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唐濤的日記(2)
第213章 唐濤的日記(2)
這一掛就是兩個多小時,兩人掛在空中被凍得夠戧,連頭套上也結了一層薄薄的冰霜。在這兩個小時中,起初他們準備大聲呼救,希望自己距離胡楊隊長等人不太遠,胡楊隊長還能聽見他們的呼喊,但誰也不知道他們到底被風送出多遠距離,反正自己的呼聲怎麼也大不過犀利的風聲;後來兩人又嘗試使用各種工具小心地鑿冰,但那千年寒冰堅若頑鐵,兩人又要小心地不弄斷安全帶,哪裡能在堅冰上留下半分痕迹;再後來兩人手足發僵,更是動彈不得,唯有聽天由命,正應了張立那句話,還不如直接摔死來得爽快。
過了一會兒,安全帶間的連接扁帶還不見斷,張立又問道:「對了,剛才被風吹起來的感覺如何?」
岳陽道:「爽,就和坐過山車一樣,這次是過足騰雲駕霧的癮。」
張立道:「同感,哪天有空,我們再去玩玩兒?」
岳陽道:「算了吧,要去你去,我就不奉陪了。」
張立道:「這老天看來對我們還是挺不錯的,這樣都摔不死。你說,強巴少爺他們會不會還活著?」
一提到卓木強巴,岳陽便沉寂下來,那樣的雪瀑洪流,生還希望太渺茫了,他盡量不讓自己去想這個問題。張立還在自顧自地說道:「啊,你說,強巴少爺他們要是還活著,得知我們兩人死了,會是什麼反應呢?嗯,教官一定會說,這兩個活寶,正事辦不好,成天老跟我過不去,問題又多,死了,我也就清靜了。敏敏小姐一定很感慨啦,唉,以後誰來說笑話給我聽呢。說不定又會哭得死去活來,哈哈,為我們也能哭得死去活來?強巴少爺……要是強巴少爺的話……」張立編不下去了。強巴少爺是不會輕易放棄的,要是自己放棄了,強巴少爺會怎樣呢?
「張立,張立……」岳陽將張立又從思索中拉了回來,低聲道,「繩子很快就要斷了,這次我們不能期盼奇迹再次發生了。難道,你就沒有什麼重要的話想對我說?總有什麼放不下的事情吧?」
張立也是在極力迴避去想那些放不下的事,被岳陽一提,心中咯噔一聲,彷彿回到可可西里那冰梁之上,與強巴少爺懸在同一條繩索喘息的那一瞬,是啊,人生並不長,還有許多事等著自己去做呢,可是真的到了生命的最後幾分鐘,究竟什麼事才是自己最最想做的呢?
豈不料,岳陽接著用密探的口吻道:「張立,我問你,在我們離開庫庫爾族時,我看你的眼神很不善良,現在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候了,你實話告訴我,你是不是在打我的巴巴·兔小姐的主意?」
「靠!」張立大聲道,「你居然在考慮這個問題!」話音剛落,維繫兩人生命的扁帶陡然綳斷,兩人朝著冰柱的兩個方向往下墜去。
兄弟
9.8米每秒的加速度讓張立的身體下墜趨勢很快加大,他希望岳陽那小子能克服最後的傷痛,成功展開蝠翼,自己卻是什麼辦法都沒有了,蝠翼成了兩片布條,飛索零件都翻露在外,冰鎬和鋼釺早就不知被風吹到哪裡去了。看著離自己越來越近的白色的冰塔,張立希望自己能找到一個較為準確的撞擊點,最好是能一次性摔死。張立看中一塊雖然不高但較尖銳的冰錐,展開雙臂控制身體擁抱上去,誰知事不如願,快到冰錐了身體突然失控,整個兒翻轉過來,背包朝下。張立心頭一緊,暗道:「完了完了,這次肯定摔得半死!真失敗!感覺到了,背包陷入了積雪,跟著就該是一股巨大的力量橫衝過來,將脊柱撞成兩截吧,那豈不是被撞成植物人?真是,為什麼我張立會遇到這麼痛苦的死法……」
接著,張立感覺身體就像撞入了一塊巨大的充氣墊子,將下墜的力量完全卸掉,壓縮到極限時,又微微有點彈力,將他的身體重新拋起來,直到落在地上,張立還覺得是在做夢。「怎……怎麼回事?」張立拿起自己的雙手左看右看,竟然毫髮無損。他再扭頭看看那個救了自己的冰錐,赫然發現,那哪裡是什麼冰錐,竟然是一個帳篷,不知道在這裡立了多長時間,上面的積雪堆了足有三尺厚,自己就是陷入雪堆里,隨後被帳篷的邊壁彈了起來。
「你……你……」岳陽也落地了,在最後時候總算克服了疼痛,展開蝠翼。岳陽一著陸,就急著尋找張立的屍體,卻看見了比自己還健康的張立在那邊發獃,頓時又驚又喜,笑著掉出眼淚。
張立大步走上前去,兩人緊緊地抱住,死死地抱住,久久不願分離,所有想要表達的,都融入了這個擁抱之中,不需要再多說什麼。從對方強有力的臂膀傳來熟悉的感覺,這就是強巴少爺所教給他們的,同生死共患難的決心!
許久,兩人才分開來,就像相隔多年重逢的摯友,雙手搭著對方的雙肩,仔細地端詳對方的臉。沒有變!張立看岳陽,還是那張充滿陽光的臉;岳陽看張立,依舊刀削鐵面。幾乎同時,兩人仰視蒼天,不約而同地大笑起來。
「奇迹,絕對是奇迹,你小子可真夠走運的!」岳陽看了看那積雪抖落、露出原形的大帳篷。
張立道:「我也沒想到,今天可真是踩了狗屎運。走,我們去看看,誰給我們留下的帳篷,還救了我張立一命。」
拍落四周的積雪,這是一個約一米高的普通拱頂帳篷,拉開門帘拉鏈,帳篷的一角放著兩個半癟的大型登山包,正中橫擺兩個頭對頭睡袋,袋子里是兩具僵硬的冰屍。
其中的一具,已然睜開眼睛,似乎受了什麼侵襲,將一隻手伸向睡袋外,估計是準備去取武器工具等物。而另一具,則保持了酣然入睡的姿勢,好像沒什麼感覺。這兩具屍體並未讓張立和岳陽感到驚奇,只看帳篷沒有撤走,就已估計到裡面的人已經出事。讓他們驚奇的是這兩具屍體中間,端正地放著一個小鐵盒,盒子上拴了兩根線,每根線分別系在一具屍體的手上,線上還有個鈴鐺,誰的手動一動,那另一個人就會被驚醒。
張立訝然道:「這是什麼?」他靠近鐵盒,赫然發現鐵盒上還有三把鎖,只是都已打開,就在張立失望地翻開鐵盒蓋子時,卻發現一本厚實的黑色筆記,端正地躺在盒子中央。
岳陽仔細地檢查了兩具屍體,發現很是蹊蹺,至少兩屍的顏面暴露部位沒有明顯的致命傷口,難道是睡袋裡出了問題?
黑色的筆記!張立似乎想起了什麼,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他翻開了筆記的封皮,兩行清晰的中英雙排文字跳入他的眼帘:「我叫唐濤,如果有誰從我的屍體上發現了這本筆記,請按照下面的聯繫方式……」張立猛地合上筆記本,心情久久不能平息。竟然在這裡……竟然是在這裡找到了唐濤的日記。
「呀!」與此同時,岳陽一聲輕呼。張立一回頭,就看見一條繩索吊在岳陽手腕上,岳陽猛地一扯,將那東西扔在地上,跟著一腳踩上去。張立趕緊一步邁過,那地上竟是一條尚在扭動的白蛇,通體雪白,長不逾尺,蛇頭已經被冰爪剁成三段,岳陽的手死死卡住被咬的虎口,顯然不對勁。
原來,岳陽試著將睡袋拉開,看看屍體是被什麼造成的,一條冰棍似的白蛇「屍體」被岳陽從睡袋裡找到,蛇身如雪晶一樣白,直挺挺的像一把劍。他拿著那條不足一尺長的小蛇當棍子揮了兩下,看來已經死去凍僵了,一時大意,那條硬邦邦的蛇棍突然折返回來。岳陽伸左手來擋,白蛇就在他左手虎口狠狠地咬了一口,一種麻癢的感覺頓時上傳神經,曾經做過蛇毒試驗的岳陽馬上反應過來,這白蛇是活的,而且劇毒。
張立將筆記往背包一塞,順手扯出一根繩索,隔著衣物往岳陽手臂上緊緊一絞。岳陽已經鬆手,並用嘴吸出了第一口蛇毒。張立道:「有毒?」
岳陽狠狠地吐出一口帶血唾沫,點了點頭。張立將背包往地上一扔,拉開拉鏈,抓出個急救包,找到那盒血清,不管什麼蛇毒,當先給岳陽打了一支緩解神經毒素的血清,又掏出了蛇霜和保溫瓶,讓岳陽漱口后服藥。 過了一分鐘,張立緊張地看著岳陽,問道:「如何?」
岳陽道:「好厲害,這了手米已應馬努了。」張立一愣,道:「什麼?」
岳陽眼珠左右一晃,趕緊抓過保溫瓶又漱起口來,看來舌頭也已經麻木了。張立一看,岳陽虎口依舊青紫瘀黑,並未見好,抓過他手腕繼續幫他吸毒,岳陽一掙沒掙脫,張立道:「不要亂動,如果還想見到你的巴巴·兔小姐的話,老實地待著!」
岳陽還待說什麼,突然叫了一聲:「小心!」同時拔刀一揮,另一隻白蛇在空中被攔腰斬作兩截。張立一低頭,那斷掉的蛇頭擦著他面頰飛過,一口咬在了帳篷上。
張立驚出一身冷汗,誰會想到,這地方還不止一條毒蛇!岳陽側耳聆聽,帳篷外還有窸窣聲音,循聲而找,在帳篷邊地,一條白蛇蠕動著正欲鑽進帳篷,岳陽抬腿就是一腳,將其踩死在帳篷下。張立看著那兀自蠕動的半截無頭蛇身,思路稍微清晰了一點,想起了傳說有雪峰鱉鼻蛇,還有那藏密的雪峰三聖:白蛇、白蠍、白蜘蛛,產於冰寒之地,喜群居,多傷人畜,世人見之,皆不能活。
雖不曾見過白蠍、白蜘蛛,但這白蛇,通體晶瑩,白如覆雪,躲藏於冰塔林中,若是不動,誰又能把它們辨認出來?兩人再不敢大意行事,豎起一雙耳朵細辨風聲,確信再無動響,張立又替岳陽吸了幾口蛇毒,直到傷口滲血轉為紅淡,這才漱口服藥,清洗傷處。
處理完這些,張立再次詢問岳陽:「怎麼樣?」
岳陽苦笑一聲,道:「那血清,似乎沒多少效果。」「咕咚」一聲,仰頭便倒。
張立趕緊扶起岳陽,罵道:「你小子,可別在這裡給我倒下,醒醒,醒醒!媽的,從那麼高摔下來都沒把我們摔死,被那小蛇咬了一口你就不行了嗎?你給我起來!岳陽!你算哪門子特訓隊員?」張立搖晃著岳陽,但見他毫無反應,一把脈搏,一探呼吸,呼吸和脈搏還算平穩,只是急促了些。張立頹然小心地將岳陽放好,抖出死屍,仔細檢查之後,將岳陽裝入睡袋中,又去翻找那死者的背包。
背包里只剩一些最沉重的攀冰工具,食物和生活用品大多被取走,看來另有人來過,也有可能當時就是三個人,因為那鐵箱上有三把鎖,至於那人為什麼留下了筆記本,張立暫時不去考慮那問題。張立選了把趁手的冰鎬,拿了根冰杖,另選了一些裝備放入自己背包,又聽見有蠕動之聲,張立手起鎬落,斬掉了另一頭企圖鑽入帳篷的白蛇,似乎東北又有動靜。
不清楚到底還有多少白蛇,張立捲簾出帳,天色已暗,灰撲撲的像一張裹屍布。接著張立倒吸一口冷氣,只見臨近的一座冰塔林上,就像有一隻產蟲蟻后的腹部,一條又一條白線般的小蛇從塔林端湧出,有的盤踞,有的四處遊動。被他們殺死的白蛇不知道發出什麼氣息,竟將許多白蛇吸引了過來。
「王八蛋!」張立暗自罵道,回帳連睡袋抱起岳陽,詢問道:「還沒醒嗎?我們得走了!這裡很快就要被那些白蛇包圍了!」岳陽兀自昏睡,張立無法,用繩索將岳陽往背上一捆,將岳陽背出了帳篷,又摸不準方向,只能先離開帳篷再說。這次真的是風雪莽莽,山舞銀蛇,張立背著岳陽,穿行在冰塔林間,朝那昏暗的天際奔去……
在這方冰雪覆蓋的白色世界,沒有植物,沒有動物,沒有食物,什麼都沒有;在這道不足一米寬的狹小縫隙,三個人還在極力地抗爭著,當身體耗盡食物產生的能量發出飢餓的信號時,那種寒意就更濃了。破裂的衣衫擋不住冰妖風魔無孔不入的觸手,身體極儘可能地團縮在一起,全身的毛孔緊閉著,嘴角微微發顫,那不是自願的,是身體本能地做出了反應。卓木強巴用力摟抱著敏敏,他只想兩個人貼得更緊一點,更緊一點,將那躥入的風帶來的冰冷,從兩個人的縫隙中擠出去。
「夏威夷的陽光,有一種說不出的溫暖,它有一種實感,你可以感覺到,它是真切地觸摸著你的肌膚,每一寸肌膚……」唐敏蜷縮在卓木強巴懷裡,斷斷續續地訴說著她曾去過的溫暖的地方。天色已經黑下來了,霧已散開,那古怪山岩的輪廓,只讓人更覺冰冷。卓木強巴等原本準備冒險突出去,可剛走到裂縫出口就退回來了,因為他們看見,一塊約兩人高、三人長寬的石條,「呼」地從面前飛過,不知去向……
在這冰雪主宰一切的世界,在這野風帶走一切的世界,他們只能蜷縮在這方狹小的空間,如三隻受傷的羔羊,瑟瑟地擠在一起,身體微微地抖動著。如今,體力已經不允許他們進行長距離行動,飢餓和嚴寒殘酷地折磨著肉體和靈魂,身體被凍得發僵發硬,非得兩人捆綁在一起相互取暖才稍許好轉。他們相互激勵著,不斷訴說熱天的景象,這樣會感覺好過一些;他們堅持著,不能睡覺,需要等待,等待胡楊隊長他們的到來。
「明天天一亮,不,天還未亮……說不定胡楊隊長……他們……就趕來接我們了,不知道……不知道……胡楊隊長……他們……會帶些什……么來呢?要是能……帶一隻……烤……烤……氂牛就好了,我現在能……吃下……一整頭烤氂牛。」
「胡楊隊長才不會想到……這些……或許……或許醫療……急救……用品……他……會考慮……」
「不……你們不……不了解……胡楊隊長其實……外粗……內細……」
「嘻……」
「笑……什麼……你不信?不信……問教官……她……她應該……知道……是吧……教……教官……教官?教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