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許三觀賣了血以後,沒有馬上把錢給方鐵匠送去,他先去了勝利飯店,坐在靠窗的桌前,他想起來十年前第一次賣血之後也是坐在了這裡,他坐下來以後拍著腦袋想了想,想起了當年阿方和根龍是拍著桌子叫菜叫酒的,於是他一隻手伸到了桌子上,拍著桌子對跑堂的喊道:

  「一盤炒豬肝,二兩黃酒……」


  跑堂答應了一聲,正要離去,許三觀覺得還漏掉了一句話,就抬起手讓跑堂別走。跑堂站在他的身邊,用抹布擦著已經擦過了的桌子問他:

  「你還要點什麼?」


  許三觀的手舉在那裡,想了一會還是沒有想起來,就對跑堂說:


  「我想起來再叫你。」


  跑堂答應了一聲:「哎。」


  跑堂剛走開,許三觀就想起那句話來了,他對跑堂喊:「我想起來了。」


  跑堂立刻走過來問:「你還要什麼?」


  許三觀拍著桌子說:「黃酒給我溫一溫。」


  他把錢還給方鐵匠以後,方鐵匠從昨天幫他搬東西的六個人裡面叫了三個人,拉上一輛板車,把他的東西送回來了,方鐵匠對他說:

  「其實你的家一車就全裝下了,昨天我多拉了一輛車,多叫了三個人。」


  與方鐵匠一起來的三個人,一個拉著車,兩個在車兩邊扶著車上的物件,走到許三觀家門口了,他們對許三觀說:

  「許三觀,你要是昨天把錢送來,就不用這麼搬來搬去了。」


  「話不能這麼說,」許三觀卸著車上的凳子說,「事情都是被逼出來的,人只有被逼上絕路了,才會有辦法,沒上絕路以前,不是沒想到辦法,就是想到了也不知道該不該去做。要不是醫院裡不給方鐵匠兒子用藥了,方鐵匠就不會叫上你們來抄我的家,方鐵匠你說呢?」 方鐵匠還沒有點頭,許三觀突然大叫一聲:

  「完了。」


  把方鐵匠他們嚇了一跳,許三觀拍著自己的腦袋,把自己的腦袋拍得噼啪響,方鐵匠他們發獃地看著許三觀,不知道他是打自己耳光呢,還是隨便拍拍。許三觀哭喪著臉對方鐵匠他們說:


  「我忘了喝水了。」


  許三觀這時才想起來他賣血之前沒有喝水,他說:

  「我忘了喝水了。」


  「喝水?」方鐵匠他們不明白,「喝什麼水?」


  「什麼水都行。」


  許三觀說著搬著那隻剛從車上卸下來的凳子走到了牆邊,靠牆坐了下來,他抬起那條抽過血的胳膊,將袖管捲起來,看著那發紅的針眼,對方鐵匠他們說:


  「我賣了兩碗,這兩碗的濃度抵得上三碗。我忘了喝水了,這些日子我是接二連三地吃虧……」


  方鐵匠他們問:「兩碗什麼?」


  那時候許玉蘭正坐在她父親的家中,她坐在父親每天都要躺著午睡的藤榻上抹著眼淚,她的父親坐在一隻凳子上眼圈也紅了。許玉蘭將昨天被方鐵匠他們搬走的東西,數著手指一件一件報給她的父親,接著又把沒有被搬走的也數著手指報給她的父親,她說:


  「我辛辛苦苦十年,他們兩個多小時就搬走了我七八年的辛苦,連那兩塊綢緞也拿走了,那是你給我陪嫁的,我一直捨不得用它們……」


  就在她數著手指的時候,方鐵匠他們把東西搬回去了,等她回到家中時,方鐵匠他們已經走了,她站在門口瞪圓了眼睛,她半張著嘴看到昨天被搬走的東西又回到了原來的地方,她十年的辛苦全在屋裡擺著,她把桌子、箱子、凳子……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後才去看和她十年一起辛苦過來的許三觀,許三觀正坐在屋子中間的桌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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