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恩威並用 思田和解
第155章 恩威並用 思田和解
十二月二十六，王陽明到了南寧。
入城第二天，王陽明下令撤離封鎖圍困思恩和田州的十幾萬人馬，兩广部隊各回衛所，四省民壯各回家鄉，民壯可以趕在春耕前回到家鄉。十幾萬人馬，兩年多來，背井離鄉，拋家舍業，圍困著思恩和田州，其實自己也被困在了圍困的戰壕里，聽到撤離號令，他們像過年一樣，處處歡騰。一路路歸兵，像打了大勝仗一樣，歡唱著各自家鄉小調，奔向各自家鄉。兩廣、湖廣和江西各省各衛所、各府縣的隨征官員，各回任所。
嘉靖七年，王陽明五十七歲。
正月初七，黃富和韋賢等人隨著岑伯高來南寧拜見王陽明。王陽明向黃富和韋賢頒發了敦促書，限令盧蘇和王受，二十日內集結人馬，到南寧城外投降，過期不候。黃富和韋賢等人捧著提督軍門的免死文書，興沖沖地回到田州和思恩。
嘉靖七年的春節，躲在敢壯山岩洞里的盧蘇和藏在山林中的四萬田州僮人，並沒有像往年那樣，殺豬宰羊，對歌賽歌，他們正懸著一顆心，翹首等待著軍門的免死令。待黃富回到山洞，盧蘇見過軍門的公文後，他的一顆心終於放下來了。各山寨顧不上過節，紛紛打點行裝，要到南寧赴約。
盧蘇和王受，各自率領著各寨的僮人男女老少，傾巢而出，於正月二十六來到南寧城外，按照官府指定的地點，駐紮成四個大營。
正月二十七，盧蘇和王受披頭散髮，上身套著猩紅囚服，五花大綁，領著十幾個頭目，到軍門請罪。
大堂上，王陽明主座，巡按御史石金在右側陪坐，右布政使林富、都指揮同知張祐、左江分守道參議汪必東、左江分巡道僉事吳天挺等，陪坐在下面。
盧蘇和王受等人進入大堂，兩個人跪於前，十幾個頭目跪於其後。盧蘇和王受齊聲說道：「罪人向王都堂請罪！」兩人磕頭行禮。
王陽明咳嗽一聲，問道：「盧蘇、王受，本院問你們，你們身犯何罪？」
盧蘇和王受把事情原委說了一遍。
王陽明說道：「盧蘇、王受，兩年來因為你們的作為，聖上一直憂心西南邊陲的安危；你們驚動兩廣、湖廣和江西四省百官，遠離官署，來到思田，被拖在思田，荒廢了職事；你們驚擾得四省民眾，男人不能下田，女人不能紡織，百業俱廢；因為你們，田州和思恩，原來安居樂業的幾萬百姓，家破人亡，妻離子散，死傷大半！」說到這裡，王陽明的聲調高了起來，語氣也嚴厲起來，「你們犯的罪大了！比照王法，論罪當誅。」盧蘇和王受俱嚇得一激靈，都驚恐地看著王陽明，兩人皆心裡狐疑，今天是不是自投羅網，會不會讓當年浰頭池仲容事件重演？人心隔肚皮，生死人家一句話，現在的自己，就像架在火塘口上的一隻雞，再撲棱翅膀，再兩爪抓撓，都無濟於事。盧蘇和王受心頭各自掠過一絲驚恐后，又無可奈何地安定下來，認命吧。盧蘇和王受身後十幾個頭目卻沒有盧蘇和王受那樣的心量，幾個頭目打著冷戰，互相搖了搖頭。其中一個膽小鬼心裡一驚，身子一晃，一頭栽倒在地上，因為背綁著雙手，想起身，掙扎了幾次，就是起不來。幾個同伴心裡著急，眼裡幫著使勁，就是伸不上手。看到一個頭目栽倒，巡按御史石金示意一個站堂助威的百戶，把栽倒者扶起來。
王陽明接下來說道：「岑猛父子，縱然沒有反叛朝廷，卻無視王法，肆意攻打鄰境，殺人害命，更兼藐視上官。但是冤有頭，債有主，如今，岑猛父子已經身死，其罪責不再追究。盧蘇、王受，兩年來，你們對抗官兵，本院念你們也是為了活命，情有可原。何況各山寨幾萬僮人並無罪惡，更不能玉石俱焚。聖朝以仁治天下，豈能亂殺無辜！今天你們能來軍門投降請罪，願意痛改前非，那麼，你們已從過去的罪民變成了朝廷的新民，朝廷恩德普照萬民。」王陽明的聲調又高揚了起來，「本爵宣布：盧蘇！王受！下跪各人，死罪俱免！」
盧蘇和王受一直緊張地聽著，現在終於盼到了這句話，一直繃緊的神經一下子鬆弛下來，僵直的上身突然有些下墜，像冰琉璃一樣僵硬著的臉皮柔和了下來，竟然還閃過一絲笑意。後面跪著的十幾個人，好幾個額頭上一直冒冷汗，那是因為心裡冷，現在心裡暖和了，不冷了，想擦擦冷汗，下意識地抬了抬肩膀，結果肩膀只是聳了聳，抬不起來，這才意識到自己是被綁著的，但是臉上也有了笑意。
王陽明繼續道：「死罪已免，這是朝廷的恩德。本院只是代為宣布。盧蘇、王受，兩年來，因為你們，文武百官奔波於道路，十幾萬人馬往來於幾百上千里，若不對你們略示責罰，難解十幾萬軍民心頭的憤恨。盧蘇、王受，免你們死罪，體現朝廷的仁心；責罰你們，是我們人臣，」王陽明說著，和石金對視一眼，再巡視一遍在場的三司官員，「維持王法的道義。你們服嗎？」
責罰本是盧蘇和王受意料中的事，二人齊聲道：「回稟王都堂，罪人願受責罰。」
王陽明宣佈道：「盧蘇、王受，本院現在向你們宣布田州和思恩的具體處置方案，一是遂你們的心愿，田州原同知岑猛的三兒子岑邦相，從福建漳州迎回后，任命為田州吏目，三年之後，有功勞可以升為通判，六年之後，有功勞可以升為同知，九年之後，有功勞可以升為知州。為岑氏保留血脈。岑猛二兒子岑邦佐繼續做潯州府武靖州知州。」王陽明看著盧蘇。
盧蘇說道：「謝都老爺恩典！」 王陽明說道：「這是朝廷的恩德。王受，思恩岑睿絕戶，已無後人可立。盧蘇、王受，田州和思恩，各設立九個土巡檢司，你們各個頭目可以世襲。」
盧蘇、王受，尤其是下面各個頭目，聽說可以世襲巡檢司巡檢，一個個笑逐顏開，大家齊聲道謝。盧蘇道：「罪人盧蘇感謝王都堂活命之恩，盧蘇在這裡發誓，官府如有征伐，田州子民願意自帶口糧，報效朝廷！」盧蘇話音剛落，王受亦跟著起誓。
王陽明笑眯眯地說：「盧蘇、王受，你們能對朝廷有感恩之心，很好！但是，田州、思恩，兩地七萬百姓，兩年來流離失所，土地荒蕪，家業凋零。你們最要緊的是趕快回家，把家安頓下來，眼看著開春了，該春忙了，地里的活不能再耽誤了。耽誤幾天農時，一季收成落空。至於報效朝廷，以後有機會。」
盧蘇和王受感激極了，其身後那十幾個土官也是喜不自禁。王陽明一拍驚堂木，說道：「今天最重要的是，和解和平，朝廷今天給你們一個活命的機會。死罪已免，活罪當罰。現在本院宣布，盧蘇、王受，各杖一百，當堂執行。來呀！為各位頭目鬆綁！」
執法后，南寧府醫官立即為盧蘇和王受進行了治療。盧蘇和王受，由僮人抬著肩輿，回到了城外營地。
第二天，王陽明和三司官員，到城外四大營慰問僮人。
田州四萬男女老少立為兩個大營，思恩三萬男女老少立為兩個大營。今年的春節，七萬人都是在提心弔膽中度過的。現在和解了，和平了，不用再提心弔膽了，沒過的新年要補過。僮人的新年，要吃燉雞，要吃燉豬腳，要吃糯米飯糰。身在南寧城外，遠離自家山寨，這些一時還吃不上。僮人的春節，正月里有歌圩，有歌會。歌圩一時辦不了，歌會可以隨時隨地舉辦。
歡慶新生的僮人男女，用歡歌來迎接王陽明等人。王陽明笑眯眯地走進僮人大營，對跟隨在身後的林富和張祐說道：「林方伯、張都閫，你們一個負責安撫田州大營，一個負責安撫思恩大營。這些日子，你們要辛苦些，要深入到各山寨。新民初附，要以心換心，要他們保證有口糧，有種子糧，讓他們眼下有飯吃，將來有希望，他們才能安心。」
參議汪必東、僉事吳天挺各自分頭到各營慰問。
林富被任命為負責田州安撫的專員，退休閑居的都指揮同知張祐被王陽明推舉，朝廷恢復了其廣西副總兵的職務，他專職安撫思恩。
二月初八，田州、思恩各山寨僮人興高采烈地返鄉歸家，林富和張祐各自深入山寨，安撫人心。
王陽明親自到了田州。
田州和思恩各地，重新劃分設置了十八個土巡檢司，盧蘇和王受等頭目被任命為巡檢司巡檢，王陽明等依法為各巡檢司制定了每年稅糧、稅銀和差役的定額。
田州和思恩，離梧州提督衙門有一個月的水路，離省城桂林一千六百多里，山高路遠，王陽明奏請朝廷，在田州和思恩設置巡撫都御史衙門，巡撫田州、思恩等附近土官府州，並舉薦了湖廣按察使周期雍和廣東布政使王大用，供朝廷選任。
田州和思恩的遠景，有了著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