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借力使力 剿滅頑匪
第159章 借力使力 剿滅頑匪
湖廣兵順道破斷藤峽
在三月二十三的戰前會議上，確定了剿匪戰在四月先後開戰。戰役分兩個組團，斷藤峽戰役主力是湖廣保靖和永順兩個宣慰司的苗兵。在從南寧回湖廣路過斷藤峽時，苗兵順道剿匪。輔助兵力有潯州衛軍人和潯州府武靖、桂平等州縣的民壯，他們的職責是圍追堵截。領兵官有參將張經、左江道兵備僉事吳天挺、右江道兵備副使翁素、湖廣督兵僉事汪溱以及潯州衛指揮馬文瑞等。
保靖宣慰司和永順宣慰司位於湖廣省的西部，與四川和貴州接壤。王陽明貶官貴州時，來回途經兩個宣慰司附近。正德年間，湖廣和江西圍剿南安的謝志山和郴州的龔福全時，兩個宣慰司的苗兵是湖廣方面的主力。永順領兵的宣慰使叫彭明輔，保靖領兵的宣慰使叫彭九霄。兩家宣慰司遠祖是同宗，因為有爭執，才分了家。兩位宣慰使率領六千名父子兵，於嘉靖六年八月起程，九月到達廣西桂林。嘉靖六年十月，王陽明在江西抱著和解思恩和田州的想法，指示廣西接待湖廣苗兵的參政龍誥和僉事申惠，把湖廣苗兵安置在南寧城附近。
斷藤峽附近的賊巢有牛腸、仙台、花相、風門、佛子、六寺、磨刀、白竹、古陶、羅鳳等。王陽明把兩家苗兵分作六哨，各自劃定了攻擊範圍。六哨分別是：彭明輔的兒子彭宗舜領兵一千六百名，苗兵頭目向永壽領兵一千二百名，彭九霄的兒子彭藎臣領兵六百名，苗兵頭目彭九皋領兵六百名，苗兵頭目彭輔領兵六百名，苗兵頭目覃英領兵六百名，六哨各配有參將、都指揮、僉事等督戰。另有潯州衛和武靖、桂平州縣輔助兵力和嚮導一千多人。
王陽明把南贛剿匪的成熟套路移植到了廣西剿匪中——突襲戰術加鋼鐵紀律。突襲戰術，要求要像獅子一樣悄悄逼近獵物，讓獵物猝不及防，給予其致命一擊。鋼鐵紀律是一切行動聽指揮，不拿百姓一草一木，功勞不在於多殺，而在於擒斬賊首、掃蕩賊巢。
幾年來，從當初參與制裁岑猛，到後來支援圍剿盧蘇和王受，湖廣軍隊先後幾次，來來回迴路過斷藤峽賊巢附近，大賊首胡緣二多次遣散賊屬，高度警惕，積極防守賊巢關隘，結果總是有驚無險。這幾個月，四省人馬都各回各省，放在南寧城內的探子，不見王陽明進出提督軍門，倒見提督大人整天窩在敷文書院里，與一幫秀才說書講學；潯州城內的探子，既不見有備糧備餉的舉動，又不見大肆徵兵活動；最近幾次到周邊搶劫燒殺，賊人們發現衛所寨堡的守兵和民壯，既不敢堵截，也不敢尾追。胡緣二的原則是神鬼怕惡人，現在看來，不僅僅是小小老百姓怕惡人，就連一向高高在上的官府衙門照樣怕惡人。惡人胡緣二緊繃的心弦鬆弛下來了。
湖廣苗兵中途剿匪的任務，只有湖廣督兵僉事汪溱、湖廣督兵都指揮使謝霈、宣慰使彭明輔和彭九霄知道。湖廣苗兵在接近賊巢還有三天路程時，開始偃旗息鼓，晝伏夜行。剿匪戰役於四月初三寅時開打，湖廣苗兵第一步的任務是搶佔斷藤峽最高峰。永順宣慰司苗兵第一個攻擊目標是牛腸賊巢，保靖宣慰司苗兵第一個攻擊目標是六寺賊巢。五十多歲的彭明輔、彭九霄，四十多歲的彭宗舜、彭藎臣，身先士卒。湖廣苗兵一向被官府稱為土兵，因為他們打起仗來像虎狼一樣兇猛。保靖和永順苗人生來就被訓練成了官府的戰士，六千戰士在南寧好吃好喝，休整了五個多月，養精蓄銳，一個個就像真的虎狼一樣。睡夢中的牛腸和六寺賊眾，不少強賊在夢鄉中做了刀下鬼。初四、初五，苗兵的掃蕩勢如破竹，連破仙女大山、石壁、大陂等賊巢。初五到初十，搜捕殘賊。十一日到十二日，人馬回到潯州府城休整。
十三日寅時，永順苗兵在大黃江、盤石登岸，進剿仙台和花相賊巢；保靖苗兵於烏江口、丹竹埠登岸，進剿白竹、古陶、羅鳳等賊巢。
大賊首黃公豹、廖公田在牛腸和六寺賊巢被攻破后，收攏殘賊，在賊巢周圍挖陷阱、埋竹籤，瘋狂抵抗。湖廣苗兵奮勇仰攻，冒著從山頂上滾下來的滾木礌石，先後打破了仙台等賊巢。失巢的強賊，像喪家犬一樣，急著逃命。在橫石江上，他們搶著渡江，互相爭奪踐踏，淹死了六百賊眾。余賊向東北逃竄進平樂府的永安州地界一個叫立山的地方，已經到了府江賊窩。苗兵乘勝追擊，再次力破立山賊巢。
四月，從初三到二十四，不到一個月時間，湖廣苗兵掃蕩了斷藤峽及附近幾十座賊巢。四月天，廣西崇山峻岭中，暑氣重，瘴氣濃。被殺的強盜，死難的苗兵，懸崖失足的、餓死病死的男女老少，在高溫下，很快污染了溪流河水。湖廣苗兵中傳染上了疫病，彭明輔、彭九霄、彭宗舜一個個病倒了，苗兵死傷過半。
斷藤峽剿匪戰役結束了。
僮人報恩 蕩平八寨
八寨剿匪戰役晚於斷藤峽戰役近一個月。三月，駐紮在南寧附近的湖廣苗兵踏上了返鄉的道路。八寨強賊在武緣縣試探、示威似的燒殺搶劫，竟然沒有引起官府的絲毫注意。八寨強賊的賊頭們喝酒慶祝，慶祝又可以肆無忌憚了，又可以忘乎所以了，又可以高枕無憂了。
盧蘇和王受在南寧請罪的時候，發誓要替官府剿匪，以報答活命之恩。王陽明給盧蘇和王受留出了三個月的休養生息時間。四月底，正是春種和夏收中間的農閑時節，八寨剿匪戰役拉開了序幕。
右布政使林富，這幾年一直負責田州和思恩事務，起初是參與戰爭，後來是參與安撫。副總兵張祐多年來在廣西剿匪戰中屢立戰功，因與前任巡按御史關係不和，他被罷了官。王陽明到任后，起用張祐，讓他和林富一起負責田州和思恩的安撫事務。兩個人負責督領盧蘇和王受的僮兵。參將沈希儀，在駐守思恩和田州之前，是駐守柳州府和慶遠府的參將，八寨戰役中，他被派往八寨北部，率領慶遠府土兵把守攔截，截斷八寨強盜北逃慶遠府和柳州府的通道。
為了保密，王陽明命令盧蘇三千僮兵和王受兩千僮兵，前往南寧府接受任務。四月二十二晚上，盧蘇和王受在趕往南寧途中到達一個叫新墟的地方時，突然被命令調頭北上，進攻八寨。領兵官有都指揮僉事高松、指揮使孫繼武、指揮使程萬全、暫署思恩府的柳州同知桂鏊、南寧府同知陳志敬等。武緣等縣民壯一千一百名，配合思恩和田州僮兵。
二十三日清晨，僮兵悄無聲息地靠近了八寨天險石門，輕易地打進了石門。強賊在睡夢中，措手不及，有人當場斃命，有人抱頭鼠竄。僮兵乘勝追擊，勢如破竹。中午時分，八寨強賊組織了兩千多賊眾，手持浸過毒藥的梭鏢和弓箭，瘋狂反撲。失去石門天險的強賊，因倉促應戰，很快被打散了。潰散的強賊紛紛聚集到懸崖峭壁上，向下放滾木礌石。領兵官設計引誘強賊放滾木礌石，然後趁夜攻打。二十四日，掃蕩了古蓬賊巢；二十八日，掃蕩了周安賊巢。五月初一，掃蕩了古缽賊巢；初十，掃蕩了都者賊巢。
十二日，沈希儀、孫繼武、高松、桂鏊、陳志敬分別在洛春、思盧、銅盆、大鳴等寨，截殺逃亡的強賊。
十七日，僮兵掃蕩了黃田等賊寨；六月初七，掃蕩了鐵坑等賊寨，先後擒斬強賊一千七百多名。
烈日下，瘴霧中，各路僮兵、土兵、民壯，分路搜山，強賊已經茫無蹤跡。順著惡臭味，在懸崖邊，在山谷間，在岩洞中，在密林深處，官兵們發現了四千多具摔死、餓死、病死的男女屍體。
六月底，八寨強賊被徹底剿滅了。
勘察八寨 身染瘴癘
王陽明到了賓州。賓州屬柳州府，下轄遷江和上林兩個縣，卻是個彈丸小城，城牆周長三里半，牆高一丈五。賓州境內有座南丹衛，南丹衛是從西北慶遠府南丹州遷過來的，有衛軍五百人和兩千家屬，他們是賓州城內的主要居民。城中的居民還有州衙的官僚和州學的秀才。賓州小城與八寨為鄰，開國后的一百六十多年來，城內的官兵，城外六個鄉的良民百姓，一直提心弔膽地過日子。如今八寨被蕩平了，恩人是王陽明。倖存的百姓，紛紛捧著禮物，沿途迎接王陽明。
保靖和永順苗兵五月底徹底結束了斷藤峽剿匪戰役，六月，慶功儀式在桂林舉行。提督衙門獎賞湖廣苗兵兩千兩銀子，用作賞金和路費。王陽明原計劃親自到桂林為彭明輔和彭九霄等英雄頒賞，因為身體有恙，未能成行。於是他寫詩一首，讚揚兩位宣慰使彭明輔和彭九霄三代忠良，並親自做了一篇《祭永順保靖土兵文》，委託蔣山卿在南寧城隍廟，祭奠死難的烈士。
官府習慣，湖廣永順和保靖苗兵被稱作土兵，兩廣僮兵或者瑤兵被稱作狼達或者狼兵。
在南贛剿匪的兩年，王陽明爬高山，鑽密林，落下了咳嗽的毛病。紹興六年，他一直吃藥調理，病情有所好轉。在廣西，到了盛夏，他咳嗽的毛病複發了。廣西山中的暑濕比江西還要甚。王陽明在這裡又患上了哮喘。 在賓州，提督衙門舉辦了八寨剿匪慶功會，王陽明分別獎勵盧蘇和王受一百五十石和一百石大米，另外獎賞兩人各一枚純金和純銀打造的一兩重賞功金牌和銀牌。督戰和參戰的左江道、右江道、潯州府、南寧府、平南縣等官，一一獲得了賞功銀牌。僮兵人人有獎，有獎功勞的銀兩，有慰問苦勞的碎銀子。
比照著南贛的經驗，剿匪后，各官要進入新區進行安撫。軍事衛所寨堡和行政單位要重新設置和調整。設置和調整，要向朝廷申報和申請。山高水低的，若不親自到現場勘察，最終向朝廷報錯了，便是欺君。王陽明強撐著病體，由林富、張祐、翁素、桂鏊、張經、季本、舒柏等官員陪著，深入八寨各寨勘察。斷藤峽地區的勘察，交由沈希儀和吳天挺負責。
密林中，悶濕得讓人透不過氣。王陽明喘息著，對眾人說道：「聯絡盧蘇、王受投降的岑伯高，本身是僮人，還能熟讀『四書五經』，知書達理。我看，他和中原讀書人沒什麼兩樣！」王陽明想起了一件事，弘治皇帝母親是廣西叛亂土司的女兒，這樣說來，弘治皇帝應該有一半僮人或者瑤人血統。王陽明沉吟了一下，道，「周安寨堡，要建；全省學校要建，各土官管理的土州，也要建學校。走！我們選寨址。」
悶濕的空氣中，夾雜著惡臭。越往裡走，惡臭越重，空氣已讓人窒息。王陽明咳嗽起來。
林富勸阻道：「王都堂，別往前走了。」
王陽明咳嗽消停后，堅持走到懸崖邊，探身向下望去。一團濃厚的惡臭，隨著一陣旋風向上襲來。王陽明向後一仰，幾乎昏厥。站在身後的張祐眼明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張祐解釋道：「王都堂，下面，有數百具腐屍！」
王陽明咳嗽得皺緊眉頭，渾身痙攣。季本和舒柏，一人扶著王陽明，一人輕輕地拍撫著王陽明的後背。
王陽明咳嗽了一陣子，平靜下來，蹲在地上，嘴裡喃喃著：「幾百腐屍！玉石俱焚！」
翁素、張祐、桂鏊等官，憂心地看著王陽明，然後再一齊看向林富。幾個人以眼神交流形成意見，林富道：「王都堂，您，請回吧！」
王陽明沉默著，他的頭暈得不敢輕易點頭，只好以眼神表示同意。
一直隨行的肩輿派上了用場。
回到賓州的王陽明，全身浮腫。
七月初十，王陽明上奏《八寨、斷藤峽捷音疏》，向朝廷報捷，為功臣請功。十二日，上奏《處置八寨、斷藤峽以圖永安疏》，向朝廷建議：把南丹衛遷駐八寨石門以里，思恩府城遷往荒田驛，在三里建設鳳化縣城，在思龍新設置一個縣，在五屯新設一個守御所。新區需要新官，王陽明連續上奏，向朝廷推薦官員。
斷藤峽和八寨的強賊剿滅了，善後該做的、能想到的，都做了。王陽明病倒了。病倒后的王陽明，回到了南寧。
九月，朝廷對田州和思恩事件的順利解決進行表彰，行人司行人馮恩從北京送來了朝廷的獎狀、獎金五十兩銀子和獎品四匹彩緞。廣西布政司駐左江道參議汪必東率領南寧府學秀才，敲鑼打鼓，代表朝廷，送來了一隻羊和兩壇酒。
三十三歲的馮恩，嘉靖五年進士，在南寧拜門求學良知。
去年，王陽明是帶著咳嗽的老毛病來廣西上任的，春季他走訪思恩和田州時，天氣剛剛回暖，走訪讓他的咳嗽加重了。暑天，他在八寨感染了瘴癘，咳嗽、哮喘，再加全身腫毒。他的老毛病最怕天熱。八月他回到南寧，原想等秋涼，病會減輕。秋天來了，他的病卻沒有減輕的意思。九月二十，王陽明上奏《獎勵賞齎謝恩疏》。在謝恩疏里，王陽明謝恩之餘，陳述自己卧病在床，痛感再也不能為朝廷效力了，甚至有可能永遠也見不上皇帝一面了。
新皇帝登基七年，王陽明還沒有見過皇帝一面。
來廣西的任務是平定思恩和田州叛亂，雖然後來加上了巡撫兩廣的任務，詔書上只是說暫時巡撫。如今任務完成了，還額外地剿滅了斷藤峽和八寨百年來的匪患，十家牌法已經在兩廣推廣開了，廣東廣西陸陸續續平定了各地的小股匪患，各地的書院和社學陸續在恢復，在新建。王陽明重病在身，已經不能為兩廣再做什麼了。此前，他推薦了林富出任兩廣巡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