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心有靈犀
四周是跳動扭曲的火焰,像魔鬼一樣圍著自己,灼熱的溫度足以將骨肉燒焦。
無論哪裏,都疼痛無比。
發不出聲音,動彈不了,靈魂被拘束在被破壞的軀體裏,垂死掙紮。
黑暗將他湮沒,無數惡鬼的魔爪從地獄裏伸出,它們哭嚎著任由殘缺的肉體在布滿石礫的道路上磨光最後的血肉也要渴望得到食物。
火焰,無聲地燃燒,在方圓十裏內形成一道屏障。
他發現自己站在中央,手裏撐著一支刻滿了咒術的暗色手杖,身體各處流著血,甚至模糊了雙眼。
想著,很快就撐不下去了……
是什麽在支持著他走到這一步的?
那個人呢……怎麽還沒來?
說好的,不準死啊。要是死了,就是重下黃泉路殺盡幽冥道也得把他抓回來!
手杖光芒四射,穿越火焰被燒地劈啪響的惡鬼們在靠近他的時候,被這散發的光芒擊為飛灰,耳邊響起萬鬼慘烈尖銳的哭嚎聲。
身體早就透支了,強烈的執念逼迫他睜開雙眼。
麵前站著個披散長發的女人,一身紫衣,目光柔和。
她輕輕念道,自己的名字。
他失去了聽覺,但卻知道她在呼喚他。
沒有辦法回應,這個女人對他來說很重要,想走到她的身邊尋找那份熟悉感。
可他清楚,他等的那個人還沒來,他不想錯過他。
最後,不知過了多久,火焰開始舔舐他的身體,燃燒他的血液。
那個人終於來了,奮不顧身地衝進他的懷抱,二人緊緊相擁。
“別死……求你了……”
他把懷裏人的臉龐抬起,親吻他滾燙的淚,索求他的唇。
“你來了……活下去。”
明豔的容貌透露著難以欲言的痛苦,哽咽著聲音。
“沒你,活不下去!”
他心裏被這句話塞得滿滿的,灰敗無力的眼瞳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向著愛人透露自己止不住的愛,可是大限已至,他已經說不出“好愛你”三個字了。
自己輕微地勾唇,想起和這人在床上翻雲覆雨顛鸞倒鳳的時候愛人歡愉多於痛苦的誘人模樣,想起第一次見麵雙方不同的反應,想起在一起不在一起的每時每刻對方都在思念,即使自己快死了,依舊舍不得他……
垂下頭,輕輕含住心上人的雙唇,溫柔地訴說自己的情意……
……
緩緩睜開眼,裴深捂著心口,眼眸深邃地猶如暗沉的黑夜。
掀開馬車的車簾,原來已經是清晨了。
這是前往瀾優帝國的最佳路徑,現在已經出了西藻國穿過兩國邊界的驛站。這段路程隻有他一人,馬兒具有靈性是他師父的愛寶昨夜被他強行套上車具一路趕往瀾優帝國的天山一帶,好在馬兒日行千裏不過一夜就帶著他到了這裏。隻是跑了一夜黑路,目前一直哼哼撂蹄子要他喂最愛的食物,累得餓地有些怨氣罷了。
閣主大人看著又想起那隻孔雀妖,比較一下覺得他倆還真有點共同點,不禁莞爾。
出門之前,錦王的事他就讓處理閣內各種事務的秋剪去辦,雖然她比較繁忙但也隻能派遣她去幹了。誰叫她大姐春枝送個小妖女就沒了下落,小妹冬苒負責支開老爺子,二哥又被青羽裝在八卦袋裏一起帶走了呢?
至於他現在的目標隻有一個,那就是把青羽給追回來。
二十三四了才情竇初開,他也算晚熟吧。
最初見麵,雙方都沒什麽好印象自己還曾因為青羽的驚世麵容起了色心,直到後來慢慢相處才發現二者合拍得不行,自己原本冰冷的心卻一次次被他打亂為他動心……
裴深自己已經想清楚了,他知道青羽在他心中的份量。
即使他是隻男妖,也不在乎。
說起來真可笑,以獵妖驅鬼為副業的明王殿下不到一個月就因為一隻孔雀妖動了心,擺明了自個兒打臉。
不過,就是現在青羽打他的臉,估計自己也會笑著把另一邊湊過去的吧。
就是不懂為什麽,這份感情像擱在心裏的酒越久越是醇厚。
他不清楚青羽對他的心是如何,但依據在皇都的那一被打斷的夜晚來看,他倒覺得青羽隱約是對他有心的。可聯係之前他對自己的疏離不屑,裴大閣主又覺得莫是他胡亂猜想……
裴深苦笑一會兒,略愁苦的麵容卻秒變自信倍增。
他堂堂閣主大人明王殿下,還怕什麽?不就喜歡個愛磨人的妖孽麽,作為獵妖世家嫡子難道就這麽畏畏縮縮、婆婆媽媽?
“本閣主就不信,追不到那隻蠢鳥……”
使盡手段,誓奪蠢鳥歸!
但眼下,找到青羽才一切好說。
閣主大人正襟危坐,雙腿盤者,你以為他是在練心法其實他隻是想著如何把青羽“裴家大孫媳婦兒”的名分做實了,搞定一切阻擋他的因素。
馬車四平八穩,又施加了隱形結界,路過的樵夫打著柴火和村民侃侃而談。
入定之人五感敏銳,隻需集中注意力就能聽到他們說話的內容。
“不是吧?靈水山那邊居然失火了!”
“我親眼看到的,都燒了一路了雖然昨下午下大雨沒多久就給撲滅了可一堆黑炭還擺那兒呢。”
“怎麽就起火了?那靈水山可是有人看管的,不至於吧……”
“嘿嘿,不懂了吧。昨天下午那邊電閃雷鳴,那烏雲啊翻滾著隔一會兒打了個雷劈個閃電的,老嚇人了!那樹啊就是給雷電劈焦起的火,而且風又大我靠近那裏打柴火的時候差點兒被吹走!”
“你這麽胖哪兒陣刮來的大風能撼動你的身軀?”
“騙你做甚!我要走的時候還特意看看靈水山的山頂,想起那裏光禿禿的雷電往那兒死命地劈幹嘛,結果你猜我看見了啥?”
“……啥玩意兒啊?”
“一個人!”
“人?你眼睛沒花?”
“沒錯!應該是會法力了而且是個高手呢敢和老天爺作對用那點兒法力抵抗兩道天雷呢太牛掰了!”
“臥槽!這是人麽!”
“……是人形的會動其他我可不敢保證啊,倆山頭離地太遠了……”
“這麽遠你都能看出個人形,眼睛咋使的?”
“天生的你就羨慕去唄!”
“後來呢?那人咋樣了?”
裴深特意讓馬兒走慢點兒,豎起耳朵更仔細地聽。
“後來?還能怎麽樣,一道閃電擊中胸口就倒下去了咯!”
“啊?”
“你別急嘛,接著我看到一陣光抵擋過天雷,但後來上天好像要了他的小命似的,把他劈下山腳摔了下去……”
閃電……天雷……摔下山……不知道為什麽,裴深腦袋裏回蕩這幾個字的時候竟聯想到了畫麵,胸口莫名地悶痛。
緊接著,是恐慌。
因為不在青羽身邊,他不知道青羽是否安全。伏妖珠還掛在他身上,龍玉銀鐲也在他身上,沒有妖力護身的妖孽如同失去了尖牙利齒的猛獸很容易就身陷險境。再者,青羽那麽單純保不了會被有心人利用……
對他來說,自己的妖受還是放在眼皮底下才好。
“嗒嗒、嗒嗒……”
千裏馬騰空而起,蹄子下生成纏繞的靈雲,將整架馬車拖往天空……
在他即將到達的天山雪宮那邊,卻是比平時熱鬧地多。
終年冰冷大半年都能下著鵝毛大雪的淨魂雪山上是雪宮的所在之處,外圍有天山的內門弟子作為守衛,一般情況下幾乎沒有人能上去。
雪山之巔日頭正盛,沒有下雪,陽光充足。外邊寒意未減,雪宮的飛雲樓人來人往,雖然雪宮的人並不多到此刻大半都聚集在此地。
男男女女很多是些年輕幼小的頂級的天山內門弟子挑選而來,在雪宮修煉為雪宮辦事,生是雪宮的人死是雪宮的鬼。
枯燥的修煉讓這些未成年小孩兒對右少司突然背回來的一塊人性“黑炭”充滿了好奇心,不知道這人是死是活竟能讓右少司大人出動自己的金雕直接從外界衝了回來,一腳踹開左少司的閨房,直嚷嚷著要救命。
右少司雖然一向有些咋呼話多了點卻是知道輕重的,沒什麽大事不可能讓他如此慌張焦急。甚至能把膽子大到踹開他姐姐左少司天舞大人的房門……
地樞趕走了過來湊熱鬧的小孩兒們,讓內門弟子守著飛雲樓,自己又轉回去看自己姐姐給被天雷擊中的青羽。
“姐,你到底行不行啊?”
坐在凝神石邊緣的橙黃衣衫的少女大概十八歲左右,發髻都沒時間梳理,衣服也沒穿好就被自己親弟弟給抓來救治好像已經死掉的人。
天舞聚精會神地紮完最後一根銀針,摸了摸頭上的汗,沒好氣地對著地樞發火:
“我是沒轍了!你倆怎麽回事兒啊?青羽好端端地怎麽就被天雷給打著了?還一連打了兩次!這不是要了他的命麽!”
地樞僵著脖子,解釋:
“我怎麽知道青羽的化仙日在凡界曆法會是昨天啊,早點清楚的話我就直接帶他來雪宮避難了……”
聲音越加細小,天舞知道自己弟弟要表達的意思了便收了這股怒氣。
可如今青羽保持妖體七竅流過血,胸膛的一片肌膚幾乎被燒成了炭,心髒處隻有微弱的搏動,呼吸幾經停止,她就是大羅神仙也救不回他的命啊。
飛雲樓的凝神台隻能護住魂魄不外逸軀體不腐化,青羽若是在今天之內仍沒有起色,那離死就真的不遠了。
“現在你懺悔也沒用了,我得通知宮主讓他救青羽!”
右少司一臉糾結,問道:
“宮主現在在閉關,師父和長老們定是不肯的……”
左少司食指一彈自己弟弟的腦門,輕言:
“正經渠道肯定沒戲,宮主閉關前給了我雲靈保管我們有什麽解決不了的事兒就用它通風報信……”
天舞不再猶豫,食指屈成一個弧度吹了哨子召來了白鴿,洋洋灑灑地寫了一小紙條裝在竹筒裏,讓它請來唯一能救青羽的——雪宮聖醫,也就是她們的雪宮宮主梨白越。
姐弟倆望著雲靈飛向陌潔雪山,眼神期望著它能趕快到達……
躺在凝身台的青羽眼睫毛微不可微地輕顫,沾了血水的眉頭微蹙,不知道是夢到了什麽,痛苦地想發出聲音。
他想叫,叫那個人的名字……
他想說,別、別死……
最後,身體不能動的他,也隻能濕潤了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