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母亲的尸体回到始平的王双,刚走到县衙门前就一口气闷了过去。相比李淮忠的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王双眼见自己的母亲就这么躺在地上失去了生命,那种悲痛比之进士找不到父亲可能更为激烈。随后受了荆瑾一掌的王双还能强撑着带着母亲的遗体回到始平,实属不易。见到家的那一刻,他终究还是没能继续抗下去,倒在了县衙门前。
王县令眼见儿子重伤,夫人过世,也差点就当场走了。幸好师爷眼疾手快,给他人中好一顿掐才整过来。醒过来的县太爷立刻忍着想要哭天抢地的冲动,立马给郡府写了一封报告。王县令知道自己夫人和儿子是去处理自己岳丈被人气死的事,也知道行凶的人叫何浩。此时王双昏迷未醒,王县令急火攻心,下意识的就以为是何浩为了逃脱律法买凶杀人。
王双回到县衙是在半夜,等这封加急信件寄出的时候,进士他们已经离开了东里镇,不过不妨碍这事在整个扬州掀起了轩然大波。七品县令虽小但也是朝廷命官,当街行凶触犯律法,居然还敢杀害朝廷命官家属而拘捕,这简直就是造反。扬州刺史赵晏收到王县令的传信后,当场下发海捕文书,并向朝廷主管司法的廷尉府打了报告。一时间,何浩直接就变成了通缉犯。
等王双醒来的时候,父亲早已带着人去了东里镇,王双担心父亲出意外,不顾自己身体尚未恢复,也骑着快马再度赶往东里。等他到时,才知道李进士连带着何浩一家已经在昨晚连夜走了。这才发觉那伙黑衣人十有八九不是李进士的同党,就是李进士的仇人,自己母亲只是遭了无妄之灾。恨极的王双和父亲交代了当晚的情形,在得到父亲最近并未收到什么仇家恐吓之类的答复后,王双立刻骑上马又匆匆赶往一湖山庄。
在这种皇权不下乡的年代,如果李进士他们真的一心要躲起来,靠着扬州刺史的海捕文书没什么用。但是自己师傅就不一样了。王双作为亲传弟子,太清楚自己的师尊背后站着的是什么人了。这些与地方豪强有着千丝万缕牵连的习武门派,要找到一个隐藏山野的人可比朝廷来找容易的多。
不过从东里去往位于扬州北边与徐州交界处的一湖山庄,即使王双马快也要三天时间,毕竟他自己的身体也吃不消日夜赶路。此时这所有事的源头之一,何魁何大少爷恐怕才是最想死的人。自己给何浩一脚废了命根子,疼不疼的就不说了,今后恐怕都抬不起头来了。一直罩着自己的爷爷也给气死了,别看大家在这事上都声讨何浩,那是给爷爷面子,也是给自己姑妈面子。平日里何魁偷鸡摸狗的可没少得罪人,如今爷爷走了,姑妈也没了,自己姑丈和哥哥来抓人没抓着,都没来看看自己。这下镇上人明白了,没人管这二世祖了。
好嘛,何魁现在躺在床上,连给他换药的郎中都不来了。他就那么躺着,想象着一群老大妈站在他家门口晒太阳,讨论他今后抬不起头的事,还有说有笑。一边笑还一边朝着屋里露出鄙夷的表情。何魁就那么躺着想着,越想越恨,越想越暴躁。想着想着他就不光是恨何浩恨李进士了,连带着整个东里镇他都恨上了,恨不能杀光这些打心里瞧不起他的人。当屋外稍有一些动静的时候,何魁就会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听。看看是有人来看望自己了,还是有人在屋外嘲笑自己。当然哪有人有那么闲,专门去嘲笑他,完全是他自己想太多。平常就是个瘟神一般的人物,如今落翅的凤凰不如鸡,更不会有人来看他了。何魁就这么神经质一般的自我折磨,直到他想起来一个人,一个从爷爷讲的故事中提到的人。
何老太爷给他讲的正是前朝末年的阉党之祸。前朝末年,宦官专权,残害忠良。最后皇帝被读书人的死谏唤醒了良知,重新让读书人做的大官掌了权,铲除了为祸多年的阉党。本意嘛肯定是说读书人多么正义,阉人多么邪恶,教育小何魁将来要做个不畏强权的正直的人。这小何魁正直还是不畏强权什么的没记住,宦官的惨痛下场也没记住,倒是记住了宦官受宠时,呼风唤雨的风光。此刻再想起小时候听的故事,本来就开始心理扭曲的他更加极端。反正自己不能人道了,不如就此进宫做个宦官,说不定有机会接触圣人从此平步青云。到时候,一定要带着朝廷的大军,将东里镇夷为平地,把这些嘲笑过自己的人,这些在爷爷和姑妈死了就对自己不闻不问的人,统统杀掉。
也说这何魁也是个硬人物,下体还有着阵阵疼痛,他就强忍着从床榻爬了起来,开始在屋里翻箱倒柜的找盘缠,下定决心要上京了。而此时的进士,已经到了离海边不远的一个小渔村。东里镇本就在东南边陲,骑着快马到海边也就半天功夫。在离开东里镇不久就和何浩他们分开了的进士一行人,到了村子之后寻了一户人家打了尖。荆瑾给进士调了一副安神的方子让他们兄妹睡了一觉,自己去寻了一艘能出海的船,看样子是要带着进士兄妹渡海避祸。
荆瑾找寻了半天才找到一艘小渔船,勉强能用来到达目的地。其实以荆瑾的功力,渡海只需一块舢板即可,这船是给进士他们准备的。完了他不知从何处取出了一只信鸽,将信鸽放飞之后才回到居所。此时天已经再度黑了下来,进士已经醒了过来。主人家给他煮了些米粥,弄了两条咸鱼,给饿了一天的进士吃的不亦乐乎,难得的放下了心事,眼见荆瑾回来了,赶忙招呼荆瑾一起用点。念念是姑娘家,吃不惯腥臭味的咸鱼,只能喝点稀粥。吃完之后进士和念念决定在休息一晚上,冬天天冷,在外也没法讲究,念念和进士只能睡一张床上。
念念倒是没什么,毕竟是和自己的亲哥哥在一起,但进士自从知道自己和念念不是亲兄妹之后,就有些变扭。之前那是实在太困了也没在意,如今补了一些睡眠的他可就不能再躺在念念的铺上了。不过他并未告诉念念所有事,于是借口吃了咸鱼有些闹肚子让念念先休息,自己出门去寻方便。
乡下的深夜是极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但这两天正好靠着上灯时节,月亮那是又大又圆。进士刚一出门,就看见荆瑾站在篱笆院外的一棵老树上临风而立,正对着月亮在吐纳练功。只见他周身隐隐有雾气升腾,进士虽然还不懂练功,但也知道这是习武之人在运行功法。内力越是深厚之人,运行功法之时声势越大。不知道是眼花了还是怎么样,远处的海涛声仿佛就在荆瑾的身后。
是的,荆瑾的身后,在那隐隐升腾的雾气之中,仿佛出现了海浪波涛的异相。荆瑾虽然在全力运功,但进士出门他是知道的。只见他随手一招,进士就感觉自己被一股大力托举,就这么飞向荆瑾站的树干。这一手让进士心头巨震,过往读书知道高级武人手段惊人,史书中说,帝国大将军于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犹如探囊取物,之前的自己还对之嗤之以鼻。即使眼见了父亲和歹人相斗的场所,那连根而起的大树,那如镜般被削平的巨石,他也不敢想象可以有人能做到隔空取物。不,是隔空取人!
进士直接吓呆在当场,他清楚的感受到托举自己的那股力量是多么的磅礴有力,彷佛那海浪拍岸的金鸣声就在耳边。平复了一下激荡的心情,进士忍不住开口问道:“前辈,您到底是几品?”
荆瑾却并未直接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缓缓呼了两口气,收了功之后不急不慢地道:“这世上哪来的什么几品之分,不过是历代朝廷为了方便管理,也为了减少不必要的武人相斗,想出来的划分方式罢了。除了一品到四品之间是有着极强的质变,确实无法越级战斗之外。五品到八品之间其实不存在绝对的差距。当然一个五品对战八品肯定是惨败的可能性更大,但对战之时的勇气,信念,以及对战局的把控,招式的相互克制,都会产生极大的影响。而九品,则可以说超出了武学的范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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