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奇貨:甲厝殿(7)
第166章 奇貨(Ⅳ):甲厝殿(7)
緊接著宮翰千將直挺挺的「聽足」扛起來,四下看著,目光掃視周圍一圈,最終落在一棵兩人粗的大樹上,扛著「聽足」跑了過去,將其放下,又用繩索再死死綁了一圈。
柳東雲站在一側就那麼看著,不知道宮翰千為什麼要那麼做:「兄弟,你為什麼要把他綁起來?不是快到了嗎?」
「所謂的續命奇葯,其續命的時間是可以調配的,但最多只有半個月時間,不可能再多了,因為沒有人的身體可以扛過半個月,更何況這些人都是將死之人。」宮翰千也不回頭,只是緊盯著樹榦上綁著的「聽足」說道,「一旦到了半個月,如果不是在日照最強烈的時候將『聽足』帶到目的地的話,就只有兩個選擇:其一,綁住『聽足』,讓其自行耗盡最後一點生命;其二,就是直接動手殺死『聽足』。」
說到這兒的時候,天空突然響起一聲炸雷,驚了柳東雲一跳,但這聲炸雷突然讓他想起來了什麼,他下意識地問:「等等,我想問你,如果咱們將『聽足』順利帶到了目的地,也就是他的家,在那兒之前『聽足』的生命也應該沒有耗盡吧?如果沒耗盡,你會怎麼辦?」
柳東雲見宮翰千側過頭來,他盯著宮翰千那張鐵青的側臉,隨後聽到他說:「我剛才已經說過了……」
柳東雲此時突然間明白了,明白了這一趕屍的過程,說白了,就是讓將死之人服下「隔世」之後,按照簡單的命令機械性跟隨行動,但此時人並沒有死,就如同是只會服從命令的傀儡一般。可是在「聽足」的家人心裡,這個人已經死了,當屍匠將「聽足」帶回家之前,如果「聽足」的生命沒有耗盡,屍匠將會扮演一個新的角色,那就是親手送這人上路。
當然,那算是好聽點的說法,說直接點,就是劊子手。
柳東雲皺眉,抬手指著面前的宮翰千:「你們……你們殺人?」
宮翰千冷冷道:「不,我們只是將活死人變成了死人,僅此而已,而且,在『聽足』找上我們的時候,他就清楚之後會發生什麼,我們會簽訂一紙契約的。」
柳東雲使勁搖頭:「前幾天,你不是說過,等藥效過了,這個人就會自然死去嗎?我們可以等藥效過了呀!」
「你是醫生,我是屍匠,你管的是活人,我盯的是死人,原本我們應該是對立的。」宮翰千笑了,「不過你說得對,可以等他藥效過了,我現在正在等!」
天空中的烏雲翻滾著,其間還夾雜著閃電,雨點也慢慢砸了下來,一開始只是濺灑在地面上,一會兒的工夫,傾盆大雨在狂風的吹送之下,鋪天蓋地落了下來。即便如此,宮翰千依然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目光從被綁在樹榦上的「聽足」身上慢慢移動到一側的那柄古怪的兵器上,隨後又快速移回去。
柳東雲看到宮翰千的雙手攥成拳狀,再抬眼,發現被綁在樹榦上的「聽足」也似乎抽動了一下,他以為是雨水迷了眼睛,下意識地用手在臉上抹了下,定睛看去,發現那「聽足」真的開始緩慢地掙扎了起來。
「怎麼……怎麼會……」柳東雲張嘴,抬手指著樹榦上的「聽足」,「這……到底……」
宮翰千不語,只是慢慢地朝著武器的位置挪了一步。
就在此時,一道閃電劈中了遠處的一棵大樹,柳東雲一驚,差點摔倒在地,隨後看到那「聽足」掙扎的頻率變快,腦袋也開始快速地左右擺動起來。
宮翰千此時猛地回頭:「昨晚,你誤以為他是我的時候,給他下了葯,你下的是什麼葯?!」
柳東雲已經看傻了,加上雷聲、雨聲、風聲,他完全沒有意識到宮翰千在對他說話,只是抬手指著那「聽足」,維持著那副目瞪口呆的模樣。
宮翰千見柳東雲不回答,轉身就撲向放在地上的武器,將那武器從中間分開,將蛇矛那一頭插在地上,提起另外一頭的朴刀,朝著「聽足」衝去,衝到其跟前的時候,高喊道:「亡者聽著,你原名劉成,本是獵戶,生於庚戌年未月丑日午時,卒於……」
宮翰千話還沒有說完,那「聽足」已經猛地掙脫了右側手臂的繩子,柳東雲此時嚇得雙眼瞪圓,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隨後又看到「聽足」掙脫了腳上的繩子,不,不是掙脫,是生生地掙斷了——那繩子是他親手綁的,他摸到手上的時候就知道,那繩子就算用鋒利的刀去割,也得花一點時間,不可能單靠人的力氣就能掙脫的!
也許,眼前的「聽足」壓根兒就不是人了?難道真的有殭屍?!身為醫生的柳東雲是壓根兒就不相信殭屍的存在,可眼前的情況怎麼解釋?
宮翰千此時高高躍起,提刀就朝著「聽足」的頭部刺去,他用的是刺,而不是劈。因為「聽足」之所以要拜託屍匠「驅趕」自己回家,除了要葉落歸根,也是想給自己留個全屍!
這一刀刺下去之時,「聽足」抬起右臂直接擋住,朴刀在插進其右手手腕的同時,「聽足」單手一揮,就將握著朴刀的宮翰千直接甩了出去,緊接著快速掙脫全身的繩索,一抬頭,就看到了遠處正站在那兒的柳東雲。
柳東雲與「聽足」四目相對,他看清楚對方的眼睛完全是血紅色,而且好像會發出紅光一般,隨後,那「聽足」踏著泥濘的地面就朝他沖了過來。
「先生快跑!」渾身泥污的宮翰千爬起來的同時,一邊喊一邊提刀沖向「聽足」,這次他什麼都不管了,直接一刀橫劈過去,將那聽足的腦袋直接劈落到地面——腦袋落地的同時,「聽足」已經到了柳東雲的跟前,雙手死死掐住了柳東雲的咽喉。
柳東雲完全無法呼吸,抬手抓著「聽足」的手腕,看著其頸部雖然還在噴血,可掐住自己的雙手依然在用力,那一刻,柳東雲覺得自己死定了。
宮翰千抬手又是一刀,將「聽足」的手腕生生砍斷,上前用力將其手指掰開,救下了柳東雲,隨後氣喘吁吁地躺在泥濘的地面,任憑暴雨拍打在臉上和身上。
柳東雲跪在地上就那麼看著,宮翰千就那麼躺著,這樣一直到了暴雨停止,雨過天晴。
烏雲徹底散開,陽光再次普照大地的時候,柳東雲才渾身一抖,咽了口唾沫滋潤好像粘在一起的嗓子,扭頭看著躺在一側的宮翰千。
宮翰千慢慢起身,一句話也不說,用布袋將「聽足」的手腕還有腦袋裝好,然後又抱起「聽足」的身體,抓了武器和行李朝著樹林深處走去。
柳東雲依然呆在那兒,過了許久,他才反應過來,先前經歷的一切都不是夢,他跌跌撞撞地朝著宮翰千先前所走的方向追去,走了足足一袋煙的工夫,才在一處灌木後方,找到了正在用針線縫著「聽足」屍身的宮翰千。
「我再也無法做屍匠了。」宮翰千頭也不抬地說,「我犯忌了。」
柳東雲站在那兒,半天才問:「因為、因為……」
柳東雲也不知道自己下面要說什麼。
宮翰千停手,淡淡道:「如果你不是我的恩人,我可以將責任全部推到你身上,畢竟是因為你才出的事,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能那麼做。」
柳東雲站在那兒,他趕緊抓了薄荷葉含在口中,讓自己清醒一下,隨後蹲下來道:「兄弟,我覺得你錯了,你信我,就算我昨晚沒有下藥給『聽足』,今天也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宮翰千皺眉看著他,彷彿在說:你怎麼這麼厚顏無恥?
柳東雲解釋道:「我可以完全肯定一點,從前不管是你,還是你的其他同行,在藥效快過之前,就算沒有到目的地,你們都提前下手,將『聽足』殺死,對嗎?我想,之所以要殺死『聽足』,有兩個關鍵原因:其一,你們想真的讓外人以為你們趕的是屍體,是殭屍;其二,如果不殺死『聽足』,藥效一過,不,嚴格來說,是真正的藥效開始起作用之後,『聽足』就會變成先前那副模樣!」 宮翰千就那麼看著柳東雲,一直看著,看了許久,這才低頭道:「先生,你可以走了。」
原本剛蹲下來的柳東雲慢慢起身,他知道,從這一刻開始,宮翰千再也不會對他說什麼了,也會視他為陌生人。他只得轉身離開,在樹林之中漫無目的地走著。
半個月之後,在附近大鎮子休養的柳東雲決定再次進山的時候,卻在鎮子的城樓之下,目睹了當地警察的行刑。警察要槍斃的三個人之中,就有他認識的宮翰千,罪名是——謀殺獵戶劉成。
看到跪在地上面無表情的宮翰千時,柳東雲忍不住撥開人群直接沖了上去,還推開了周圍的警察。宮翰千此時也看著他,看著被警察用槍指著的他,微微搖頭。
柳東雲突然間明白了,這是宮翰千自願的,他只得借口說自己認錯人了。警察見他是個郎中模樣,也沒有任何武器,並不是劫法場的人,訓斥幾句之後,讓他滾蛋。
柳東雲退到人群之中,看著頭兩個人被警察開槍擊斃,當警察的槍口對準宮翰千的後背時,他下意識地閉上眼睛,隨後聽到一聲清脆的槍聲。
行刑結束,看熱鬧的人逐漸散去,家屬也哭哭啼啼地來收屍,頭兩具屍體被收走之後,宮翰千的屍體依然擺在那兒,柳東雲站在遠處,想去收屍,但先前他的衝動,加上謊言,已經不允許他再那麼做。
警察左等右等也等不到有人來收屍,只得叫人弄了輛車,準備將宮翰千的屍體弄到鎮外,隨便找個地方埋了。
柳東雲就那麼一直悄悄地跟著,等警察挖了一個淺淺的坑,草草埋葬了宮翰千之後,他準備上前挖出其屍體重新埋葬,卻沒有想到,等警察前腳一走,四個與宮翰千生前穿著打扮一模一樣的男子從樹林之中出現,從四個不同的方向走來,也不說話,只是操起手中的工具,快速地挖出宮翰千的屍體,由一人背著,飛快地消失在了山林之中。
……
元震八的故事說到這兒,碉樓外的篝火處已經傳來了烤肉香。徐有已經將那些松鼠和山鼠都烤好了,用竹竿懸挂在一側,側頭看著屋內的眾人,彷彿在說:你們不吃,那我自己吃了?
徐有渾身的鮮血已干,火光照耀在他身上,映照起來,加上元震八說的故事,讓屋內的人更是覺得渾身不舒服,聞到烤肉香的賀晨雪像是聞到濃烈的血腥味一樣,忍不住衝出去,找個角落就吐了。
譚通站起來,又坐了下去,靠著刑術低聲道:「恭喜啊!」
譚通剛說完,就被閻剛踢了一腳:「你能不能正經點?那是噁心,不是孕吐!」
刑術沒搭理譚通,只是問元震八:「你的意思是說,當年你師祖就是因為這件事,才知道了那種叫『隔世』的奇葯,決定研究清楚到底是什麼,最後發現就是苗人懼怕的『巫神的憤怒』,也就是後來的『毒金菇』?再後來,你的師祖一直待在苗寨之中,但還是沒有研究明白,不過卻因此害死了這個苗寨中很多人,我不知道為什麼,可最後他還是與一個窟儡子,加上那個龍國舟,去找了甲厝殿,誰知道出了意外,最終活下來的只有你的師祖,對嗎?」
元震八拍著手:「八九不離十,但別忘記了,細節決定事情的真相,我師祖不是壞人,他其實研究那東西的目的,只是想將那種葯從『壞』變『好』,從而達到造福人間的目的,而且他的理想很遠大,他甚至試想過,也許那東西的作用不僅僅是續命。」
一側的角落中傳來白仲政的冷笑,他道:「不僅僅是續命的話,那就是想長生不老啰?」
元震八指著白仲政笑道:「聰明。」
第七節 石鼠
長生不老?
這四個字從白仲政口中說出,又得到元震八的確認之後,刑術、閻剛、譚通、白仲政,乃至於外面篝火邊的徐有都忍不住笑了,但大家都笑得很含蓄。當然,元震八也在笑,但他的那種笑,彷彿是在嘲笑其他人的無知。
而凡孟、賀月佳則面無表情地坐在遠處,看著眾人,不知道心裡在想什麼。
眾人笑的時候,薩木川卻板著一張臉,緊盯著元震八,刑術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但他沒有立即詢問,只是想搞清楚元震八真實的目的。
刑術問:「你的話無法令人信服,不過也不重要了,你遲早會暴露出來的。」
元震八聳肩:「我根本就沒打算隱瞞。該吃晚飯了。」
既然已經對峙,吃飯也自然分批,凡孟、賀月佳、元震八、徐有吃著松鼠和山鼠這些東西,刑術他們則吃著閻剛等人捕獵回來的野雞。賀晨雪吃的時候一直在看著自己的姐姐,雖然眼睛看不清楚,但因為是姐妹,她知道賀月佳是絕對吃不下那些松鼠和山鼠的,只能在那兒吃著速食麵,喝著礦泉水。
但兩批人開始吃飯之前,都做了同樣的事情,那就是檢測下食物中是不是有毒。
刑術知道,這次找譚通隨行是最正確的決定,不僅化解了好幾次危機,同時還帶來了薩木川這個懂醫術會解毒的能手。
賀晨雪吃著一塊烤雞肉,很不是滋味,刑術拿起一個雞腿,遞給她。賀晨雪立即搖頭:「我吃不下了。」
「不是給你吃。」刑術看了一眼遠處的賀月佳,「給你姐拿去吧,在山裡體力消耗大,不吃肉補充蛋白質,活不下去。」
賀晨雪點頭,拿著雞腿慢慢走過去,正在吃速食麵的賀月佳抬頭看著她,又低下頭去,直到那個雞腿遞到自己眼前,賀月佳這才抬起頭來,正要擺手拒絕的時候,賀晨雪道:「姐,我知道你最喜歡吃雞肉,因為我也是。」
凡孟在旁邊低聲道:「收下吧。」
賀月佳拿過雞腿:「謝謝。」
「我帶了驅蟲劑,對人無毒害的那種,你要是需要,說一聲。」賀晨雪說完,又慢慢走回刑術身邊,離開的時候,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凡孟。
吃飯的過程中,除了譚通一直在絮絮叨叨,其他人幾乎都保持著沉默,因為在這個環境中,大家都覺得很難受,只是期待著清晨的來臨。這樣便可以離開苗寨繼續前進,可眾人都不敢想,明天又會有什麼東西在等待著他們,也許甲厝堡比這個苗寨還要糟糕萬倍。
飯後,已經臨近十點了,因為只有碉樓被搜查過,大家只能住在這裡,即便不情願,也得湊合一晚上,不敢、也沒時間去外面搭設帳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