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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大唐狄公案叄(41)

  第141章 大唐狄公案·叄(41)

  狄公揉了揉睏倦的雙眼,接著說道:「剛才聽到楊有才的那番自白,我才知道他的一切罪惡都源於對金蓮的覬覦。這種覬覦和他對古董的迷戀糾纏在一起,就形成了一種變態的慾望,這個孤獨的鰥夫越是感到老之將至,越是想佔有並品嘗這即將逝去的人生極樂。他雖然在白娘娘廟裡姦汙了金蓮,但也不可挽回地永遠失去了她,金蓮對他所表現出來的極端厭惡,使他在身體上和精神上都成了廢人,從而使他產生了一種變態的狂怒,並通過對其他女人施虐而間接地得到緩解。」


  狄公嘆了一口氣,道:「至於卞嘉,按律也應斬首,但鑒於他系受人指使,又無意殺人,似可減緩對他的判刑,我擬報刑部將他的死刑改成長期監禁。洪亮,等案子結束后安排照應一下牡丹姑娘,從楊有才被沒收的家財中撥給她一筆錢,讓她的父親把她贖回去。這姑娘心地善良,為人正直,讓她跳出妓院,找個好人家過日子去吧,別忘了提醒我。」


  小烏龜正津津有味地吃著嫩綠的草葉,狄公端詳了一會兒,說道:「洪亮,這小東西成功地完成了任務。不過有些事真是始料未及,現在當然一清二楚了。當時讓衙役們將寇府上下婢僕都關到後面的房子里時,竟把金蓮忘得一乾二淨,咱們的衙役班頭又是死腦筋,把伺候金蓮的婆子們也抓走了,只留下金蓮一人,她便跑了出來,在空院子里到處遊盪。金蓮一定是看到楊有才進了這間書房,而楊有才並沒有看到她。楊有才自從在白娘娘廟裡玷污金蓮后,就一直躲著她。他今天曾對我提及,由於一看到寇元亮那些精美的古董心裡就受不了,所以他每次到寇府都只是到客室小坐,從不到別的地方去,這當然是怕被金蓮撞見。今晚金蓮起初並沒有認出楊有才來,但是一看到他,她錯亂的心裡肯定想起了什麼,於是就跟蹤他來到了書房。剛才你說有人進來,其實那正是金蓮。楊有才當時已藏在房門左側的牆角里,金蓮從他跟前走過,直接朝燭光走了過來,到我身後便站住不動了。碰巧今晚風雨交加,電閃雷鳴,和四年前楊有才騙金蓮到白娘娘廟時的夜晚一樣。神志錯亂的人對天氣情況極為敏感,因此才發生了後來的事。我把這隻戴著紅寶石戒指的白色手臂放到桌上后,金蓮立刻就把它看成了白娘娘的手臂,那天晚上,她赤身裸體無可奈何地躺在祭壇上時看到的正是這隻手臂,她一下子就把這手臂同剛剛看到的那個大漢聯繫在一起,剎那間,她的記憶恢復了,神志正常了。」


  洪亮聽罷,不住地點頭,說道:「也算上天有眼,帶走了與人通姦的琥珀,治癒了忠貞不貳的金蓮,正是惡有惡報,善有善報。」


  洪亮說著,又皺起了眉頭,不解地問:「大人怎麼知道楊有才誘騙金蓮的那個晚上是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呢?我記得金蓮剛才並不曾提及此事。」


  「金蓮是沒有提到過,楊有才也未曾說到,不過,你不記得四年前那個風雨之夜了嗎?電閃雷鳴,雨驟風狂,都說是白娘娘顯靈了,把董府上下嚇得四散奔逃,其實那正是拚命逃跑的金蓮,白娘娘廟裡發生的事把她嚇壞了,她慌不擇路,鬼使神差地跑到了菩提樹林邊的董府門前。完全吻合!她半裸著身子,披散著頭髮,四肢被樹枝颳得到處是傷,渾身是血,董府上下看到的正是這個情景。隨後,狂風大作,天降暴雨,可憐那神志不清的金蓮在菩提樹林里轉悠了整整一夜,終於筋疲力盡,昏倒在東城門外。第二天早晨,那裡的農夫們才發現了她。當然,這日期還要核查一下,但我確信金蓮被誘騙和所謂的白娘娘在董府顯靈一事,肯定發生在同一個夜晚。」


  偌大的書房裡只有狄公和洪亮二人,窗外的雨還在嘩嘩地下著。二人對坐了一會兒,洪亮欣慰一笑,說道:「大人一晚上破了兩個謎案,不光是破了連續殺了四個人的特大命案,也弄清了四年前白娘娘顯靈的真相。」


  狄公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若有所思地說道:「是啊,洪亮,我破了這起連續殺人大案,也弄清了四年前白娘娘顯靈的真相,但有的問題還不十分明了。」


  狄公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把小烏龜又納入袍袖之中,整了整官袍,說道:「好像雨已經小了,我們回衙吧。」


  二十

  第二天早晨,天剛蒙蒙亮,狄公和洪亮便打馬離開了浦陽城的南門,向白石橋村方向疾馳而去。昨晚的暴雨洗凈了塵埃,空氣格外清新,預示著這一天晴空萬里、涼爽適宜。


  狄公昨晚一直熬到深夜,草擬了關於這起特大命案的詳細公文,準備向刑部呈報。他滿腦子都是寇元亮書房裡的緊張氣氛,因此,輾轉反側,沒有睡好。清早公堂之上,他又耐著性子聽了一遍楊有才的冗長的供述。


  狄公一大早昏昏沉沉地睡醒之後,就決定早衙結束后便和洪亮打馬到菩提樹林去一趟,察看是否有可能將那片林子砍伐乾淨。他打算在向上呈報的楊有才謀殺案的呈文里再加上一條,稟明要是這樣的地方繼續存在下去,極有可能會滋生為罪惡泛濫之地。因此,早衙升堂剛剛結束,狄公便喚了洪亮,打馬出了南門。


  二人循著楊有才提到的那條快捷方式走著,穿過農田,很快就到了那三棵大榆樹前。他們沒費多大工夫就找到了通往白娘娘廟的小徑,但昨晚的一場暴風雨已將小路弄得面目全非。小徑上本來就荊棘滿布,蔓草橫生,連根拔除的樹木又橫七豎八地倒在上面,二人走起來頗費工夫。


  二人在菩提樹林里兜了一圈,也沒有找到出口,到處是密密麻麻的古樹和厚厚的灌木叢,最後他們發現,自己已到了董府廢宅的房后,二人便沿著院牆轉到門口。狄公下了坐騎,對洪亮道:「我們先到矮牆圍抱的花園裡,從那裡看一看這片林子。四年前,金蓮逃命時就是從那個方向跑出來的,要想找到進入林子的小路就只有這種辦法了。」


  二人進了門內,走入庭院右側的花園裡,站在矮牆前,向對面那片黑乎乎的禁地叢林舉目觀望。空氣格外清新,一絲風都沒有,幾隻小鳥在那間閣檐下飛進飛出,但並不飛近前面的菩提樹林。樹林里一片寂靜,靜得像墳塋一樣,好像真有一種莫名的邪惡氣息在裡面遊盪。


  狄公看了好半天,搖了搖頭,道:「還是不要干擾白娘娘的清靜,讓她在這片聖林中的破廟裡靜享清福吧,何必多此一舉。我們還是回城裡去吧。」


  狄公轉過身,忽見閣牆附近的草地上有一隻雛鳥正拚命地拍打著尚未長出羽毛的翅膀,徒勞地掙扎著。狄公小心翼翼地將那雛鳥拾起,捧在手心裡,說道:「這可憐的小傢伙從鳥巢里掉下來了,看來還沒有摔傷。」狄公抬頭看了看,又道:「洪亮,你看,鳥巢就在閣檐下,那雌雀正在那裡來回尋覓哩,還是把它放回巢里去吧。」


  狄公縱身跳上牆頭,把那隻鳥放回了巢里。但他並沒有跳下來,而是踮腳向巢里觀察,那隻雌雀在他頭上焦急地來回拍打著,他也不在乎。


  鳥巢里有幾隻已破了的蛋殼,三隻幼鳥正大張著鳥喙,擁在一起,旁邊有個鳥蛋形狀的東西,上面雖沾滿了污物,但仍遮不住那閃爍的白光。狄公用兩根手指將那東西輕輕拈出,然後跳下了矮牆,用手帕擦拭著上面的污物,放在左手上默默地審視著,洪亮也在一旁註視著。那個鳥蛋一樣的東西白光四射,耀人雙目。半晌,狄公才輕輕地說道:「洪亮,這就是那顆御珠!」


  「會不會是個贗品?」洪亮道。


  狄公搖了搖頭,說道:「洪亮,絕不是贗品。這御珠晶瑩光潔,尤其是那閃爍的白光,世間罕有,誰能仿造得出?董邁說的是真話,這確是丟失已久的那顆御珠。董邁真是狡黠無比,他確實把御珠藏在閣子里,但藏在了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夏光搜查這閣子時,自然也看到了這個鳥巢,但那時鳥蛋顯然還沒有孵化,要不是碰巧這隻雛鳥從巢里掉下來,我們永遠也不會找到這顆御珠。真是天助我也!」


  狄公將御珠放在手裡把玩著,嘆息了一聲,說道:「不知過了多少漫長的歲月,不知有多少人蒙冤受難,也不知有多少無辜之人為此喋血,這顆御珠終於要物歸原主了!」


  狄公畢恭畢敬地用手帕將御珠包裹起來,然後把它放在懷裡,說道:「我要將御珠交給寇元亮,再給他一張我親自簽章的官府文書,就說由於發生了兇殺案,寇員外沒能立即向上稟報他發現了這顆御珠的消息。這樣,寇元亮就可以無憂無慮地進京獻寶去了,聖上肯定要重重地賞賜他,再加上金蓮的康復,他失去琥珀的痛楚也就稍可緩解了。」


  「至於琥珀,我真是太冤枉她了。洪亮,她和董邁從來就沒有那種曖昧關係,更沒有策劃與他私奔。寇元亮把琥珀從一個出身卑賤的丫鬟培養成一個知書達禮、端莊淑雅的貴夫人,因此,她一心想幫助寇元亮將這顆御珠弄到手,來報答寇元亮的知遇之恩,她還驚喜地發現自己已為她敬重的丈夫懷上了孩子。董邁時常為寇元亮購進古董,琥珀只當他是以前的少爺而已,根本就不知道董邁和楊有才之間的齷齪行徑,我對這一點的猜測真是大錯特錯,悔之晚矣。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虔誠地為她祈禱,來告慰她的亡靈。」


  狄公默默地佇立了好一陣,注視著矮牆外那片黑乎乎的樹林,然後匆匆地轉過身,揮手示意洪亮隨後跟上。二人出了董宅,翻身上馬,打馬奔白石橋村而去。 白石橋村的集市上,小商小販們正在擺攤設位,時候尚早,街上行人很少。


  一層薄薄的晨霧懸浮在平靜的運河上空,飄落在河岸邊一排濃密的樹叢上。在樹木掩映之下,那座小小的河神娘娘廟又出現在面前了,老廟祝正用一柄長長的掃帚打掃廟門前石階上的落葉。


  狄公在廟前下了馬,舉步上了台階。老廟祝漠然地抬頭看了一眼,便只顧掃地去了,顯然,他沒有認出是縣令大人駕到。


  祭壇上的香爐里燃著香,青煙裊裊地向上飄著,殿堂里縈繞著一縷淡淡的馨香。狄公透過香霧,看見了白娘娘的臉,她的嘴邊似乎還彎著一絲笑意。


  狄公雙手插在寬大的袖口裡仰視著白娘娘那張寧靜的臉,將這兩天來發生的事又回想了一遍。有些事情巧合得令人難以置信,真的有這麼巧的事嗎?他對人的了解少得可憐!人世浮沉任由上天擺布,芸芸眾生誰敢與之抗爭,只能徒嘆奈何!


  狄公望著河神娘娘的塑像,輕聲說道:「你是個人造的神像,作為人們難以知曉自己,也註定無從知曉自己的表徵,就憑這一點,我也要對你拜上一拜。」狄公躬身拜罷,站起身來轉身正要走,卻見那老廟祝站在身後,便探手袖中,想找幾文銅錢,突然,他的手碰到了一錠銀子,趕忙拿出來一看,神情不由得肅穆起來,原來這就是前天晚上琥珀給他的那錠銀子。


  狄公伸手,將那錠銀子遞給了老廟祝,說道:「每年五月初五,你替我上一炷香,超度寇員外二夫人琥珀的亡靈。」


  老廟祝高興地接過了銀子,恭恭敬敬地躬身施禮,然後走到一旁的案桌前,打開一本厚厚的公德簿,拿起一支禿了頭的毛筆,垂下滿是白髮的頭,在發黃的紙頁上記了賬。


  狄公走出廟門,下了台階,從洪亮手中接過韁繩,飛身上了馬。


  突然,老廟祝出現在廟門口,他站在石階上,手裡還拿著那支禿頭毛筆。他顫抖著聲音叫道:「請問施主尊姓大名,仙居何處?有何功名?公德簿上也好寫個明白。」


  狄公在馬上回過頭來,漫不經心地說道:「你就寫——太原狄仁傑。」


  然後他又有些後悔地嘆了口氣,說道:「進士。」


  朱振武 譯


  真假寶劍

  這個案子也發生在浦陽。讀過「銅鐘奇案」的讀者定會記得,浦陽一側與金華縣接壤,羅寬鬆縣令在此主持政務;另一側與武義縣相鄰,嚴厲的潘如海潘縣令在此執掌大權。這場血案發生時,狄公並不在場,因有一案件涉及浦陽、武義兩縣,他於三日前動身去武義與潘縣令協商此事,洪亮和陶干也隨同前往,只留下馬榮和喬泰打理衙署庶務。對這兩位侍衛來說,這三天可是非比尋常。就在最後一天,也就是狄公計劃回衙的前一天,事情突如其來地發生了。


  「這第四份大螃蟹你來付賬!」馬榮把骰子扔回盒內,笑嘻嘻地對喬泰說道。


  「值這個價。」喬泰咂著嘴巴說道。他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此刻,狄公這兩位膀大腰圓的侍衛正坐在「魚狗齋」二樓一張臨窗的小桌旁。這是他們倆喜歡出沒的地點之一。浦陽河從北向南穿城而過,魚狗齋就建在河道之上,二樓是欣賞長河落日的絕佳之處,從此望去,但見紅日西斜,霞光落於西面的城牆上。


  樓下的街市上轟然傳來拍手叫好聲。馬榮探頭向下望去,只見岸邊圍著一群人。


  「是四天前來到此地的戲班子,」馬榮說道,「一到午後就在街頭表演雜耍,日頭落山便搭起戲台唱古戲。」


  「我知道,」喬泰說道,「米商勞二郎幫他們在老君祠租了塊搭檯子的地方。兩天前,他到衙門來辦批文,跟他一道來的還有戲班的班頭,此人姓包名信,長得很是白凈體面。除他之外,班子里還有他的妻子包王氏、女兒嬋娟和兒子張寶兒。」他又倒了一杯酒,接著說道:「本來我想到老君祠逛逛,那些刀來劍往、捉對廝殺的武戲很對咱的胃口。可狄大人離衙公幹,衙門裡的事要靠咱哥倆撐著,豈能說走就走,四下里閑逛。」


  「大哥說得對。至少咱哥倆現在的位子還是正面看台哩。」馬榮知足地說道。他把椅子轉了個圈,面對窗檯,兩手交叉著放在窗台上。喬泰也學著馬榮面窗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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