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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新郎十七 完婚南昌

  第7章 新郎十七 完婚南昌

  1487年,新皇帝登基。1488年,改元弘治。一朝天子一朝臣,因受老皇帝寵愛而得意忘形,進而得罪群臣的所謂奸佞被貶逐出朝廷;不經過內閣手續蓋章而被皇帝私人任命的那些傳奉官,灰溜溜地繳印走人;一千四百多位跟著年僅四十一歲就駕崩的先帝在皇宮大內嗚嗚呀呀念經念咒的和尚、法王,和燒煉童男童女的尿水給皇帝當飲料的一大群術士,被遣散出宮。


  虛歲十七的王守仁接受父命,要去南昌老丈人家成親。老丈人諸讓從南京禮部郎中升任江西布政司從四品參議。


  年近古稀的王倫,前兩年,在兒子任滿三年之際,被朝廷比照著王華的官銜封為榮譽性的從六品修撰,可是他生就的老百姓命,官帽子壓頭,這兩年身子骨不大結實,急著見見重孫子。王華很孝順,想著老父親辛苦一輩子,才跟著自己封了個從六品,現在自己的正六品經筵官身份因老皇帝大喪,還沒恩封給父母,如果兒子能早些結婚沖沖喜,自己官場上三年一晉陞,說不定在父親有生之年,能給父親掙來一個大夫的封爵。守仁這孩子,心裡天天琢磨的是騎馬射箭和戰陣兵法,心太野,有個媳婦拴一拴他的腿,他也許會定下心讀書。


  在北京脫不開官身的王華,委託科舉路上屢考屢敗的弟弟王袞,全權操辦王門長孫的婚禮事宜。


  官宦之家,聘禮從優,但是從餘姚到南昌,路途遙遠,長途水路迢遞,鮮活之物,禁不得折騰,聘禮需要的鮮活之物,只好等到南昌就地置辦。除了鮮活之物,能在餘姚採購的就地採購,餘姚沒有的,王袞就到紹興和杭州採辦,比如餘姚精紡葛布、四明雷貢茶、蘇寧刺繡、紹興女兒紅黃酒、杭州絲綢等。餘姚地方傳統,讀書人專修一科,科舉路上,靠《禮記》一本經典步步高升,日久熏修,生活中,做人時,非常注重一個禮字,婚姻大事,彩禮是很講究的,家裡制定禮單,最後要由知書達理的族長拍板認可。王狀元府先由王袞嚴格依照南宋官版朱熹老先生的《家禮》,制定了詳細的禮單,后經王倫戴上老花鏡仔細審閱,圈定三十六項禮品,各成雙份。王倫老先生抓住時機,就事論事,對王袞進行了一次教育性的談話:「聘禮中,有兩樣物件不可少,一是茶葉,茶樹只認老娘土,不能移栽,一旦移栽,必死無疑。二是大雁,大雁感情專一,一夫一妻,一朝喪偶,終生獨身。另外,大雁春秋來往遷徙,寓意是,閨女出嫁擔兩頭兒,常住婆家,不忘娘家。所以,到了南昌,大雁一定要買到。」


  彩禮備辦已畢,老秀才王袞,準新郎王守仁,家人王玉、王主,一行四人,前往南昌迎親。


  出發前,由王倫帶隊,到王家祠堂,上香跪稟祖宗,一是彙報喜事,二是辭行:「槐里先考大人、遁石公先祖大人、諱與准先曾祖大人,以及上溯我王門列祖列宗,不肖子孫王倫,敬告我王門列祖列宗,我王門長孫王守仁,要去南昌迎親,孫媳出身詩書人家,門當戶對,新人進門,可喜可賀,謹此稟告列祖列宗,普門同喜,闔家同慶,懇請祖宗,冥中保佑,大吉大利!」祭祀稟告已畢,鳴炮送行。


  七月,迎親人員順著驛路,從衢州府的玉山進入江西,全程非江即河,順風順水。到了南昌,因為是娶親,不是入贅,在諸府的幫助下,租賃下一處精舍,充作臨時餘姚王府新房。


  花燭洞房 少了新郎

  婚喪嫁娶,歷來是大事,興師動眾,大家族,人人伸手,個個幫忙,一人主事,大家聽令,各就各位,事有專責,人有定位,一切井井有條。諸讓為從四品大員,分管一道兩府,自然不缺幫忙的閑人。喜慶之日,各忙各的,幫忙的忙著照應,小心謹慎,不出紕漏,圖個圓滿幫忙;賓客們圖個熱鬧,一沾喜氣,二要吃飽,三喝盡興,餘姚親朋暢飲南昌李家渡燒酒,南昌來賓猛灌紹興女兒紅。一對小新人被照顧得無微不至,拜了天地,象徵性地敬了幾杯酒,就深藏洞房,一心盼著夜幕降臨,迎接未知的驚奇。


  小媳婦名叫諸翠,芳齡一十八歲。俗語說,女大三抱金磚,女大二掌銀印,女大一披蟒衣。諸翠生在官宦之家,隨她爹的身材,高挑苗條,只是略顯瘦削,一張鴨蛋臉,眼神既溫順又有几絲颯爽。諸翠略通文墨,雖出身詩書人家,卻把更多的功夫用在了學習女紅上。娘家陪送一個丫頭叫諸葉。


  拜了天地,婚禮來賓的心思都在大吃大喝上,少有人再關注新郎和新娘。新郎王守仁對這一切有些不習慣;鬧哄哄的婚宴,是為來賓準備的盛宴,哪一張桌子上也沒有為王守仁擺下一雙筷子。整個婚禮,就像一場大戲,王守仁這個演員需要演出的就是拜一拜天地,拜罷天地,演員就變成了看客。看客覺得索然無味,有不看戲的自由。不看戲的新郎官出去散心了。


  眼看窗外夜幕降臨,洞房紅燭耀眼,諸翠有些緊張,身份剛剛轉變,沒有做媳婦的經驗,又把這幾天母親諄諄教導的東西默誦了一遍:第一,孝敬公婆,晨昏定省;第二,尊重丈夫,柔言悅色;第三,教育子女,讀書最樂……現在公婆遠,丈夫近,諸翠心裡琢磨著:公婆大人見諒,今晚先把丈夫放在第一位考慮,怎麼尊重呢?母親前晚特別示意,把幾張彩色圖畫放在了衣櫃內,還著重交代了幾次,說這是女學的內容,是祖宗傳下來的功課,人人必學,天經地義,女人只有在洞房花燭夜才可以學習。母親還要求小兩口一起學習,剛才諸葉把東西拿出來,自己翻看了幾張,臉皮騰地就燒起來,心怦怦亂跳,光著身子的一男一女摟抱在一起。諸翠紅著臉,偷眼瞄了瞄窗外,天黑了,新郎怎麼還不回來?


  新郎王守仁去了哪裡呢?


  他只是隨著人流溜達。南昌靠水運,有兩個大碼頭,一是贛江岸邊的章江門,這是南昌西大門,臨近滕王閣,岸上有座接官亭,是達官貴人進出南昌的通道,又臨近寧王府,小小老百姓沒事不往跟前湊。臨近撫河的廣潤門是南昌西南門,有財源滾滾達三江的章江碼頭,物流匯聚,人來人往,大生意小買賣,一街兩行,一直熱鬧到鐵柱宮門前。


  西晉年間,撫河有條惡龍,興風作浪,擾亂人間清靜,驚動了一位得道高人許遜,許遜用一條鐵柱鎖鎮住了惡龍。為了紀念這位高人,南昌人建了這座鐵柱宮。王守仁隨著人流,正好來到了這座鐵柱宮門前,在門前的布告欄上看到了這段文字說明。王守仁認為,道家的高人應該和儒家的聖人一樣,自己見賢思齊,得瞻仰一下聖人的遺迹。


  進了大門,來到真君殿前,一座大大的鑄鐵香爐前,被青銅欄杆圈成了一個正方形的空地兒,一塊銅牌上銘文顯示「太祖皇帝欽獻御香處」。


  看到銅牌上的文字,正要繞過青銅欄杆去大殿禮拜的王守仁,只得再回身,向太祖皇帝踩過的幾塊磚行禮致敬。大殿門前有塊石碑,是王安石的手書《重修許旌陽祠記》,王守仁在心裡揣摩著先賢書法的版式布局、字畫間架、運筆走鋒,在心裡臨摹了一遍。拜祭過許真君,王守仁信步轉到大殿後,過了玉皇閣,後院有間小屋,門敞開著,迎門是一個道士打坐的身影,道士懷裡抱著的拂塵很像爺爺的。王守仁不由得有些想念爺爺。王守仁還有些納悶,打坐不是圖個清靜嗎,卻為什麼開著門呢?不知不覺就走近了一些。


  打坐道人玄色道袍,平頂道冠,年紀跟王倫差不多,鬚髮白凈,渾身洋溢著的氣質是對「仙風道骨」四個字的註解。


  「老人家,可以打擾您一下嗎?」


  「進來吧!新郎官。」道士招呼王守仁。


  王守仁猛然意識到自己今天是個新郎,這胸前還佩戴著大紅彩帶呢。天都快黑了,他猶豫了一下,轉身要走。


  「進來吧!」聲音輕柔,卻果斷,甚至有些威嚴。


  長者,又是修道人的招呼,王守仁不敢怠慢,只得進入房間,對著道士鞠躬施禮,問道:「師父,晚生敢問您老人家,許真君是不是像孔聖人一樣呀?」


  「吳語越音,不是本地人氏?」


  「浙東人。您也不像南昌口音。」


  「呵呵,秀才說得對。坐吧!盤腿不習慣的話,可以坐凳子上。」道士指了指右邊一張凳子。


  「敢問師父道號。」王守仁端坐到凳子上。


  「德一,道德的德,道生一的一。秀才怎麼稱呼?《道德經》讀過嗎?」


  「敝姓王氏,名守仁,字伯安。《道德經》讀過,不熟。」


  「哈哈,你問真君和聖人?《論語》一定很熟了。你名字中的『仁』,就是貧道法號中的『德』,兩個字,一樣東西;貧道法號中的『一』字,可以是你表字中的『安』字。」


  「晚輩愚鈍,請您老明示,仁字和德字,按您老說的是一樣東西,晚生可以理解,一字怎麼和安字一樣呢?」王守仁很虔誠,上身前俯,問道。


  「《道德經》有幾句話:『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也可以說,人得一以安。」德一道士慢條斯理地講述著。


  「晚生受教了。晚生……」王守仁看看天色已晚,心裡急著請教自己的疑惑,「師父,請教您,這位許真君……」


  「孔聖人修身得道,天下傳道,僕僕風塵,萬世敬仰;許真君力擒惡龍,防治瘟疫,造福一方百姓,中秋夜得道升天。你看,地上沒有無功無德的聖人,天上也不會有無功無德的神仙。」


  「哦,是這樣呀!」 「你與鐵柱宮有緣,與南昌緣分更大,來,坐好,身架坐端正,關節要放鬆,心念放平和。」德一道士不疾不徐地教導王守仁,「上身挺直,眼睛平視,頭頂要像……東漢孫敬那個頭懸樑的故事,現在正好可以用上,就是頭懸樑,頭頂要像有一根繩子吊著一樣,這樣中脈容易貫通。」


  王守仁學過如何靜坐,每次上課前都被要求靜坐一刻鐘。他知道規矩,如要坐到板凳的三分之一處,兩腳與肩同寬等,不過,今天德一道士說的中脈,他是第一次聽說,年輕人渴望學習新知識,於是注意聽著,同時按德一道士的指點,規規矩矩地靜坐。


  德一道士注意到王守仁已經打消了走的心思,繼續指點道:「兩手八指交叉,大拇指肚相對,嗯,是這樣。身子全身放鬆的話,你會感覺到身子成了一個整體,沒有這兒疼了那兒癢了的感覺,沒有了各處的感覺,感覺就成了一個整體。」


  「敢問師父,這就是德一嗎?就會得到您說過的,我名字中的『安』嗎?」


  「問得好!全身肉體成了一個整體感覺,還要收拾念頭。」


  幾年來,王守仁上課前的靜坐,身子勉強能坐住,就是念頭坐不住,思緒紛飛。他問道:「師父,我怎麼總是念頭靜不下來呢?」


  「念頭靜下來,你就得一了,自然也安生了。你看『念』字,是心上一個『今』字。你還小,記住,把心思專一到一個東西上,或者一件事上,或者一個念頭上,比如數呼吸,也可以數數,十個數一輪轉。堅持一段時間就乾淨了。」


  「師父,這樣坐著累,時間長了坐不住吧?」


  「你看你身子骨單薄,《黃帝內經》讀過嗎?」


  「沒有讀過,只是聽說過。」


  「上面有真人、至人、聖人和賢人的評判標準和修鍊方法。我們這世上的男男女女,女子二七一十四歲,男子二八一十六歲,算是長大成人了,但是呢,就像小樹苗一樣,還經不得風雨,過去老祖宗講究,男子三十而婚,為什麼呢?三十身子骨結實了,可以成家可以立業,可以生兒育女,可以照顧爹娘,有擔當了。伯安,你今年多大了?」


  「虛歲十七。」


  「你身子骨瘦弱,小夫妻兒女情長,纏纏綿綿,容易上癮,漏丹過頻,元氣受損。」德一道士一雙清澈的眼睛,透過室內的黑暗,看了一眼王守仁,發現他在注意聽,接著說,「我教你一個方法,你三年之內,夫妻分床睡覺,練得好,一年之後,就可以打通中脈和任督二脈。身心強壯了,做聖做賢,就有了指望。」


  「我……」王守仁有些猶豫,欲言又止。在他的心目中,成就聖賢事業是第一位的。但身體是很重要的,他娘親身子骨一直不硬實,結果呢,年紀輕輕,四十一歲上就把他撇下了。而男女之事,甚至來南昌迎親,都是為了滿足爺爺的心愿,服從父親的命令。


  「成聖成賢,是大丈夫事業,意志第一,身體第一。」德一道人知道,好學生可遇不可求,他不能輕易放走這位好學生,「方法很簡單,可以站著練,可以坐著練,可以躺著練。今晚你就可以躺著練,在夢中練。有一點非常重要,不管是你打坐,還是練這個功法,甚至平常行住坐卧,每時每刻,舌尖都要抵住上齶,此時產生的唾液叫甘露,我們道家視此為瓊漿玉液。你這麼消瘦,可能是消化吸收不好,你用這個辦法,持之以恆地收集吸收,天長日久,你的腸胃功能就徹底好了。你稍等一下。」說完,德一道人出去到大殿里,引燃一座小燈台,指導王守仁躺到靠牆的一張小床上。


  新婚之夜,王守仁與德一道人在學習中度過了。


  第二天清晨,德一道人欣慰地告訴王守仁:「誘惑面前能停步,有毅力,有志氣,好孩子!你與鐵柱宮有緣,與南昌有緣,與江西有緣,記住我的偈語。」於是語音清晰地吟誦道:

  武夷山中話明夷,

  龍場山洞困青龍。


  一朝御風臨鄱陽,


  火燒赤龍立大功。


  德一道人見王守仁雖眼神中含著疑惑,卻聽得很專註,猶豫了一下,繼續吟誦道:

  學高名揚謗叢生,

  宜卧南鎮做園丁。


  伏波廟前嘆浮生,

  青龍鋪畔祭青龍。


  習練書法 靜心敬字

  小夫妻利用三天回門機會,搬回了諸左參議的官署后宅。岳母張夫人遠離家鄉,親朋故舊少,捨不得女兒離開,計劃留他們住個一年半載,如果能看到小外孫出世,女兒給王家開花結果,那就更好了。於是王袞等三人帶著親家翁贈送給王倫老先生的南昌特產,先行打道回餘姚。


  諸翠姊妹七個,五男二女:一個哥哥和一個弟弟過繼給了伯父諸正;妹妹諸翡才六歲,已經許配給謝狀元家的長子謝丕;最小的弟弟諸綉剛剛兩歲,是周姨娘所生;另一個弟弟是王守仁蒙學同學諸用明。大家庭很熱鬧,可以辦一個家庭私塾教學班。


  老丈人是科舉出身,不願女婿在溫柔鄉里耽誤了學業;耽誤了女婿,就是耽誤閨女,女婿沒有一官半職,閨女哪來的鳳冠霞帔誥命夫人。於是諸讓介紹王守仁寄名南昌府學,當個旁聽生,並要求他在家時,專攻一項——書法。


  「可不能小看了書法。」一天,在書房,諸讓給王守仁和幾個兒子召開一個苦練書法動員會,諸翠列席會議,「科舉不考書法,卻離不了書法,書法是個門面。」這是諸讓的經驗之談,「先不說科舉考試。我在吏部時,每三年都要考評各級官員的政績。有些官員,可能是忙或是敷衍塞責,履歷和報告寫得馬虎潦草,從內容看,幹了不少實際事,但是這書法不敢恭維。寫字你都不認真,做事能夠多認真呢?這種情況,我能諒解,但是我就見過一個同僚,大筆一揮,打了個叉。你先馬虎應對,得到的必然是馬虎的結果。因為考評官員不能親眼見到你做的事,眼前只有你的文字,印象好壞,書法至關重要。」


  「同樣道理,科舉考場上,書法能夠加分,也能夠扣分,你們想想,是不是這樣?」諸讓喝了口閨女敬奉的、女婿以彩禮敬獻的老家餘姚的瀑布仙茗,看到子婿們紛紛點頭稱是,便接著開講,「一篇好文章,首先書法得讓考官看得清楚明白,這是起碼要求,再高些的要求,是讓人看著舒服,最高的話,就成藝術了,讓人有美感。像伯安祖上的王羲之和王獻之。一下子說得有些高,這是后話。你們練書法要一步步來,第一步練正楷,一筆一畫。你們小時候摹過紅,描過墨,現在好好臨帖。我簡單介紹幾個要點……」


  諸讓年輕時也是一腔豪氣,所以對女婿洞房花燭夜冷落閨女的事,沒有絲毫追究,還和顏悅色地告訴他,以前有事跟家長說一聲,現在成家了,有啥事給媳婦打個招呼,免得家裡擔心著急。首先,王守仁對老丈人的寬宏大量很感激;其次,他也認為書法是自己的門面,所以他練字很認真。他寫字時引進鐵柱宮德一道人傳授的靜坐法坐姿和心態,把心念專註到習字上,把老祖宗發明的這些寓意豐富、似乎能說話、有喜怒哀樂、活靈活現、充滿智慧和靈性的漢字,看作老祖宗的遺贈。平常在祠堂里敬拜祖宗,恭敬的是一張木主牌位,木主牌位只是一個木板。官宦之家的祠堂,只能祭祀三代祖先,三代以前呢?我們王家老祖宗說是太原的太子晉,再以前呢?追溯到黃帝老祖宗,老祖宗從哪兒來的呢?還有沒有,誰知道呢?但是,這麼多天天入眼會心的漢字,不就是祖宗的精神靈魂嗎?王守仁堅定了信念:我們歷代祖先的智慧精神已經生成一個個有血有肉的漢字,由我們代代傳遞下來。王守仁生來敬重長輩,恭敬祖先,過去不可見的祖先,現在一下子在目前了,祖先就在一個個漢字里。因此,在王守仁的心裡,升起了對書本、對文字、對漢字的恭敬,敬字如敬祖。他臨帖,虔誠如對聖賢,實際上,字帖就是先賢的靈魂載體;他落筆,誠敬如對祖宗,恭恭敬敬;敬惜字紙,臨進書房,先生起一份恭敬心,洗手,靜心,整肅衣冠,焚香……三個月以後,掛在牆上的習字,讓他慚愧,讓他臉紅;半年以後,他發現,牆上的字可以多掛兩天了……


  諸讓默默地關注著女婿的進步,他不輕易發言,他自己有經驗教訓,廉價的鼓勵,激發的是浮躁,尤其是對王守仁這樣聰明又傲氣的小青年,好在孩子有靈性,讓他自己摸索,不走彎路就行。


  一年下來,諸讓家藏的裝滿十個竹筐的元書紙,被孩子們一張張寫滿了稚嫩的、工整的、流暢的墨香大楷字。其中有一多半是女婿王守仁消耗掉的。在一年後的諸府家庭書法展會上,王守仁的一幅書法作品,被諸讓吩咐裝裱起來,正式張掛於書房最顯眼位置。


  王守仁在書法上收穫大大的,身體上稍有虧欠,他沒有遵守德一道士吩咐的保持三年童身練功強身的諄諄告誡,說起來也情有可原。諸老夫人在檢查女兒女婿對春宮畫學習落實情況時,發現了小兩口同床不同被窩的嚴重問題,雖耐心聽取了諸翠紅著臉的辯解,還是溫和地勒令小兩口,儘快落實生產外孫計劃。有一天趁著沒人的時候,和王守仁不經意地聊天:「賢婿,你爺爺他老人家,盼望著早些抱上重孫子,這是孝道呀!夫妻恩愛,很重要。」


  王守仁的童男身已經不再了,他已十八歲,身子骨還是不大壯實。他去找德一道人,想問問這事影響大不大,可惜德一道人外出雲遊去了。


  弘治二年,1489年,虛歲十八的王守仁沒有完成丈母娘下達的外孫生產計劃,他突然接到餘姚家信,爺爺奶奶思念孫子、想見孫子媳婦,催促小夫妻回餘姚過年。於是,十一月份,王守仁帶著諸翠,踏上了回歸餘姚的客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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