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見習官員 首上奏疏
第16章 見習官員 首上奏疏
王守仁的浚縣之行,督造王越陵墓的差事順利結束,還獲贈了威寧伯的佩劍和姚廣孝的兵書《三悟》。《三悟》是姚廣孝輔助燕王榮登九五之尊的戰略戰術總結,讓王守仁印象深刻的是,建文叔侄之戰屬於內戰性質,姚廣孝的戰略指導原則是「不殺為上,攻心為上」,戰術原則是「用間為要,奇謀為要」。王守仁很認同,軍事不是以殺人為目的,是為了實現政治目標;軍事家不在乎一城一地之得失,而在於謀勢。那麼對待外部敵人怎麼辦呢?怎麼對待大明的外部敵人草原上的韃靼狼兵鐵騎呢?回頭檢視一下王越前輩的軍事生涯,可稱道者是戰術性質的,兩次大的戰役都是避實擊虛,都是直搗老巢,在政治上打擊了敵人的氣勢,但是回過頭來,狼主們,不管是小王子,還是火篩,對這些成功,都是加倍報復。為什麼呢?沒有真正殺傷狼主們的有生力量,大明軍隊出動上萬人,斬首敵兵最多不過437人。比如,弘治十一年秋七月,老爵爺襲擊了賀蘭山敵兵根據地;十二年,火篩鐵騎十萬就報復性地入侵燒殺大明河套地區。
如今,大明防禦陣地缺少了王越這位足智多謀的統帥,草原上小王子和火篩,兩大部落卻已結成陣勢,狼狽為奸,輪番侵犯大明邊境。小王子侵佔寧夏河套地區,火篩侵擾山西大同。最近的防禦戰中,威遠衛游擊將軍王杲孤軍奮戰,王杲的直接上級、參將秦恭和副總兵馬昇統領援兵畏縮不前,氣得弘治皇帝拍了桌子。禍不單行,天上,彗星臨頭;地上,北京和南京兩京地震。弘治皇帝一面自我檢討,是否自己這位天子言語不慎,衝撞了天父;一面號召文武百官各做自我批評,是否貪污腐敗,惹惱了老天爺;還召集了三位大學士劉健、李東陽和謝遷,選帥拜將,要驅逐韃虜捍衛京師。三位大學士建議弘治皇帝他老人家,號召天下,群策群力,出主意想辦法。
王守仁覺得終於等到了機會,危難出忠臣,邊患需將帥,他終於有了報效國家的機會。
守仁謝迪 議論邊患
王守仁憂心於邊境形勢,決定為國分憂。怎麼分憂呢?毛遂自薦出任主帥嗎?這不合本朝的規矩。主帥一定要由世襲的公、侯、伯三等爵爺出任。目前報效皇帝他老人家的唯一辦法就是上奏章,為皇帝他老人家出謀劃策,為戰場統帥們敲敲邊鼓,盡一分力是一分力。
謝迪與王守仁是同榜二甲進士,被分配到了兵部職方清吏司。王守仁為了更詳細地了解形勢,打算從謝迪這裡再補充些寫作材料。
王守仁去拜訪比他大五歲的謝迪。在謝迪的書房,王守仁拿出了《三悟》,想與謝迪奇書共賞。謝迪一看是秘不外傳的姚廣孝兵書,問道:「伯安,姚廣孝一個出家人,身在三界外,心卻戀著紅塵,為人所不齒,但是,我們不能因人廢言,他幫助成祖爺攻城略地,還是很有辦法的,是一個諸葛亮式的軍事家。這寶貝是從哪兒淘來的?」
王守仁很誠懇地回答道:「石崖叔,實不相瞞,這是小侄這次去浚縣出差,督造王襄敏公陵墓,王家出於感謝,相贈而來。小侄看后確實受益匪淺。」石崖是謝迪的號。
謝迪感慨道:「襄敏公在世,我們還能出擊草原,攻其老巢。他領兵這二十年,雖然你來我往互有攻防,但是畢竟還有勝仗。襄敏公一去,韃虜變得肆無忌憚,屢屢長驅直入。過去寧夏河套是雙方拉鋸戰的陣地,現在已被韃子侵佔了。失一人,坍塌了幾百里長城!過去是一帥當關,萬騎不敢侵犯。唉!」
王守仁小心翼翼地問道:「皇上不是派出了新統帥嗎?」
謝迪望了望王守仁,似乎欲言又止,放下手中的《三悟》,嘆了一口氣,說道:「兵書珍貴,一旦著述出來,可以傳之萬世;可是還得要讀懂的人去用呀!」
王守仁覺察到謝迪欲言又止的苦衷,這苦衷只有了解內幕的人才能有。王守仁想了解的正是這個內幕。王守仁自己有苦衷時總要找人傾訴一下,否則憋在心裡很痛苦。人同此心,王守仁相信,謝迪也需要宣洩出來,於是說道:「石崖叔,你們職方司都管哪些事?」
謝迪道:「搜集、整理、繪製軍事地圖,制定軍事制度,規劃城防工事,布置要地防禦,軍民常備訓練和出征討伐。」
王守仁感興趣地問道:「這次皇上派出哪些人呀?」
謝迪搖了搖頭,說:「伯安,不妨告訴你。主帥是平江伯陳銳爵爺,太監金輔公公監軍,戶部左侍郎許進提督軍務。」
王守仁搖了搖頭,苦笑了一下:「小侄這次出差浚縣,了解到襄敏公打了二十年仗,很不容易。軍隊打仗,三駕馬車,有主帥,有監軍,有文官提督。襄敏公領兵,上面有主帥,有太監,施展身手不容易。為了得到太監的認可,襄敏公臨老還落了個太監同黨的惡名。」
謝迪苦笑了一聲:「我們爺兒倆,關在屋子裡說,京軍七十二營,世襲了五六代,都成了紈絝子弟。這些人在京時擺擺花架子還可以,到了邊境,草木皆兵,聽見北風就禁不住哆嗦呢。邊兵僥倖有了小勝,斬殺十幾個韃子,他們就要爭功。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呀!」
王守仁不解地問道:「難道上百萬屯兵就沒有招架之力嗎?」
謝迪搖搖頭說:「整天東奔西跑,疲於奔命,莊稼種不上,吃不上喝不上,哪有心思打仗!」
王守仁疑惑地問道:「現在軍糧不是靠漕運往北邊輸送嗎?」
謝迪又苦笑了笑,說道:「漕運固然可以。但是京師往北,往西北,是旱路,又是山路,難輸送呀。當地屯糧少,屯田也少。」 王守仁更加不解了,問道:「屯田怎麼還會少呢?」
謝迪再次苦笑道:「兼并了。屯田本質上沒有少,軍丁手裡的田少了。」
王守仁心裡明白了,說道:「當兵的沒糧吃,吃糧的不打仗。」
謝迪苦笑著搖了搖頭。
見習官員 上奏朝廷
拜訪謝迪叔叔的結果是,王守仁更堅定了這樣一個認識:為政也好,治軍也罷,政事和軍事,說到底都是人事。
第一次給皇帝寫奏疏,得小心,要心靜,心一靜考慮問題、分析問題,條理清晰;心一靜,寫詩作賦,好像每次都是一氣呵成。這是經驗。
王守仁從前輩謝迪那裡借來邊境軍事地圖,對著地圖琢磨了半天,然後躺到床上,在心裡繼續構思著奏疏。
構思了人事,謀划戰略:第一,精兵省費,補貼邊防。針對當前韃虜的夏季攻勢,幾萬京軍不必勞師動眾,長途跋涉。京軍拖拖拉拉、千辛萬苦到了前線,敵人早已經跑了。再說,京軍大小將領要麼是世襲出身,要麼就是皇帝您老人家看誰順眼,管他會不會射箭,賞他一個將軍或者千戶乾乾。這些人到了邊境,邊兵既要向前打仗,還要向後照顧他們,打了勝仗,他們倚仗權勢爭邊軍的功;吃了敗仗,他們諉過給邊軍。倒不如把這些費用節省下來,補貼邊軍,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第二,屯田。得真屯,讓軍丁有田可屯,有時間可屯。
第三,嚴明軍紀。目前的現實是,敗軍之將,異地做官。向前沖可能會戰死,向後退有可能活命。傻瓜才會勇敢向前。
第四,厚待戰士,激勵士氣。戰士們窮得像叫花子。要知道,乞丐們的打狗棍只能打狗,打仗是絕對不行的。
第五,謀大勢不貪小利。
第六,嚴守待時。邊軍新敗,宜靜待戰機。
王守仁躺在床上,可以信馬由韁遐想連篇,寫到紙上還得規規矩矩,奏摺是這樣寫的:「為了天下生民的安危,您老人家吃不好睡不好,辛苦了。您老人家這樣注重民意的收集,我雖說是一個剛剛入職的小臣,也知道主憂臣辱,位卑未敢忘憂國,所以發現問題不能不說。」
「天下大事壞就壞在大臣們身上,表面上裝作老成持重,實際上是得過且過,貪權受賄,蔽塞言路。因為這次邊患和彗星出現,您老人家廣開言路,天下才有了改舊圖新的機會。小臣心裡清楚,這些肺腑之言,不合時宜,但是一片忠心,不得不傾吐。小臣寫的可能是些老生常談,是將帥們人人皆知的常識,但是知道容易,真正做起來難……請您老人家批轉兵部,認真實行。」
四千字奏章,一晚上一氣呵成,名為《陳言邊務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