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丹鳳公主
第4章 丹鳳公主
01
酒杯還在陸小鳳手裡,杯子里的酒卻已有一大半濺在身上。
他剛進霍老頭屋裡來的時候,霍老頭也正在喝酒。
這是間很簡陋的小木屋,孤孤單單地建築在山腰上的一片棗樹林里。
屋子雖陳舊,裡面卻打掃得很乾凈,布置得居然也很精緻。
霍老頭的人也正像這木屋一樣,矮小、孤單、乾淨、硬朗,看起來就像是一枚風乾了的硬殼果。他正在一張小而精緻的椅子上喝酒。
酒很香,屋子裡擺著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酒罈子,看來居然全都是好酒。
他看到陸小鳳手裡的酒杯,就忍不住笑了,搖著頭笑道:「你難道還怕我不知道你是來喝酒的?還帶著個酒杯來提醒我?」
陸小鳳也笑了,道:「我走的時候幾乎連褲子都來不及穿,哪裡還有空放下這杯子?杯子里還有酒,丟在路上又太可惜!」
霍老頭好像覺得很奇怪,皺著眉問道:「什麼事能讓你急成這樣子?」他實在想不通。
陸小鳳嘆了口氣,苦笑道:「其實也沒有什麼事,只不過有個女人到了我房子里!」
霍老頭又笑了,道:「我記得你屋子裡好像天天都有女人去的,你從來也沒有被嚇跑過一次!」
陸小鳳道:「這次的這個女人不同!」
霍老頭道:「有什麼不同?」
陸小鳳道:「什麼地方都不同!」
霍老頭眯起了眼睛,道:「這女人難道是個醜八怪?」
陸小鳳立刻用力搖頭,道:「非但不是醜八怪,而且簡直像天仙一樣美,像公主一樣高貴!」
霍老頭道:「那你怕她什麼?怕她強姦你?」
陸小鳳笑道:「她若真的要強姦我,就是有人用掃把來趕我,我也不會走了!」
霍老頭道:「她究竟做了什麼事,才把你嚇跑的?」
陸小鳳又嘆了口氣,道:「她向我跪了下來!」
霍老頭張大了眼睛,看著陸小鳳,就好像他鼻子上忽然長出了一朵喇叭花一樣。
陸小鳳卻好像怕他聽不懂,又解釋著道:「她一走進我屋子,就忽然向我跪下來,兩條腿全都跪了下來!」
霍老頭終於也長長嘆了口氣,道:「我一向認為你是個很正常的小夥子,一點毛病也沒有,但現在我卻開始有點懷疑了!」
陸小鳳苦笑道:「現在你懷疑我有毛病?」
霍老頭道:「一個美如天仙的女人,到你屋裡去,向你跪了下來,你就被嚇得落荒而逃?」
陸小鳳點點頭,道:「不但是落荒而逃,而且是撞開屋頂逃出來的!」
霍老頭嘆道:「看來你腦袋不但有毛病,而且病已經很重。」
陸小鳳道:「就因為我腦筋一向很清楚,所以我才要逃!」
霍老頭道:「哦?」
陸小鳳道:「我說過,她不但人長得漂亮,而且派頭奇大!」
霍老頭道:「她派頭有多大?」
陸小鳳道:「簡直比公主還大!」
霍老頭道:「你見過公主沒有?」
陸小鳳道:「沒有,但我卻知道,她用的那三個保鏢,就算真的公主也絕對請不到!」
霍老頭道:「那三個保鏢是誰?」
陸小鳳道:「柳余恨、蕭秋雨和獨孤方!」
霍老頭又皺了皺眉,道:「是不是那個打起架來不要命的柳余恨?」
陸小鳳道:「是!」
霍老頭道:「是不是那個看起來文質彬彬,但力氣卻比野牛還大的蕭秋雨?」
陸小鳳道:「是!」
霍老頭道:「是不是那個一向行蹤飄忽,獨來獨往的獨孤方?」
陸小鳳道:「是!」
霍老頭道:「這三個人全做了她的保鏢?」
陸小鳳道:「是!」
霍老頭道:「她有這麼三個保鏢,卻向你跪了下去?」
陸小鳳道:「是!」
霍老頭不說話了,倒了杯酒,一口喝下去。
陸小鳳也把杯子里剩下的酒一口喝了下去,道:「現在你是不是已經想通了?」
霍老頭道:「是!」
陸小鳳道:「你想她為什麼要向我下跪呢?」
霍老頭道:「她有事求你!」
陸小鳳道:「像她這麼樣一個人,居然不惜跪下來求我,為的是什麼事?」
霍老頭道:「一件很麻煩的事!」
陸小鳳道:「我連看都沒有看見過她,為什麼要為她去惹麻煩呢?」
霍老頭道:「只有笨蛋才會去惹這種麻煩!」
陸小鳳道:「我是笨蛋?」
霍老頭道:「你不是!」
陸小鳳道:「你若是我,遇見這種事怎麼辦?」
霍老頭道:「我也會跟你一樣落荒而逃,而且說不定逃得比你還快!」
陸小鳳長長吐出口氣,微笑道:「看來你雖然已經很老,卻還是個老糊塗。」
霍老頭道:「你卻是個小糊塗!」
陸小鳳道:「哦?」
霍老頭道:「像她那種人,居然不惜跪下來求你,這件事當然是別人解決不了的!」
陸小鳳同意。
霍老頭道:「現在她既然已找到了你,你想你還能逃得了?」
陸小鳳道:「你認為她還會來找我?」
霍老頭道:「說不定她現在就已經找來了!」
陸小鳳笑了笑,道:「我別的本事沒有,但逃起來卻快得很!」
霍老頭道:「是不是已經快得沒有人能追得上?」
陸小鳳道:「能追上我的人至少還不太多!」
霍老頭冷笑。
陸小鳳道:「你冷笑是什麼意思?」
霍老頭道:「我冷笑就是冷笑的意思。」
陸小鳳道:「你的意思我不懂。」
霍老頭道:「你不懂的事多得很。」
陸小鳳卻又笑了,道:「至少我還懂得分辨你這些酒里哪一壇最好。」
他隨隨便便地一伸手,果然就挑了壇最好的酒,剛想去拍開泥封,突然「咚、咚、咚」,三聲大響,前、左、右,三面的牆,竟全都被人撞開一個大洞。
三個人施施然從洞里走了進來,果然是柳余恨、蕭秋雨和獨孤方。
三個人的神情都很從容,一副心安理得的樣子,牆上的三個大洞就好像根本不是他們撞開的,就好像三個剛從外面吃喝飽了的人,開了門,回到自己家裡來一樣。
蕭秋雨甚至還在微笑著,悠然道:「我們沒有從窗口跳進來!」
獨孤方道:「所以我們不是野狗。」
兩個人嘴裡說著話,手上已提起張椅子,隨手一拗,「喀嚓」一聲響,兩張很精緻的雕花木椅,就已被他們拗得四分五裂。
柳余恨卻慢慢地坐到床上,還沒有坐穩,又是「喀嚓」一響,床已被他坐塌了。
蕭秋雨皺了皺眉,道:「這裡的傢具不結實。」
獨孤方道:「下次千萬要記住,不能再到這家店裡去買。」
兩句話還沒有說完,又有五六件東西被砸得粉碎。
陸小鳳和霍老頭卻好像根本沒有看見。
霍老頭還在慢慢地喝著酒,連一點心疼的樣子都沒有,這些人砸爛的東西,好像根本不是他的。
片刻之間,屋子裡所有的東西都已被這三個人砸得稀爛,十七八壇好酒也被砸得粉碎。
蕭秋雨四面看了看,道:「這房子看來好像也不太結實,不如拆了重蓋!」
獨孤方和蕭秋雨對望了一眼,轉過頭,就發現陸小鳳和霍老頭已坐在屋子前面的空地上,坐的還是剛才那兩張椅子,面前的桌上,還擺著剛才那壇酒。
蕭秋雨道:「色是刮骨鋼刀,酒是穿腸毒藥,留下總是害人的!」
獨孤方道:「對,連一壇都留不得!」
他竟大搖大擺地走過來,抓起了桌上這最後一壇酒往地上一摔。
這次酒罈子並沒有被他砸碎。酒罈子忽然又回到桌上。
獨孤方皺了皺眉,又抓起來,往地上一摔。
這次終於看清楚,酒罈還沒有摔到地上,陸小鳳突然一伸手,已經接住。
獨孤方再摔,陸小鳳再接。霎時間獨孤方已將這壇酒往地上摔了七八次,但這壇酒還是好好地擺在桌上。獨孤方看著這壇酒,好像已經開始在發怔了。
怔了半天,他才轉過頭,看著蕭秋雨苦笑,道:「這壇酒里有鬼,摔不破的!」
蕭秋雨道:「什麼鬼?」
獨孤方道:「當然是酒鬼。」
蕭秋雨道:「我來試試。」
他居然也走過來,好像也沒有看見坐在桌子旁邊的兩個人,突然抓起酒罈子,用力一掄。
這壇酒突然「呼」的一聲,飛出去五六丈。但這壇酒還是沒有被摔破。
酒罈子飛出去的時候,陸小鳳也跟著飛了出去。
陸小鳳剛回到椅子上坐下來的時候,酒罈子也已回到桌上。
蕭秋雨再抓起來儘力一掄,這次酒罈子飛得更快、更遠。
他本來就是天生的神力,這麼樣用力一掄,幾百斤重的鐵都可能被他掄出去。
可是這壇酒卻又回來了,跟著陸小鳳回來了。
蕭秋雨也不禁開始發怔,喃喃道:「這壇酒果然有鬼,好像是長著翅膀的酒鬼。」
柳余恨突然冷笑,只冷笑了一聲,他的人已到了桌子前,雙手抓起了酒罈子,抓得很緊,猛然重重往他自己腦袋上砸了下去。
別人要砸爛的本是這壇酒,他要砸爛的卻好像是自己的頭。
蕭秋雨嘆了口氣,這下子酒罈固然非破不可,柳余恨的頭只怕也不好受。
誰知柳余恨的頭既沒有開花,酒罈子也沒有破。
陸小鳳的手已突然伸到他頭上,托住了這壇酒。
柳余恨又一聲冷笑,突然飛起一腳,猛踢陸小鳳的下腹。
他也沒有踢著。
陸小鳳的人已突然倒翻了起來,從他頭頂上翻了過去,落到他背後,手裡還是托著這壇酒。
柳余恨反踢一腳,陸小鳳就又翻到前面來了,忽然嘆了口氣,道:「這壇酒已經是我們最後一壇酒了,這腦袋也是你最後一個腦袋,你又何苦一定要把它們砸破?」
柳余恨瞪著他,沒有瞎的眼睛也好像瞎了的那隻眼睛一樣,變成了個又黑又深的洞。
蕭秋雨忽然笑了笑,道:「看來這個人果然是真的陸小鳳。」
獨孤方道:「哦!」
蕭秋雨道:「除了陸小鳳之外,又有誰肯為了一壇酒費這麼大的力氣?」
獨孤方大笑道:「不錯,像這樣的獃子世上的確不多!」
蕭秋雨微笑著,將柳余恨手裡的酒罈子接下,輕輕地擺在桌上。
突聽「啵」的一聲,這酒罈突然粉碎,罈子里的酒流得滿地都是——剛才柳余恨的兩隻手和陸小鳳的一隻手都在用力,這酒罈子休說是泥做的,就算是鐵打的,也一樣要被壓扁。
蕭秋雨怔了怔,苦笑道:「天下的事就是這樣子的,你要它破的時候,它偏偏不破;你不要它破的時候,它反而破了。」
陸小鳳卻淡淡道:「這世上無可奈何的事本來就很多,所以做人又何必太認真呢?」
柳余恨獨眼裡突然露出一種說不出的凄涼辛酸之色,默默地轉過身,走了出去。
陸小鳳的那句話,彷彿又引起了他久已藏在心底的傷心事。
就在這時候,突聽得一種又可愛、又清越的聲音,道:「大金鵬王陛下的丹鳳公主,特來求見陸小鳳陸公子。」
說話的人正是那樣子很乖,眼睛很大,穿著五綵衣的小女孩。
她正從那片濃密的棗林子中走出來,滿天的星光月色,彷彿都到了她眼睛里。
陸小鳳道:「丹鳳公主?」
小女孩用一雙發亮的眼睛看著他,抿著嘴笑了:「是丹鳳公主,不是小鳳公主!」
陸小鳳看著霍老頭嘆了口氣,喃喃道:「她果然是個真的公主!」
小女孩道:「絕對一點也不假!」
陸小鳳道:「她的人呢?」
小女孩又笑了笑,笑得真甜:「她生怕又把陸公子嚇跑了,所以還留在外面!」
她笑得雖甜,說的話卻有點酸。
陸小鳳只有苦笑。
小女孩睜著眼,微笑道:「現在她正在外面等著,卻不知陸公子敢不敢見她。」
霍老頭忽然道:「他敢!」這深沉而神秘的老人微笑著,悠然接著道,「他若是不去見這位丹鳳公主,他所有朋友的屋子只怕都要被他們拆光了!」
02
群星閃爍,上弦月彎彎地嵌在星空里,棗林里流動著一陣陣清香——並不是棗樹的香,是花香。
花香是從一條狗身上傳出來的,一條非常矯健的、闊耳長腿的獵狗。
它身上披著一串串五色繽紛的鮮花,嘴裡還銜著一籃子花。
滿籃鮮花中,有金光燦然,是四錠至少有五十兩的金元寶。
小女孩接過了花籃,嫣然道:「這是我們公主賠償這位老先生的,就請陸公子替他收下!」
陸小鳳眨了眨眼,道:「為什麼要賠償給他?因為你們拆了他的房子?」
小女孩點了點頭。
陸小鳳道:「這四錠元寶至少有一百多兩,的確不算少了!」
像這樣的小木屋,五十兩金子就可以蓋好幾棟,這當然已不能算少。
小女孩道:「一點小意思,但望這位老人家笑納!」
陸小鳳道:「他不會笑納的!」
小女孩道:「為什麼?」
陸小鳳道:「因為這一百多兩金子若真是你們送給他的,他根本不需要;若算是你們賠償他這屋子的,又好像不夠。」
小女孩道:「這是五十兩一錠的金元寶!」
陸小鳳道:「我看得出。」
小女孩道:「這還不夠賠他的木屋?」
陸小鳳道:「還差一點點!」
小女孩道:「差一點是差多少?」
陸小鳳道:「究竟差多少,我也算不出來,大概再加三四萬兩總差不多了!」
小女孩道:「三四萬兩什麼?」
陸小鳳道:「當然是三四萬兩金子。」 小女孩笑了。
陸小鳳道:「你不信?」
小女孩吃吃地笑個不停,遇見這麼樣一個會敲竹杠的人,她除了笑之外,還能怎麼樣,難道還能真的賠他三四萬兩黃金?
陸小鳳忽然提起剛才他坐著的那張雕花木椅,道:「你知道這是張什麼椅子?」
小女孩笑道:「看來好像是張坐人的椅子!」
陸小鳳道:「但這張椅子卻是四百年前的名匠魯直親手為天子雕成的,普天之下已只剩下了十二張,皇宮大內里有五張,這裡本來有六張,剛才卻被他們砸爛了四張!」
小女孩張大了眼睛,瞪著他手裡的這張椅子,漸漸已有點笑不出!
陸小鳳道:「你知道這木屋以前是誰住過的?」
小女孩搖搖頭。
陸小鳳道:「這本是大詩人陸放翁的夏日行吟處,牆壁上本還有著他親筆題的詩,現在也已被砸得稀爛。」
小女孩的眼睛張得更大,臉上已忍不住露出驚異之色。
陸小鳳淡淡道:「所以這木屋裡每一片木頭,都可以算是無價之寶,你們就算真的拿四五萬兩金子來賠,也未必夠的。」
他笑了笑,接著道:「幸好這位老先生連一文錢都不會要你們賠,因為四五萬兩金子,在他看來跟一文錢是差不了多少!」
小女孩悄悄地伸出舌頭來舐了舐嘴唇,吃驚地看著這神秘的老人。
霍老頭卻還是悠悠閑閑地坐在那裡,慢慢地啜著他杯子里剩下的半杯酒,像是覺得這世上再也沒有比喝這杯酒更重要的事。
陸小鳳忽又轉過頭向獨孤方笑了笑道:「我知道閣下的見聞一向很博,閣下當然也聽說過世上最有錢的人是誰了?」
獨孤方沉吟著,道:「地產最多的,是江南花家;珠寶最多的,是關中閻家。但真正最富有的人只怕算是霍休。」
陸小鳳道:「閣下知不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獨孤方道:「這個人雖然富甲天下,卻喜歡過隱士般的生活,所以很少有人能看見他的真面目,只聽說他是個很孤僻、很古怪的老人,而且……」他突然停住口,看著霍老頭。
現在每個人終於都已明白,這神秘孤獨的老人,就是富甲天下的霍休。
霍老頭忽然嘆了口氣,慢慢地站起來,道:「現在既然已有人知道我在這裡,這地方我也住不下去了,不如就送給你吧!」
陸小鳳看著地上一堆堆破木頭,道:「我記得以前也問你要過,你卻連借我住幾天都不肯!」
霍老頭淡淡道:「你自己剛才也說過,這裡的東西本都是寶貝,寶貝怎麼能送人?」
陸小鳳道:「寶貝變成了破木頭,就可送人了?」
霍老頭道:「一點也不錯!」
陸小鳳嘆了口氣,苦笑道:「我現在明白你怎麼會發財的了!」
霍老頭面不改色,淡淡道:「還有件事你也該明白。」
陸小鳳道:「什麼事?」
霍老頭道:「你逃走的時候,世上也許真的沒有人能追上你,只可惜這世上除了人之外,還有很多別的東西,譬如說……」
陸小鳳道:「譬如說一條鼻子很靈的獵狗!」
霍老頭也嘆了口氣,道:「你總算還不太笨,將來說不定也有一天會發財的!」
03
漆黑的車子,漆黑的馬,黑得發亮。發亮的車馬上,也綴滿了五色繽紛的鮮花。
小女孩道:「我們的公主就在馬車裡等你,你上去吧。」
陸小鳳道:「上車去?」
小女孩道:「嗯!」
陸小鳳道:「然後呢?」
小女孩道:「然後這輛馬車就會把你帶到一個你從來也沒有去過的地方,我保證你到了那地方后,絕不會後悔的!」
陸小鳳道:「我當然不會後悔,因為我根本就不會去。」
小女孩又瞪起了眼睛,好像很吃驚,道:「你為什麼不去?」
陸小鳳道:「我為什麼要跟著一個我從來也沒有見過的人,到一個我從來也沒有去過的地方去?」
小女孩瞪了瞪眼,道:「因為……因為我們會送很多很多金子給你!」
陸小鳳笑了。
小女孩道:「你不喜歡金子?」
陸小鳳道:「我喜歡金子,卻不喜歡為了金子拚命!」
小女孩眼珠子轉了轉,悄悄道:「車子里很安靜,我們公主又是個很美的美人,這段路也很長,在路上說不定會發生很多事的!」
陸小鳳微笑道:「這句話好像已經有點讓我動心了!」
小女孩眼睛里立刻發出了光,道:「你已經答應上去?」
陸小鳳道:「不答應。」
小女孩嘟起了嘴,道:「為什麼還不答應?」
陸小鳳道:「漂亮的女人我一向很喜歡,但卻也不喜歡為了女人去拚命!」
小女孩道:「為了什麼你才肯拚命?」
陸小鳳道:「為了我自己。」
小女孩道:「除了你自己外,天下就再也沒有別人能讓你去拚命?」
陸小鳳道:「沒有。」
小女孩眼珠子又轉了轉,道:「為了花滿樓你也不肯?」
陸小鳳道:「花滿樓?」
小女孩悠然道:「我想你總該認得花滿樓,他現在也就在那地方等你,你若不去,他一定會覺得很失望!」
陸小鳳道:「他若要我去,他自己會來找我。」
小女孩道:「只可惜他現在不能來!」
陸小鳳道:「為什麼?」
小女孩道:「因為他現在連一步路都沒法子走!」
陸小鳳道:「你是說他已落在你們手裡?」
小女孩道:「好像是的!」
陸小鳳忽然大笑,就像剛聽見一樣天下最可笑的事,笑得捧起了肚子。
小女孩忍不住問道:「你笑什麼?」
陸小鳳笑道:「我笑你,你畢竟還是個小孩子,連說謊都不會說!」
小女孩道:「哦?」
陸小鳳道:「你們若能製得住花滿樓,天下就沒什麼事你們做不到了,又何必來找我?」
小女孩淡淡地笑了笑,道:「你這人的確不笨,可是也不太聰明!」
陸小鳳道:「哦?」
小女孩道:「你若真的聰明,就早已該明白兩件事!」
陸小鳳道:「哦?」
小女孩道:「第一,我已經不是孩子了,我是丹鳳公主的表姐,她今年才十九,我都已二十。」
陸小鳳這次才真的怔住了,上上下下地看著這小女孩,看了好幾遍,隨便怎麼也看不出她已經是個二十歲的少女,她看來簡直好像連十二歲都沒有。
小女孩又淡淡地接著道:「你應該明白,有些人是天生就長不高的,有些六七十歲的老頭子比我還矮一大截,你總該也看見過。」
陸小鳳雖然還是不太相信,但也不能不承認世上的確是有這種人的。
小女孩道:「第二,你也應該明白,花滿樓跟你不一樣!」
陸小鳳道:「他比我聰明!」
小女孩道:「但他卻是個好人。」
陸小鳳道:「我不是?」
小女孩道:「就因為你不是好人,所以不容易上別人的當,但他卻對每個人都很信任,要他上當,就容易得多了!」
陸小鳳看著她,又上上下下地看了好幾遍,突又問道:「你真的已經有二十歲?」
小女孩道:「上個月才滿二十。」
陸小鳳笑了笑,淡淡道:「二十歲的人就已應該明白,像我這種壞人,是絕不肯為了朋友去拚命的,隨便為了什麼樣的朋友都不行!」
小女孩瞪著眼,看著他,道:「真的?」
陸小鳳道:「真的。」
陸小鳳已坐在馬車上,馬車已啟行。
車廂里也堆滿了五色繽紛的鮮花,丹鳳公主坐在花叢里,就像一朵最珍貴、最美麗的黑色玫瑰花,她的眸子也是漆黑的,又黑又亮,她還在看著陸小鳳。
陸小鳳沒有看她,他已閉起眼睛,好像準備在車上睡一覺。
丹鳳公主忽然笑了笑,柔聲道:「我剛才還以為你不會上車來的。」
陸小鳳道:「哦?」
丹鳳公主道:「我剛才好像聽見你在說,你絕不會為了任何朋友拚命!」
陸小鳳淡淡道:「我本來就不會為了朋友拚命,但為朋友坐坐馬車總沒有什麼關係的。」
丹鳳公主又笑了,她向你笑的時候,就彷彿滿園春花忽然在你面前開放。
陸小鳳的眼睛剛睜開,立刻又閉了起來。
丹鳳公主柔聲道:「你好像連看都不願看我,為什麼?」
陸小鳳道:「因為這車廂很小,我又是個禁不起誘惑的人。」
丹鳳公主道:「你怕我誘惑你?」
陸小鳳道:「我也不願為你去拚命!」
丹鳳公主道:「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是要你去拚命的?」
陸小鳳道:「因為我並不笨。」
丹鳳公主拈起了朵鮮花,默默地凝視著,過了很久,才輕輕嘆了口氣,道:「你說的不錯,我們這次來找你,的確是為了要求你去替我們做一件事,可是我並不想誘惑你,也不必誘惑你。」
陸小鳳道:「哦?」
丹鳳公主道:「因為我知道有種人為了朋友是什麼事都肯做的!」
陸小鳳道:「是哪種人?」
丹鳳公主道:「就是你這種人。」
陸小鳳笑了笑,道:「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哪種人,你反而知道?」
丹鳳公主道:「我以前雖然沒有見過你,但你的傳說我卻已聽到過很多。」
陸小鳳在聽著,唯一沒有聽見過這些傳說的人,也許就是他自己。
丹鳳公主道:「我聽見很多人都說你是個混蛋,但就連他們自己都不能不承認,你是所有混蛋中最可愛的一個。」
陸小鳳嘆了口氣,他實在聽不出這是讚賞,還是譏刺。但他的眼睛總算已睜開。
丹鳳公主道:「他們都說你外表看來雖然像是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其實你的心卻軟得像豆腐。」
陸小鳳苦笑,他只有苦笑。
丹鳳公主忽又笑了笑,道:「傳說當然並不一定可靠,但其中至少有一點他們並沒有說謊。」
陸小鳳忍不住問道:「哪一點?」
丹鳳公主嫣然道:「我一直想不通他們為什麼要說你有四條眉毛,現在我才總算明白了。」
陸小鳳忽然皺了皺眉,他皺眉的時候,鬍子好像也皺了起來。
丹鳳公主道:「你是不是已經猜到這些話是誰告訴我的?」
陸小鳳皺著眉道:「花滿樓真的在你們那裡?」
丹鳳公主道:「我為什麼要騙你?反正你很快就會見到他的。」
陸小鳳道:「他眼睛雖然看不見,但十裡外的危險,他都能感覺得到,我實在想不通他怎麼會落入你們的手裡的。」
丹鳳公主道:「因為他是個好人,又是個男人,一個好男人若是遇見了個壞女人,就難免要上當了。」
陸小鳳道:「他遇見了你?」
丹鳳公主嘆了口氣,道:「有時我雖然也想去騙騙人,只可惜我十個加起來,也比不上一個上官飛燕。」
陸小鳳道:「上官飛燕?」
丹鳳公主道:「上官飛燕是雪兒的姐姐。」
陸小鳳道:「雪兒又是誰?」
丹鳳公主道:「雪兒就是我的小表妹,也就是剛才去請你來的那個小女孩。」
陸小鳳道:「她不是你表姐?」
丹鳳公主笑道:「她今年才十二歲,怎麼會是我表姐?」
陸小鳳怔住了,也不知道自己是該哭三聲,還是該大笑三聲。
他實在想不到自己居然會被一個十二歲的小丫頭騙得團團亂轉。
有這樣的妹妹,姐姐是個什麼樣的人,也就可想而知了。
丹鳳公主看著他臉上那種哭笑不得的表情,又不禁嫣然一笑,道:「那小鬼說起謊來,連眼睛都不會眨一眨的,你是不是也上了她的當?」
陸小鳳苦笑道:「至少我現在總算已想通花滿樓是怎麼上當的了。」
丹鳳公主道:「他雖然在我們那裡,但我們還是很尊敬他,那不僅因為他是你的好朋友,也因為他確實是個很了不起的人。」
陸小鳳道:「他的確是的。」
丹鳳公主道:「你跟他,還有朱停,是不是在很小的時候就認得的?」
陸小鳳道:「你對我的事好像知道得很多?」
丹鳳公主笑了笑,道:「老實說,我們為了要找你,至少已準備了七個月。」
陸小鳳嘆了口氣,道:「無論誰若是花了七個月的工夫去找一個人,這個人想必都要倒霉了。」
丹鳳公主柔聲道:「但我們並不想害你!」
陸小鳳只有苦笑。
丹鳳公主道:「我們要求你做的事雖然危險,可是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
她凝視著他,眼睛里充滿了仰慕和信心。陸小鳳道:「你們要我做的究竟是什麼事?」
丹鳳公主垂下頭,遲疑著,道:「現在我也不必告訴你,反正你很快就會知道的。」
陸小鳳道:「柳余恨、蕭秋雨、獨孤方,也是為了這件事來的?」
丹鳳公主點點頭,又笑道:「找他們雖然也不容易,至少總比找你容易得多!」
陸小鳳道:「你們找這三個人用的又是什麼法子?」
丹鳳公主微笑道:「每個人都有弱點的,他們一定也猜不出我能用什麼法子請到你!」
她將手裡的一朵鮮花送到陸小鳳面前,慢慢地接著道:「柳余恨、蕭秋雨、獨孤方、花滿樓,再加上你,這世上若還有什麼事是你們五個人做不到的,那才真的是怪事。」
車窗外已經有乳白色的煙霧升起,車廂里的燈光更柔和。
陸小鳳凝視著她手裡的鮮花,花雖鮮艷,她的手卻更美。
她用她這雙纖秀柔柔的手,輕輕地將這朵鮮花插在陸小鳳的衣襟上,輕輕道:「我看你還是趕快睡覺的好。」
陸小鳳道:「為什麼?」
丹鳳公主垂下了頭,聲音更輕,更溫柔:「因為我已經忍不住要開始誘惑你了。」
車馬前行,衝破了濃霧,霧雖濃,卻是晨霧,漫漫的長夜已經結束。
陸小鳳斜倚在車廂里,似已睡著。
丹鳳公主柔聲道:「你好好地睡一覺,等你醒來的時候,說不定就可以看見他了。」
陸小鳳忍不住又張開眼,道:「他是誰?」
丹鳳公主道:「大金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