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戲散

  第49章 戲散

  我說道:「沒事,剛才孫廳長的槍走火了,放心,沒傷著人。」


  我說話的時候,熊所長已經到了戲船的下面,聽見我的這個解釋,他咕噥了一句:「走火?連走五六槍的火?你們的配槍是全自動連發的?」


  看到那些扛著包袱下船的戲伶,熊所長好心過去搭把手,沒想到那些人躲躲閃閃的,盡量避免熊所長觸碰包袱里的東西。此地無銀三百兩,這樣熊所長心裡越發起疑了。


  等看見有人背著戲班老闆下來,熊跋上前搭了把手,問道:「他怎麼了?沒事吧?」


  「沒事,戲班老闆剛才在船上滑了一跤,頭碰到戲台上了,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了。」在後面一直沒有說話的蕭老道說道。


  這時候就該發生點什麼事情。在蕭老道後面下來的是戲班子里的文丑,他手裡拿著兩個包袱,一個是他自己的,另外一個是正在昏迷的戲班老闆的。下船時,他手提的兩個包袱墜得厲害,他一腳踩空,人從踏板上摔了下來。


  熊所長眼尖,在他落地的時候扶了他一把。這個文丑雖然沒有摔著,可手中的包袱沒有抓住,包袱掉在地上散開,金銀元寶落了一地。


  熊所長和我們村長的眼當時就直了,唱戲這麼好賺?


  「都別走了!」熊所長大喝一聲,走到我和孫胖子的面前,指著滿地的金銀元寶說道,「兩位領導,這些東西,你們不解釋一下嗎?」


  看走眼了!和昨天被孫胖子教訓得一愣一愣的熊所長相比,現在的熊跋還是有幾分擔當的,竟敢對著廳長這麼說話。


  熊所長看到我和孫胖子都沒有說話,就將那個文丑抓住:「你說,到底是怎麼回事?」文丑傻了眼,剛才船上的事已經夠讓他心驚膽戰了,現在又被熊所長這麼一嚇,直接將他的心理防線衝垮,一五一十地將剛才船上發生的事講了出來。邊說還邊比畫,加上他的想象,又添油加醋了一番。


  熊跋和村長聽了,反應各自不一。熊所長瞪了文丑一眼,說:「你就算編故事也編一個好一點的吧?你自己說,你編鬼故事,我能信嗎?」


  「老熊,你先等等。」村長攔住了他,回頭對我說道,「沈處長,你是領導,還是當事人之一,還是你說說吧。」


  我微笑著看了他一眼,說道:「我說的你信?」


  村長把熊所長也拉了過來,說道:「我知道,你現在是大領導,不會騙自己的老鄉親的,只要是你說的,我和老熊都信!」


  熊跋也是一點頭,說道:「沈處長,你就說吧,沒有你的話我們很難辦。」


  我點了點頭,指著那個倒霉的文丑說道:「他說的也差不多,把四海龍王和太上老君下凡的那段掐了就差不多了。信不信由你們了。」


  熊所長真的接受不了,臉一沉,說:「沈處……」他還沒說完,被村長一把攔住,村長說道:「我信。」


  看熊所長一臉詫異的樣子,村長扭過頭對他說道:「以前村裡有人在河裡打魚的時候,撈出過這種元寶,成色和地上的差不多。」


  頓了一下,村長才說到正題:「地上的東西不管是怎麼來的,都是我們小清河村的,你們就這麼拿走,不合適吧?」


  正在爭吵的時候,爺爺帶著三叔和我親爹他們一幫人也趕過來了。看見滿地的元寶,所有人的眼睛都冒出了火。這元寶的歸屬,眾人各執一詞。甚至,蕭老道還說這批元寶是羅剎骨,是惡鬼用來迷惑世人的手段,他要把所有的元寶都封印在凌雲觀的地宮中,以道家的正氣來壓制元寶上的邪靈之氣。


  「蕭老道,你可拉倒吧。」老沈家沒有傻子,說話的是我親爹,「凌雲觀?是凌雲觀影視娛樂公司吧?把元寶封印在地宮?是封在你們公司的菜窖吧?」


  最後,還是我爺爺說了句話,這一晚上心驚膽戰的也不容易,這批元寶大刀切白菜,一家一半。一半也比沒有強,這時,戲班老闆還沒有醒,就由一個唱武生的最後做主了。一家一半就一家一半,不過分完之後,戲班馬上就走,剩下的戲不唱了。


  唱不唱戲的這時也沒人在乎了,爺爺看了一眼一時有點不知所措的熊所長,和村長耳語了幾句。村長點點頭,走到熊跋的身前,將他拉到了河邊的樹林里,兩人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再回來時就只有村長一個人了,要不是遠遠地看見熊跋往回走的身影,還真以為他是被村長滅口了。


  戲班的人不敢回村裡,打電話把自己的人叫到河邊。當著我爺爺的面,分好了元寶,他們不敢久留,帶上自己的那份兒,坐上車(他們自己的,一輛黃河大客)離開了小清河村的地界。


  戲班的人走了,孫胖子眯縫著眼睛看著蕭老道說道:「老道,他們都分完走了,你呢?別裝糊塗了,裝不過去的,快點點金子吧。」


  蕭老道瞪了他一眼說道:「我跟你說,出家人眼裡不分什麼廳長不廳長的,你這套對我沒用。再說了,你一個外地人,這是我們小清河的家務事,有你什麼事?」


  「別那麼說啊,他是外地人,蕭老道你好像也不是本地人吧?」說話的還是我親爹,他和蕭老道一直就不對付。自打小時候,蕭老道要收我當徒弟,我爹就認定了他是人販子,礙著我爺爺的面子,沒有敢和他翻臉。現在,半是給孫廳長出頭,半是給自己出氣,他對蕭老道開炮了,「我記得你不是本地人,粉碎『四人幫』那年你才進的凌雲觀吧?當時凌雲觀的老道姓魏,他死了之後,你才接的凌雲觀。」


  蕭老道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想要反駁我爹的話,又找不到理由。最後,我爺爺說道:「老蕭,你也別磨蹭了,戲班子的人把元寶都分了,你不分就真說不過去了。這樣吧,你觀里也不容易,就把銀的拿出來,你多留一點金的吧。」


  爺爺是好意,可蕭老道聽了差點沒哭出來,他包袱里裝的全都是金元寶,當初就為了搶這點東西,差點沒和戲班老闆打起來,這是為誰辛苦為誰忙啊。


  將這些元寶搬到了村委會的路上,爺爺不知怎麼講的,村長竟然同意了再分出三成元寶給沈氏宗族作為公費,而且還給得極為豪爽:「老沈大叔,你這麼說就是見外了,你又不是往自己家搬,反正現在也沒入賬,就給你們老沈家族三成,要是不夠,您老再說話。」


  在我的記憶中,沒見過村長這麼大方過啊,這位村長以前是大隊會計,有名的鐵算盤,特長就是雁過拔毛,現在能這麼大方,難不成是看我旁邊這個「廳長」的面子?


  我正在琢磨,那邊村長自己已經給了答案:「老沈大叔,有個事兒和你合計一下。你說這麼多的元寶是從哪裡來的?沈廳長,你別誤會,我沒有別的意思。相反的,你剛才說的話我是百分之一百相信。」 「你到底什麼意思?說吧,別繞圈子了,再把自己繞進去。」沒等我說話,爺爺已經接上了他的話茬兒。


  孫胖子也走到我的身邊,小聲嘀咕道:「小心點,你們這村長說話眼珠子直轉,沒好屁,現在他八成是在下套。」


  我哼了一聲,說實話,不管我是不是「處長」,這位村長都不太敢給我下套。在小清河村這一畝三分地里,說了算的就一個,就是我這位當年一把火點了長途車站的爺爺。我們小清河村的村長曆來都是擺設,真正能做主的是我們沈氏宗族的族長。要不是老輩傳下來的規矩,凡是沈氏宗族族人不得入村為保(保正),村長的位子說什麼也輪不到他做。就是這樣,每到村裡換屆改選的時候,幾個村長候選人都要連番提著點心匣子到我爺爺家,為的就是要聽到一句話:「好好乾,選舉的時候我投你的票。」爺爺的一句話,就代表了村裡人口超過八成的沈姓人都會投給他一票。


  村長看了孫胖子一眼,猶豫了一下說道:「要不,我一會兒到您家說去?」


  「你就別吊胃口了,在這兒說吧,小孫廳長他是我孫子的老戰友,不是外人。」爺爺看著村長有點不耐煩了,他也著急要去清點一下我們沈氏宗族能分到多少元寶,偏巧村長一個勁兒在他耳邊磨嘰。事後爺爺跟我說,早知道他這麼磨嘰,當初就不應該選他當村長。


  村長賠了個笑臉,說道:「老沈大叔,我以前看過咱們村的村志,自從道光三年村裡有村志以來,不算今晚,在這條大清河裡一共撈出來過六十多個金銀元寶。我看過其中幾個的圖片,和今晚扔在船上的元寶一模一樣。」


  爺爺以前倒也聽說過幾次,最近的一次也是最多的一次,是在十多年前。那是一個打魚的,在大清河打了一輩子的魚,沒想到突然有一天,這個漁夫突然闊了,把房子扒了蓋起了小樓,天天大魚大肉不算,還給他的手搖櫓裝上了馬達,每天在河裡撒網,奇怪的是打到的魚他看也不看,大部分直接扔回河裡,大點的才帶回家裡下酒。左右鄰居看了都奇怪,這打魚的不過了?村裡有人眼紅,寫了匿名信到派出所,說他走私販毒,販賣軍火,殺人放火無惡不作。


  雖然匿名信寫得扯淡之極,但有一條巨額財產來歷不明還稍微靠譜。派出所把漁夫找來問話,想不到漁夫怯官,問一答百,沒幾句話就說了:他有一次在河裡打魚的時候,一網下去,等收上來才發現網住的不是魚,是十六個金元寶。


  一個金元寶就有一斤多重,當時的金價,漁夫就是賤賣也賣了小一百萬。消息傳了出來,當時還造成了一個小轟動,家裡只要有船的,都下了大清河,就算沒船,只要會兩下狗刨的,都敢一猛子扎到河底摸金子。可惜,大清河裡除了魚鱉蝦蟹之外,再撈不出別的什麼東西。


  金元寶沒撈出來,還搭上了一條人命。我的一個遠房大哥一個猛子紮下河就再沒上來,找到他時已經是第二天的事兒了,他的雙腳都被水草纏住,整個人泡在河水當中,死時雙手高舉,就像擺了一個投降的姿勢。


  眼看情況越發不受控制,就在這時,當初那個買漁夫金元寶的人來了,他找專家鑒定過,漁夫賣給他的金元寶是假的,裡面主要的成分是鉛和銅,只摻雜了極少量的黃金成分。


  消息傳來,轟轟烈烈的撈金運動終於在一片叫罵和哀號聲中結束了。本來那件事情都快被遺忘了,今天村長再次提起,我們這些人都是一愣。我爹說道:「你的意思,今晚的金子也是假的?」


  「我可沒那麼說。」村長搖了搖頭,「還有,當初那十六個金元寶也是真的。」


  「你說什麼?」幾乎所有人都異口同聲道。


  「別那麼大的聲,再把人招來,我好不容易把老熊哄走。」村長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他左右看了一下,確定沒有被人看到,才輕聲說道,「當初那個買金元寶的人是我親戚,他是被派出所的人以倒賣黃金的名義抓了進去。在派出所里,讓他改了說法,第二天假金元寶的說法就有了。」


  我爹說道:「你說清楚,到底金元寶是真的還是假的?」


  村長嘿嘿笑了一聲,說道:「買到金元寶的第二天,我的那個親戚也拿不準,就找到了圈裡的行家。行家給的結論說元寶是純金不假,只是純度稍微差了一點,不過因為元寶屬於老金,受工藝所限,這也是正常現象,而且正因為是老金,所以價格上可以再高一點。」


  爺爺聽了直點頭,說道:「你的意思是說,當初在河底撈出來的金元寶是真的,只是怕再出事,才出了元寶是假的的結論?」


  「可以這麼說,不過那個已經不是重點了。」村長說話的聲音因為興奮有點發飄,「重點是,從今晚的情形能看出來。在我們大清河的河床上,應該還有大量的金銀散落著,這要有一天的工夫,就能把它們全找出來。」


  村長說出了他的想法。兩年前,在大清河上游,建了一個水壩。只是這兩年都是防澇防洪,水壩的作用就是泄洪,閘門就從來沒有關閉過。


  現在只要水壩關上閘門半天,河水就能放干,河床上面的東西自然就一覽無餘。而且水壩從上到下,幾乎都是我們老沈家的人,村長的這個計劃能不能實現,就看爺爺的一句話了。


  村長說完他的想法,就該爺爺撓頭了,暫時關上水壩半天,這事可大可小,大清河下游還有三個村子,河水一干,想瞞都瞞不住。村長看出了爺爺的心思,說:「老沈大叔,我剛才一直想來著。就讓大壩上出一個通告,就說要測試一下屯水的能力,大壩暫時關閉閘門一天。」


  我看了村長一眼,從小就認識他,到現在還沒看清他到底是什麼人。從河邊回來這一路也就走了十來分鐘,他竟然能謀划這麼多,這是什麼人呢?

  爺爺有點被他說動了,再加上蕭老道在旁邊一個勁兒地摻和說道:「老沈,你還猶豫什麼?這是真正的撿金子,趕早不趕晚。只要你一句話的事。」


  爺爺想了一陣,還是搖了搖頭,說道:「還是不行,我答應甘縣長了,還有幾天的大戲沒唱。就算是關水閘,也得等船戲散了吧?」


  「呵呵。」村長笑了起來,說道,「老沈大叔,戲班都跑了,還怎麼唱戲?再說了,這幾天咱們村裡為了唱船戲天天死人,你以為甘縣長就不頭痛?正好,借戲班跑了這個引子,這船戲就散了吧。放心,不用您老出面,甘縣長那裡,我去說。」


  看到眾人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爺爺也只好點頭,隨了大流。


  好事不趕晚,第二天我睡醒之後,就聽說村長已經和甘大葉縣長說好了,由於這次百歲船戲準備得不充分,造成了幾名群眾的意外身亡,加上之前請的戲班突然無故離開,這次的百歲船戲到此為止,善後的工作由村裡自行解決。


  當天下午,上游的清河水壩下了通知,在明天上午八點起,水壩進行關閘屯水測試。測試時間大約十小時,開閘時間另行通知,望下游各村做好準備。


  這就要動手了。戲不唱了,太爺爺的壽也拜過了。剩下的事兒我本來不想參與,和孫胖子商量著是不是早點回去。沒想到孫胖子不知吃錯了什麼葯,非要看看大清河的河底到底有什麼東西。


  不過也就是因為他的這份堅持,我和他才拉開了鬼戲之後,另一個故事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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