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刻骨銘心的仇恨
第34章 刻骨銘心的仇恨
上吊的老校長從主席台上慢慢地走下來,朝卡在出口的人群走去。說是走的,但是看不見老校長的雙腳,說是飄過去更恰當一點。當時的場面,膽子小一點的已經被嚇暈了,有幾個膽大一點的直接用凳子砸了窗戶,從窗口跳下去才算跑掉了。就在這時,本來老老實實待在主席台下的老道士突然動了。他先上了主席台,將主席台上放著的幾盒香煙揣進了道袍里,之後又抓了一盒火柴在手裡,另一隻手拿過不知是誰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水含在口中卻沒有咽下。
之後他跳下主席台,幾步走到老校長身後。老道士咬破舌尖,舌尖血混著茶水噴在老校長的臉上。「嗷!」老校長一聲慘叫,他臉上的皮肉被這一口粉紅色的茶水燎掉了一半,緊接著,老道士劃了一根火柴,將點著的火柴放在嘴邊,向老校長猛吹了一口氣。這口氣遇火變成了一個火球,飛到老校長身上,老校長身上就像之前潑了汽油一樣,整個「人」一下就著起了大火,整個人燒成了一個大火球,也就是一瞬間的工夫,大火球將老校長燒成了一道飛灰。
眼看著老校長被一把火燒沒了,擠在出口的眾人立刻安靜了。之後他們看見老道士沒事人一樣,拉了個凳子坐回到主席台下,點了根香煙正一口一口地抽著。
這件事過後,當地人終於知道了老道士的本事。之前被抄家抄走的東西陸續還了回來,雖然不敢大張旗鼓地進觀燒香,但是已經有人半夜偷偷地給老道士送吃喝以及一些日常的生活用品了。而且附近哪裡出了詭異的事情,當地的革委會也開始安排請老道士去幫忙了。老道士倒也不貪心,給兩包煙、一瓶白酒就去解決問題。
由於老道士早就上了黑五類的大名單,一些場面上的批鬥還是少不了他。但是已經特殊照顧到了極致了,噴氣飛機之類的特殊動作全免了不算,別人挨批鬥胸前會掛一個大牌子,大牌子能壓得頭都抬不起來,到了老道士這裡只是在胸前貼一張紙片意思意思。
張曉蘭到道觀的時候,正看見老道士蹲在道觀門口抽煙。沒想到多年不見,老道士仍然一眼就把張曉蘭認了出來:「是曉蘭丫頭吧?」
張曉蘭聽了這一句「曉蘭丫頭」,再也忍受不住,滿腔的委屈、憤恨和羞愧,一下子找到了宣洩的通道,眼淚似斷線珍珠一樣止不住地落了下來。老道士嘆了口氣,也沒有過去勸,只是默默地看著張曉蘭。這幾天逃亡一樣的生活耗盡了她的體力,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張曉蘭的眼前突然一黑,整個人栽倒在地。
不知道過了多久,張曉蘭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了。她人躺在道觀里,老道士就坐在她的床邊,沒等張曉蘭說話,老道士先說道:「真是難為你了,隻身在外的還遇到了一幫畜生,就當是命中的劫數吧!不過噩事都過去了,回來了就好了。」這番話讓張曉蘭目瞪口呆,自己什麼都沒說,老道士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看著張曉蘭又說道,「剛才你說夢話了,做夢都在哭,在求那個叫謝龎的畜生放了你。」
自己做夢說夢話了?這個張曉蘭倒是沒有什麼感覺。而且這個老道士知道的還不少,就算說夢話也不會從頭至尾都說一遍吧?不過想不通歸想不通,張曉蘭對老道士沒有一點懷疑的意思。家裡不敢回去,張曉蘭只得暫時住在這座道觀里,老道士倒也沒有反對,把她安置在藏經的密室里,當時特殊的時代背景,也沒有人敢進觀燒香。張曉蘭住在觀里,也沒有人知道。
可能是因為之前飽受驚嚇,張曉蘭的神經和身體一直都是緊繃繃的。突然間放鬆下來她的身體反而承受不了,在觀里住了沒幾天張曉蘭就突然病倒了。病來如山倒,當天張曉蘭就說起了胡話。幸虧老道士頗通醫理,給張曉蘭把了脈之後,老道士就上山採藥,為張曉蘭煎服。一直侍候了張曉蘭一個月,才算把她的命拉了回來。
張曉蘭康復之後沒有多久,身體又出現了變化。她開始沒有預兆地泛酸水和乾嘔,張曉蘭是個小姑娘,又處在那樣一個年代,不知道自己的身體是怎麼了,還以為是大病初癒之後腸胃不適。而老道士看她的眼神也變得奇怪起來,終於在幾天後的一天,老道士告訴張曉蘭一個她無論如何都接受不了的事實——她懷孕了。張曉蘭之前生病的時候,老道士給她號脈就號出來了,已經懷孕兩個多月了。
得知自己懷孕之後的張曉蘭徹底蒙了,去醫院墮胎是不用想了,那是需要單位開介紹信和身份證明的。張曉蘭的戶口還在那個小漁村裡,就算是想把這個孽種打下來都沒有辦法。而豁出去報案對於張曉蘭來說也做不到,在那個年代,那樣做的話她一輩子也就毀了。命運的再次磨難讓她的神經也變得有些不正常起來。
張曉蘭變得不言不語,天天瞅著道觀正殿上面的大梁發愣。最後還是老道士安慰她,出了個主意:「實在不行就把孩子生下來,算是我的一個小徒弟。這件事情我不說誰都不知道,就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過些年想他就來看看,不想就當沒生過這個孩子……」老道士一頓死勸活勸,好容易才把張曉蘭的心思說活,也沒別的更好的辦法,只有按老道士的主意辦了。
從這之後,再有找老道士去「了事」的,老道士也改了條件。兩包煙、一瓶白酒是不行了,升級成了雞蛋和排骨,得的這些東西老道士全給張曉蘭補了身子。一轉眼又是六個月過去,張曉蘭的肚子一天一天變大,眼看再有一個多月就要臨盆。
一天,老道士被造反派「請」去批鬥,張曉蘭藏身在正殿下面的暗室里等老道士回來。這時道觀里偷偷地進來兩個人,這兩人直奔供著三清的正殿,在三清座下磕頭禱告。張曉蘭在暗室里聽得清楚,來的人正是她的親生父母。張曉蘭已經失蹤了大半年音信全無,她插隊的當地政府只說張曉蘭過年的時候生了一場大病,之後就無故失蹤,找了大半年也沒有找到。張曉蘭的父母實在是沒了主意,才趁道觀里沒人的時候溜進來,求神靈保佑自己的女兒逢凶化吉,早點回家。說著說著老兩口動了感情,痛哭了一通,才離開了道觀。 張曉蘭本來已經忍受不了,想要現身和父母團聚,但看著自己大腹便便的樣子,她又覺得難以啟齒。只能咬牙忍著,等父母離開道觀之後,她才從暗室里出來。這時的張曉蘭回想起這大半年的遭遇,精神徹底地崩潰了。在父母離開道觀不久,張曉蘭在偏殿找了根房樑上吊死了。
老道士回到道觀的時候,張曉蘭已經涼透了,在她吊著的身子下面,臍帶連接著一個剛出生的男嬰懸在半空中。張曉蘭在上吊的過程中,掙扎著動了胎氣,在她咽氣的一瞬間,竟然早產將胎兒生了下來。男嬰活了下來,但張曉蘭回天乏術,老道士給她做了一場法事,將她埋在了道觀後面的山裡。
接下來就是處理這個嬰兒了。老道士對外宣稱有人將嬰兒遺棄在道觀門前,他和這個嬰兒有緣,將此子收入門牆之下,取名張然天。
張然天說完了這一大段,揉了揉被凍得通紅的耳朵,說道:「現在你們知道為什麼謝家的人都該死了吧?」聽了張然天有些挑釁意味的提問,現場一片沉默,就連一貫不著調的孫胖子都找不出話來回應。最後還是郝正義從另外一個角度問道:「那麼你殺死謝家人的手段也是那個老道士教你的了?」
「如果他肯教我,這個仇我早就報了。」張然天冷笑了一聲,繼續說道,「我到成人之前,都是靠我那個名義上的師父撫養的。他靠著道觀的香火錢一直資助我上了大學,他把自認為能教我的東西都教我了,可就是……」說到最後的時候,張然天突然變得有些歇斯底里起來,他抬起頭,手指著天空大聲喊叫道,「偏偏沒有教我報仇的本事!」
孫胖子有些狐疑地看著張然天問道:「這手藝不是你師父教你的?」張然天深吸了一口氣,說道:「他以為不教我,我就學不會嗎?」說著,他轉頭看著孫胖子說道:「他沒告訴我的事情多了,甚至沒有說過我媽媽是怎麼死的。你猜猜我是怎麼知道的?」這時,我感覺到張然天有些不太對頭,海邊寒風凜冽,我們凍得直打哆嗦,他卻大汗淋漓的。而且看上去張然天目光獃滯,臉頰就像擦了腮紅一樣,這種不健康的紅潮一直延伸到他的脖子。他的這種狀況就好像是我小時候在老家見過的一個瘋子,那個瘋子不犯病的時候好人一個,但是瘋病一上來就是張然天現在的這副模樣。
沒等孫胖子答話,張然天自問自答道:「那一年我大學剛剛畢業,回老家陪我那師父住了幾個月,有一天晚上起來上廁所的時候,聽見我師父在偏殿里和人說話。我扒著門縫往裡面看……」他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突然迎著孫胖子快走了幾步,瞪大了眼睛問孫胖子:「你猜我看見什麼了?」張然天的這個舉動嚇了孫胖子一跳,他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一步,緩了一下,細聲細語地問道:「看見了什麼?你慢慢說,不著急。」
張然天目光獃滯地看著孫胖子,過了好一陣子也沒有說話。突然張然天的身子抖了一下,他好像恢復了一點意識。張然天喘著粗氣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個藥瓶,往手心裡倒出一把藥片。他也不數,一把倒進了口中,在嘴裡嚼了幾下,一仰脖生生吞了下去。過了兩三分鐘,張然天臉上的紅潮退去,這時他顯得有些疲憊。發覺我們這些人看他的異樣眼神之後,張然天深吸了口氣,將手裡的藥瓶給孫胖子看了一眼,說道:「放心,我吃的不是毒藥,是鎮靜劑。這麼多年了,要不是靠鎮靜劑,我早就瘋了,也不可能堅持到現在才下手。」
見他恢復了正常,孫胖子試探著問道:「不是我說,你還沒說扒著門縫看見什麼了。要不你再緩緩,等一會兒再說?」張然天擺了擺手,說道:「說出來我也能舒服一點。」他長出了一口氣,再說話的時候語氣平穩了很多,「我師父當時也是太老了,老得連我躲在門口都沒有發覺。我看見我師父和一個吊死在房樑上的女鬼說話,當時我看了一眼就嚇得寒毛都豎了起來。」
「本來我還想跑的,但等我聽清他說的是什麼的時候,兩條腿就像釘在了地上一樣,一步也退不了。」說到這裡,張然天閉眼緩了一下,才重新說道,「那幾句話我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一個字都沒忘。我聽見師父和女鬼說,過了這麼多年了,然天已經長大了,你這口怨氣還放不下嗎?然天是你的親生骨肉,這麼多年你親眼看著他一天一天長大,就算有再大的怨氣也該放下了。人鬼殊途,當時我媽媽說的話,我卻聽不懂。
「師父雖然收了我做徒弟,但是無論大小法事都不讓我參與。我第一個見到的女鬼竟然是自己從未見面的親生母親,見了面我卻連她說什麼都聽不懂,你們能想象出當時我是什麼心情嗎?聽完師父的話之後,我在外面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動靜大了點,驚動了偏殿裡面的師父。我也不藏著了,但是我再想找偏殿裡面的我媽時,她卻藏匿了起來,不肯見我。
「當時不管我怎麼哀求我那師父,他就是不肯告訴我當年事情的真相。後來我跪下磕頭,頭都磕破了。看著我那一頭血,他實在是拗不過我,終於把當年的事情和我說了。還教了我找到我媽媽的法門,只是不肯再教我怎麼聽懂鬼話。他不教我,我就自己學。後來我在觀里的藏書中,找到了一本《鬼話譜》。用《鬼話譜》翻譯了我媽媽的話,你們知道我媽說的是什麼嗎?」
說到這裡的時候,張然天的情緒又開始亢奮起來。他回頭直勾勾地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謝家眾人,又掏出那個小藥瓶,將裡面剩下的鎮靜藥片一股腦兒地全部倒進了嘴裡,將藥片咽下去之後說道:「她翻來覆去地就說了兩個字——報仇!」他的話音落時,晴空中「咔嚓」一聲巨響,一道旱天雷劈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