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完結篇 1意難平
第83章 完結篇 1·意難平
會議室里的空氣緊張得讓人透不過氣來,趙軒滿臉煩躁,啪一聲把筆扔到桌上,捏了捏兩眉之間的鼻樑,問楊副總:「沒了吧?」
看來今天上午又是白忙一場,來應聘的人也就那水平,卻一個比一個牛,不是嫌他公司規模小,就是嫌他給的待遇不夠高,氣得他倒仰。
「還有一個臨時來的。」
楊副總小心翼翼地說。
趙軒並不是喜怒形於色的人,主要是這個年過得太不順遂了。
年前本來有個好項目,行內數一數二的環宸公司要找合作夥伴,其實就是外包,把它們吃下去又消化不掉的活兒轉手給資質過硬的中小公司。
對他們這樣的新公司來說卻是百年難遇的好機會,如果被選中的話,以後客戶源不愁不說,在行業內的口碑還能再提一提。
趙軒抖擻精神,準備大幹一場。本來還是挺有希望的,他四處奔波,找了好些關係疏通,錢也砸進去不少,誰知突然有了變故,主要卡在註冊資本上,那是公司實力的象徵,他們連對方要求的下限都沒達到,技術儲備也沒什麼競爭力。
最後期限越來越近了,趙軒被架在那裡,急得滿頭是包,又要臨時拉人投資,又得招技術人才, 偏偏倉促之間沒一件事是順心的。
這兩天公司里空氣低迷,大家都夾著尾巴做人,連楊副總也不例外,趙軒不發話,他就一直這麼屏氣斂息地等著。
終於,趙軒有反應了,頭都沒抬,只是擺擺手示意他速戰速決。
有人進來了,似乎是個女的,高跟鞋敲得地板篤篤直響,還有輪子軲轆軲轆的聲音?
趙軒正納悶,身邊的楊總突然發問:「怎麼面試還拉個行李箱啊?」
他一抬眼,立刻定住了,眼前竟是一身正裝的米小白。
她把頭髮盤了一個低低的髮髻,留海梳了上去,露出光潔的額頭,戴了副黑框眼鏡,一副社會精英的模樣。
楊總不明其中端倪,一翻簡歷眼睛都亮了,悄悄對趙軒說:「這個好像不錯。」
「不錯個屁,你們都先出去!」
趙軒突然爆粗。
「趙總您」
楊副總懵了,剛想說什麼被小鍾一把跩了出去,邊走邊說:「走吧,別在這兒礙事了,自然有緣故,回頭我告訴你。」
門一關,空蕩蕩的房間就剩他們兩個了,米小白笑吟吟地看著震驚的趙軒,一言不發。
趙軒臉色略緩,說:「不是說過十五才回嗎?這是唱哪出啊?」
「初六回的,一下火車就奔公司來了,你不在,小鍾把所有的事都告訴我了。」
米小白輕描淡寫地說。
「這不胡鬧嗎?!」
趙軒使勁摔了下文件夾,揚聲要把叛徒叫回來。
米小白走近他,伸手摸了摸他冒著胡茬的臉頰,眼中充滿了憐惜,說:「別,我還有話說。」
那個煩躁暴怒的獅子立刻在她手裡軟化了。
趙軒把臉在她手心裡蹭了蹭,莫名生出了些委屈,就像被外人欺負的小孩突然看到了家裡的燈火,尤覺可親。
米小白已經抱住了他,他把下巴放在她的頭頂磨蹭了一會兒,慢慢平靜下來了。
一番溫存之後,米小白推開他, 拿出幾張銀行卡放在桌上,說:「這裡有三百六十萬,現在去追資還來的及。」
「你哪來這麼多錢?」
趙軒下巴都驚掉了。
「張衛國給的嫁妝。」
「你不是不肯認他嗎?怎麼會要他的」
趙軒的聲音突然斷了,嗓子里像塞了沙子,又苦又澀,還能為什麼?為了他唄!
「我回去過年提到這事兒,我爸鼓動我要的!」
這是實話,快走那兩天米父突然問她:「你那個沒良心的親爹對你好嗎?」
「就那樣吧,很長時間我們才一起吃頓飯。」
米小白斟詞酌句,唯恐又把他激怒了。
「哼,臭德性,賺那麼多錢幹什麼,準備帶到棺材里去啊?」
米父沒好氣地說。
「其實 」
米小白說: 「其實他要給我的,我沒要。」
「你是個傻子嗎?憑什麼不要,那不是便宜他了嗎? 」
米父一下子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反應激烈。
米小白嚇了一跳,吞吞吐吐地說:「不是怕你不高興嗎?你不是不喜歡他嗎?」
「不喜歡才要拿他錢呢,他扔下你們娘倆三十年不管不顧,花他點錢不是應該的嗎?給你少了我還不依呢!」
米父氣哼哼的,邏輯強大到米小白瞠目結舌。
張衛國聽說米小白肯要那筆錢高興得像孩子一樣,一聽她要給趙軒投資又變了模樣。
米小白非常敏感,立刻說:「這樣,我給你打個借條,算是我借的。」
「說什麼傻話呢,說給你的就是給你的,你扔到水裡打水漂我都不會攔的,只是這小子.」
張衛國酸溜溜地一笑:「倒是個有福氣的。」
米小白不管他那麼多,能解燃眉之急就行。
趙軒默默聽她說完,面色無比複雜,米小白趕緊說:「技術方面也沒有問題,我已經辭職了,應該能幫上忙。
趙軒腦袋轟地一響,好半天才說:「傻子,我值嗎?」
「當然值!」
米小白斬釘截鐵地說。
她又神秘一笑:「還有個好消息,我昨天和宇宸公司的副總裁傑森見了個面,雖然不能保證什麼,但好歹有了點印象分。」
「你…你怎麼會認識他?」
「以前無意中打過一次照面,他欠我一個人情,也比較認可我,一直想挖我過去。」
米小白避重就輕,沒說他其實欠的是魏渭的人情。
傑森是個有情有義的人,可一聽米小白所求之事躊躇了,說:「你知道的,我們外國人做事向來公私分明。」
「明白,明白。」米小白趕緊說:「不敢壞你們的規矩,就是希望能爭取個機會。」
她說得磕磕巴巴的,臉也漲得通紅,突然羨慕起趙軒了,如果她有他一半的長袖善舞就好了。
傑森多圓滑一人,雖一直沒吐口,但待她客客氣氣的,讓她覺得還是有幾分希望的。
趙軒心中五味陳雜,摸摸她的頭髮,語調苦澀:「傻瓜,這哪是女人應該做的事?哪是你做的事?!」
她一向清高,最不屑的就是請客吃飯套關係,以前讓她和客戶喝個酒說句軟和話比殺她都讓她難受,現在居然.
米小白知道他在想什麼,緊緊抱住他,說:「我願意,真的,以前都是你給我擋風遮雨,現在終於輪到我為你做點事,我不知道多高興呢!」
她骨子裡確實清高,討厭一切人間煙火氣,可因為他站在那裡,她突然覺得萬物有趣,燈火可親,忍不住想走近,再近點。
難題雖然都解決了,趙軒情緒卻很低落,說:「說到底還是我沒用!」
「確實沒用!」
米小白言詞突然尖銳起來。
「你」
「沒用的人才會陷在這種大男子主義的情緒里,真的勇士早就提槍騎馬去戰場上廝殺了,你如果覺得對不住我,帶戰利品回來見我就是。」
米小白幾句話鏗鏘有力,瞬間點燃了趙軒體內的熱血,他點頭,又點頭,說:「好,你看著!」
米小白欣慰地笑了,突然想起另一件事:「對了,學校把我宿舍沒收了,以後我就住你那裡了!」
「那不行!」
啊?這次輪到米小白傻眼了:「為什麼?」
「你已經夠委屈了,我不會讓你稀里糊塗進門的,我要風光大娶,堂堂正正迎你進我趙家的門!」
趙軒把最後一句話字咬得重重的,彷彿在賭咒發誓。
米小白哭笑不得,以前頂猴急頂壞的一個人突然變成君子了。
「後來呢,後來呢!」
林圓圓和蘇晴一個比一個八婆,迫不及待地問。
彼時已經是幾個月之後了,米小白在美國華盛頓出差,空出時間去看蘇晴,林圓圓也飛來湊熱鬧,三人聚在蘇晴租的公寓里喝酒敘舊。
蘇晴租的房子不大,但地段極好,客廳有一面大大的落地窗,外面的流光溢彩車水馬龍,就像一張熱鬧的明信片,盡顯國際大都市的繁華。
「後來,後來公司僥倖被選中了,和宇宸合作挺愉快的,也掙了點小錢,所以我才會在這裡啊!」
米小白笑盈盈地說。
事情自然沒有那麼輕描淡寫,趙軒的公司只是勉強入圍,在眾多競爭對手中並沒什麼優勢。 她和趙軒已經做好了失敗的準備了,卻在最後一刻被選中了,那一瞬他們的心臟都幾乎停止了跳動。
趙軒面上不顯,桌下把她的手握得緊緊的,疼得她差一點叫出來。
事後她打電話感謝傑森,一外國人也在那裡意味深長,說:「你最應該感謝的人不是我。」
米小白心裡一跳,還能是誰?只能是他真正的救命恩人了,可他怎麼知道這事的?又怎麼肯幫她和趙軒?
她不願深想,只能裝作聽不懂含糊過去。
「誰問你工作上的事了,我問的是你倆,你們後來有沒有那個那個…?」
林圓圓滿臉曖昧,眉飛色舞。
「那還用問?倆人住一起不是順理成章的事嘛?」
蘇晴說。
「沒有,還真沒住一塊兒。」
米小白臉紅了,趙軒拗起來簡直可怕。
「這有什麼可害羞的,飲食男女情到濃處,多正常呀!對了,師兄體力怎麼樣啊?」
林圓圓多喝了兩杯,擠眉弄眼,已經有點管不住自己了。
「要死啊你!」
米小白抄起靠墊砸她:「有這麼和大姑姐說話的嗎?!」
「啥大姑姐?你倆還有這層關係?」
蘇晴瞪大眼睛,像發現了新大陸。
米小白和林圓圓相視一笑,那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小白,圓圓說得對,青春短短几年,稍縱即逝,何苦太拘泥了,自然怎麼開心怎麼過啰!」
蘇晴一撩長發,眉梢眼角都是春意,和以前那個木訥苦澀的她截然不同了。
她到國外后性情大變,整個人似乎脫胎換骨了,原本的博士后工作結束后她收到一個很好的offer,乾脆在這裡按寨紮營了。
李自強拿了一筆錢后終於和她離婚了,她恨恨地說太便宜他了,蘇父卻另有想法,說把他逼到窮途末路了反而不好。
日子太平后她父母把孩子接到國內上學,她更是放飛了自我,一茬茬地談戀愛,就是不說結婚的事,不知道多快活。
「那個開著紅色法拉利找你的帥哥才多大啊?」
林圓圓轉了矛頭。
「我想想,應該成年了,馬上大學畢業了,二十二,二十三?」
蘇晴咯咯地笑:「他們不太看得出東方女性的年齡。」
米小白和林圓圓一起咂舌,她這是從一個極端到另一個極端了。
蘇晴眼神迷離,輕輕晃著紅酒杯,哼起了一首歌曲:「不愛那麼多,只愛一點點,你的的愛情似海深,我的愛情淺.」
收起真心后,她發現自己變得無往不利。
「圓圓呢,申請學校的事有著落了嗎?」
米小白突然想起來了。
「沒有。」林圓圓搖頭:「我現在不再執著那個了。」
神情中不是沒有落寞。
「也不能一直在餐廳打零工啊!」米小白蹙眉,替她著急。
「我和歐陽正在籌劃開一間小小的旅行社,專門接待國內來的遊客,到時候我的專業優勢就凸顯出來了。」
林圓圓摩拳擦掌,雙眼閃閃發光。
「會後悔嗎?」
「什麼?」
「為了他放棄自己的夢想和學業?」
林圓圓咬唇想一想,搖頭,說:「Never(永不)!」
那樣堅決。
「知道嗎?你這樣式會被很多人批判的,都說女人應該更愛自己,多傻才會為愛情犧牲那麼多!」
「管她們呢!」
林圓圓瀟洒地聳聳肩:「鞋子合不合腳只有自己曉得,她們知道那麼多道理也未必能過好自己的人生。你想啊,每個人的性格、命運、幸福觀都不一樣,哪有什麼標準可套?說到底,都是摸著石頭過河,只要有信念,能堅持,勇氣永存,未來一定是美好的。」
還是那個勇敢通透的林圓圓。
「致我們的未來!」蘇晴突然舉杯。
「致小白姐的三十歲生日。」
米小白上周剛過完生日。
「不,致大家的三十歲!」
「老啰!」
「三十而已!」
「三十而驪!」
三隻紅酒杯哐啷一聲碰到一起,響聲裊裊不息,她們一飲而盡,相視而笑,發現大家眼中都閃著淚光。
過往種種,如同雲煙,快速在她們面前閃現,盤旋…,幸好,幸好她們夠勇敢夠堅定,幸好她們有彼此,終於闖過差點要她們命的狂風暴雨,等來了陽光和彩虹。
一切都是值的,人不經過長夜的痛哭是不會成熟的。
未來?未來誰知道呢?不過是水來土掩,兵來將擋罷了。她們雖不至於百毒不侵,但已經學會了從容不迫,即便再有大風大浪,她們也會平靜地像只是下雨時踩濕了褲腳一樣,該安靜的時候安靜,該有主見時擲地有聲,能為在乎的人放下身段,也可以隨時抽身離開。
她們說說笑笑,打打鬧鬧,很快喝完了三瓶紅酒,米小白上了個廁所,回來時發現她倆一個躺在沙發上,一個橫在地毯上,都睡得不省人事了。
她輕手輕腳地幫她們蓋上薄毯,收攏了東倒西歪的酒瓶,拿起遙控準備把電視關了,卻突然看住了,電視上那個被採訪的青年學者不是別人,正是魏渭。
他穿著件銀灰色的西裝,白色襯衣的領口鬆開了兩個扣子,隨隨便便靠在沙發上,英俊貴氣,還有種前所未有的隨意和閑適。
主持人是個很優雅的英國女士,先就他在醫學上的突破聊了幾句,又引著他談了談他的母校牛津大學,魏渭口語流利,不卑不亢,對答得體,沒有一句多餘的廢話,直到女主持人開始八卦,問起了他的感情生活。
魏渭的臉色明顯一變。
旁邊有個年長點的同伴似乎要站起來打岔,他一抬手,說:「沒關係,我確實有個愛人。」
「哇!」女主持人很激動:「哪個女孩子這麼幸運?介意和我們分享一下嗎?」
米小白無意看他和青蕊的愛情電影,正準備關掉,卻突然聽到他說:「她呀,往我口袋裡裝過很多星星,用她的光照亮過我,我也為她撐過傘,借給她過肩膀,可她愛的不是我!」
他語調異常溫柔,最後一句卻轉得無比突兀,女主持人和米小白都震住了。
「不好意思!」主持人磕磕巴巴地說:「你是說她離開你了嗎?」
「是我放她走的!」
「為什麼?」
「因為我愛她!過去,現在,以及將來…永遠!」
魏渭直白得驚人,一些激烈的情緒壓抑太久,急需一個出口。
他拿出襯衫下的碧綠色吊墜,拉到唇邊,溫柔地吻了吻。
鏡頭拉近,給了個特寫,能看到他英俊如王子的側面,微閉的雙眼,顫抖的睫毛,深情憂鬱得令人心碎。
米小白半個身子都是麻的,不由地跌坐到沙發上,那個吊墜是他要回去的手鐲碎片。
女主持人非常動容,說:「您不用傷心,如果她看到節目一定會回來找你的。」
「不,這是英國的節目,她看不到的。」
失態只是一瞬間,魏渭又變回之前的溫文爾雅,微笑道:「不好意思,跑題了。」
「難道你不想告訴她你真正的想法嗎?」
主持人依舊鍥而不捨。
「不,但我們終還會見面的,長日盡處,我回來到她的面前,她將看見我的傷痕,她會知曉我曾受傷,也曾痊癒。」
魏渭的聲音低沉如大提琴,那是泰戈爾《飛鳥集》里的一首詩。
不知道過了多久,電視屏幕暗了下去,室內陷入了黑暗,只有微微一點外面街燈的光。
米小白石化了一樣,保持著那個姿勢在黑暗裡坐了很久很久,林圓圓突然翻了個身,醒了,迷迷糊糊地看著她,說:「怎麼還沒睡?哎呀,哭了?怎麼哭得滿臉都是淚?」
「沒事兒,剛做了個夢,你快睡吧!」
米小白擦了擦冰涼的臉頰,平平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