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第146章


  陳洪定在那裡,只好做出一副猜的模樣,好久才說道:「回奏主子,主子萬歲爺是不是叫奴才去看大牢……」


  「再猜。」嘉靖的聲音益發陰冷了。


  陳洪額上開始滴汗,腦子在這一會兒已經用到了極致,終於想起了嘉靖剛才那句話「呂芳臨走了心裡始終明白,不管多少人叫他老祖宗,他自己永遠是個奴才」,這才明白,一定是對自己打壓呂芳的人,已經引起了嘉靖的雄猜,咬著牙抬頭答道:「回主子,鎮撫司詔獄原來一直歸朱七管,主子的意思是不是把那個朱七和齊大柱都放了。仍然讓朱七去管詔獄,讓齊大柱去看管海瑞和王用汲。」


  嘉靖的臉色好看些了,聲音便也柔和些了:「你不是說朱七、齊大柱都和海瑞有勾連嗎?」


  陳洪:「奴才該死。奴才當時也是急了,擔心宮裡宮外勾結了不忠主子。幾個月下來奴才都問明白了,除了王用汲,沒有人跟海瑞有往來。包括黃錦,不過蠢直了些,當時頂撞了主子,其實也並無吃裡扒外的情事。奴才一併懇請主子,把黃錦也放了,讓他依舊來伺候主子。」


  嘉靖這才笑了:「憑你這點道行都降伏不了,朕早不要做這個天子了。借著海瑞的事在宮裡整呂芳的人用自己的人,朕告訴你,呂芳伺候朕四十多年,從來就沒有自己的人。今天你能猜到這一點,就還有葯可救。傳旨去。」


  陳洪:「是。」滿頭的汗爬了起來退了出去。


  嘉靖望向陳洪剛才跪的地方,見那一塊都濕了,可冷汗這時也從自己額間流了下來,一陣眩暈:「黃錦,拿葯來……」


  陳洪進殿時瞧見的那個背影果然是黃錦,不知何時已被嘉靖赦了,而且當即叫了回來,仍在玉熙宮當差。


  這時黃錦捧著葯從精舍門口進來了,一臉的淤青,走路時一條腿還跛著,看見嘉靖滿臉冷汗,急忙瘸拐著奔了過去:「主子!」


  「慢點走。」嘉靖強撐著兀自關注著他,「當心摔著。」


  密召李時珍進京的旨意七天後就到了南京。李時珍要走,海母便不願意再在高府留住了。何況此時海瑞承諾五月初會來南京的時日已過,也無有平安書信稟明來由,海母畢竟也是心地極明之人,並不向李時珍等人打探,決心帶著兒媳回海南老家去。是福是禍,總得將海門的後嗣帶回祖宗之地平安產了。


  「太夫人!太夫人!」高翰文宅里的那個管事在後院進入前院的門口對著海母跪下了,「你老和夫人要這樣就走了,小的這隻飯碗也就丟了。等一天,最多等兩天,小的這就派人請老爺和夫人回來。你老見過老爺、夫人再走!」


  海母右手拄著杖,左肩上挎著一個包袱,左手還拿著一把雨傘,被那管事跪擋在那裡。


  海妻肚子已經大了,被那個啞女雨青攙著,左肩上也挎著一個包袱,站在婆母身邊。


  最為難的是李時珍,身上也挎著葯囊,一個隨從挑著一擔木箱,站在他的身後。


  作坊前院的踹工、染工們都停下了手裡的活計,全都望著他們幾個人。


  那個管事跪在那裡抬著頭:「有哪些伺候不周到,或是有哪個下人給太夫人、夫人臉子看了,告訴小的就是。太夫人大人大量,千萬不能這樣就走。」說到這裡他急著轉過頭向兩個工頭模樣的人喊道:「還不過來幫忙勸住!」


  一個踹工的頭、一個染工的頭連忙走了過去,也在那管事身邊跪下了。


  染工那頭:「太夫人,幾個月了,石頭也伴熱了。蒙太夫人、夫人看得起我們這些下人,大傢伙都捨不得你們走,再住些時日等海老爺到南京上任了再走也不遲。」


  踹工那頭回望著滿院子的工人大聲喊道:「大家都跪了,把太夫人留住!」


  都是些正在忙活的人,汗漬和染漬還滿身滿臉,這時聽到招呼都在院子里跪下了。


  海母這時顯然也被感動了,望著這些終日勞作骨子裡就親的人,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只慢慢轉望向李時珍。


  李時珍也不知如何說話,低垂了眼。


  海母望著大家:「你們的好心老身都知道。可各人都有各人的家,你們都是要養家糊口的人,忙自己的吧。李太醫,替我叫開他們,讓我們走。」


  李時珍只好望向那個管事和那兩個工頭:「太夫人要走誰也擋不住,也與你們無關,你家老爺和夫人那裡我會去說清楚。準備車輛送太夫人、夫人去碼頭吧。」


  那個管事望向李時珍:「就不能再留一兩天?」


  李時珍:「我有急事去北京,太夫人是不願意再留的。準備車轎吧。」


  那管事只好站起了,兩個工頭也只好跟著站起了。


  那管事過去接過了海母手中的傘和肩上的包袱,攙著她走下了台階:「都做自己的事吧。」 滿院子的工人都站起了,目送著海母一行穿過中間的石道,向大門走去。


  兩條船,一條是李時珍的客船,一條是運貨的大船,這時李時珍的那個隨從挑著木箱走過跳板上了客船,李時珍卻跟在海母、海妻的後面走上了那條運貨的大船。


  大船的老闆立刻迎過來了:「李先生,給太夫人和夫人的客艙都安排好了,你老放心就是。」


  李時珍:「先扶著夫人去客艙安歇。」


  大船老闆:「夫人請隨我來。」


  那老闆在前面引著,啞女雨青攙著海妻走進了船艙。


  那管事攙著海母,手裡拿著傘和包袱依舊站在大船的甲板上。


  李時珍對他說道:「你也回去吧,我有話要跟老夫人說。」


  那管事將雨傘和包袱放在了甲板上,向海母又深深一揖:「那太夫人就一路保重了。那個啞女,老爺和夫人都說了,就一路伺候太夫人和夫人去海南。一路上的船費和飯食費我們都安排了,到了廣州,那邊的車船這家老闆都會安排好的。」


  海母默然了,稍頃才說道:「欠你們這麼多情,怎麼還哪?李太醫,告訴汝賢,高家替我們花的錢,一文都要算清楚,還給人家。」


  那管事還想說什麼,李時珍立刻望向他:「你回吧。」


  那管事又深深一揖,這才轉身走向跳板,向岸上走去。


  海母立刻握住了李時珍的手:「李太醫,我也不再問你了,到了京師,汝賢是禍是福你都要給我捎個信來。」


  李時珍黯然了稍頃:「現在是什麼情形我也不清楚,以剛峰兄的為人,應該不會有什麼禍事。倒是嫂夫人的身孕我有些擔心。七個月了,只怕到不了海南在路上就會分娩。那個啞女我已經教了她一些接生的事,葯我也備下了,萬一路上臨產,還要靠太夫人把著。」


  海母:「上天總有眼的,不會讓我海門絕後。」


  李時珍:「太夫人這話說得對。可看天命還得盡人事,一路小心為是。晚侄也得拜別你老了。」說著退了一步跪在了甲板上,向海母磕下頭去。


  海母拄著杖望著他跪下的身影,剛烈的人這時也滴出了老淚。


  李時珍站起了:「老闆!」


  大船老闆早就站在船艙門口,這時急忙走了過來,拿起了甲板上的雨傘和包袱。


  李時珍:「扶老夫人進艙。我有話說在前頭,一路上照顧不好,我可饒不了你們!」


  那老闆賠著笑:「李先生言重了,我們會盡心伺候的。」


  李時珍又望向了海母,海母這時也深情地望著他。


  李時珍:「太夫人請進去吧。」


  海母:「你先走,老身只能站在這裡送你一程了。」


  李時珍不再說話,又深深一揖,轉身向跳板走去。


  明制處決人犯分為兩種:一為「決不待時」,硃筆一勾立刻處死,又稱「斬立決」、「絞立決」;一為「秋決」,便是在立秋這一天處死人犯,又稱「斬監候」、「絞監候」。刑部定了海瑞死刑屬秋後處決,這一天便是立秋了。


  詔獄大院里那棵梧桐樹聽說是成祖朱棣遷都北京將這裡定為詔獄時就種下的,二百年了,已是長得干粗葉大,而且被詔獄的人奉為了神樹。這時在梧桐樹下已經立好了絞架,粗粗的麻繩絞環已經高掛在絞架的橫杆上,絞環下擺著一條踏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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