗是誰,說來聽聽。」


  那太監終於驚醒過來撲通便跪了:「奴才、奴才不知道誰是什麼一祖宗……」


  「只知道還有個老祖宗是不是?」陳洪的聲音已經十分陰冷。


  「奴……奴……」那個太監舌頭已經幹了,打著結說不出話來。


  陳洪望向左邊依然躬身站著的另一個太監。


  「稟、稟……祖宗。」那個太監立時明白自己搭檔因「二祖宗」這個稱謂犯了大忌,跟著撲通跪下時,再叫陳洪哪裡還敢用那個「二」字,可「一」字也不能用,虧他機敏,乾脆不加任何頭銜,直呼「祖宗」,「祖宗,奴才剛才可什麼也沒說……」


  陳洪被他這聲去掉了「二」字的稱謂叫得開始也覺著有些突兀,不太習慣,愣了一下,想了想,還是認可了他的識相:「嗯。什麼也沒說就什麼都還能說。去,把外面當值的都叫進來。」


  「是,祖宗。」那太監知自己改的這個稱謂被認可了,答這聲時便氣壯了許多,磕了個頭飛快爬起飛快退出門去。


  陳洪順手拿起左邊那摞公文最上面一份,看了起來。


  另一個太監跪在那裡已經發抖了。


  很快,那個太監帶著一群當值太監進來了,全都無聲地跪在地上。


  那個叫人的太監:「稟、稟祖宗,奴才把奴才們都叫來了。」


  陳洪卻不理他,也不看那些剛進來跪著的太監,卻把目光從公文上移向原來叫他二祖宗的那個太監:「你過來,讓咱家看看你的衣衫。」


  那個太監手腳都軟了:「回、回祖宗,奴才知道了……」這時改口他也知道其實晚了,費好大勁爬了起來,踩著棉花般慢慢挪到陳洪面前,那頭低得比肩膀還低。


  「衣衫。」陳洪的聲調聽不出任何態度,「咱家說了,要看看你的衣衫。」 那太監雙手抖著撩起了下擺,將袍子的一角捧了過去,又不敢捧得離陳洪太近。


  陳洪望著那幅微微顫抖著的袍角,再不掩飾臉上的膩惡:「你看看,都臟成這樣了,虧你還有臉在司禮監當差。蒙你叫了我一聲二祖宗,我成全你,浣衣局那裡的水好,你就到那裡洗衣服去吧。」


  那太監腦子裡轟的一聲,天都塌了,一下子懵在那裡。


  其他跪著的太監也都驚了。司禮監值房一下子好靜,靜得那些太監耳朵里全是嗡嗡聲!


  宮裡二十四衙門,能在司禮監當差那是不知要修幾輩子才能夠著的福分。這裡最小的太監,走出去也是見官大三級。一聲二祖宗,此人便發到了最底層的浣衣局去干苦役。這個下馬威不到一天就將傳遍宮裡。


  「是不是不願去?」陳洪這一聲問話後面是什麼可想而知。


  那個被罰的太監什麼也不說了,退後一步,跪下來磕了三個響頭:「奴才謝祖宗的賞。」灰白著臉爬起來,走了出去。


  那些人跪在那裡,等著陳洪繼續立威,哪個敢動一下。


  陳洪望向了叫他祖宗那個太監:「你也過來,讓咱家也看看你的衣衫。」


  那太監的臉立刻也白了,爬起時手腳也軟了,走過來便也學著先前那個太監去撩下擺。


  「不用。」陳洪止住了他,「咱家就看看你胸口那塊補子。」


  那太監又要低頭躬腰,又要將胸口那塊補子露給陳洪看,這個動作做出來實在太難,扯著補子把頭扭向一邊低著,那樣子甭提有多彆扭。


  「撲哧」一聲,陳洪也笑了:「怎麼混的,還是個七品?去找你們的頭,我說的,叫他給你換一塊五品的補子。從明兒起,你就是五品了。」


  從生死未卜到連升三級,這個人身子一下子都酥了,溜跪了下去:「謝、謝祖宗的賞……謝老祖宗賞!」


  終於叫老祖宗了!可這聲老祖宗卻將陳洪的臉叫得一下子十分端嚴起來:「剛才說的不算!降一級,換塊六品的補子!」


  添了個「老」字,反而降了一級,這個太監懵在那裡,一地的太監都愣在那裡。


  陳洪十分端嚴地說道:「從今天起,宮裡沒有什麼老祖宗。誰要再叫老祖宗,就到永陵叫去。你們都聽到沒有?」


  所有的太監都省了過來:「回祖宗,都聽到了!」


  「好。」陳洪站起了,「在這裡不需你們有別的能耐,懂規矩就是最大的能耐。從明兒起,你們每個人都換塊補子,都升一級。」


  「謝祖宗賞!」一片高八度,把個司禮監值房都要抬起了。


  陳洪慢慢站起了,又望著那個給他改稱謂的太監,那個太監被他變來變去,現在又心中忐忑了,望他也不是,不望也不是,又要跪下去。


  「甭跪了。」陳洪叫住了他,「有心為善,一律加賞;無心之過,雖過不罰!你剛才那個『老』字雖加得不妥,心還是好的。內閣值房那邊現在怎麼樣了?是什麼情形?」


  那太監立刻答道:「回祖宗,一切照祖宗的吩咐,各部都沒讓進來,只讓張居正去見了徐閣老。」


  陳洪:「嚴世蕃沒鬧騰嗎?」


  那太監:「回祖宗,且鬧騰呢。可有祖宗的吩咐,石公公在那裡把著,他還敢鬧騰到咱們司禮監頭上去?」


  陳洪眼中又有了笑意:「張居正走了嗎?」


  那太監:「回祖宗,剛走的。現在內閣值房只有徐閣老一人當值。」


  陳洪見他回話如此清楚體己,心中十分滿意:「從現在起,你就做我的貼身隨從。帶上公文跟著我,去內閣。我今晚陪徐閣老在那裡批紅。」


  「是呢!」掌印太監的貼身隨從通常都是四品宦官的職位,那太監這一喜聲調都變了,這一聲回答比平時高了一個八度的聲調,答完后那條嗓子立刻澀了,他知道,這一輩子自己都再叫不出這個高音了!


  其他的人還都跪著:「祖宗走好!」


  一片乍驚乍喜、又羨又妒的目光中,那個升為貼身隨從的太監跟著陳洪走出了值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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