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小樓鳳劫
第21章 小樓鳳劫
01
陸小鳳不願坐車,但現在卻又偏偏坐在車上。人只要活著,就難免要做一些自己本不願做的事。
「你一定要想法子在車上睡一覺,找到公孫大娘時,才有精神對付她!」
陸小鳳也知道金九齡說得有理,可是他現在怎麼睡得著?
「小王爺很欽佩花滿樓,一定要留他在那裡住幾天,王府里有他照顧,我也放心得很。」
陸小鳳更不會為王府中的事擔心,也不必再為蛇王擔心。現在他應該擔心的只是他自己。無論多堅強的人,若是受到他這種可怕的壓力,都可能會發瘋的。
車馬走得很急,車子在路上顛簸。他拚命想集中自己的思想,他有許多事要集中精神來思索。可是他連心都似已被人割得四分五裂。
破曉時,車馬在一個小鄉村裡的豆腐店門口停下,晨風中充滿了熱豆漿的香氣。
「你就算吃不下東西,也一定要喝點熱豆漿。」
陸小鳳雖然不願耽誤時間,卻也不願辜負朋友好意。何況趕車的人、拉車的馬,也都需要歇歇了。
豆腐店還點著盞昏燈。一個人正蹲在角落裡,捧著碗熱豆漿,呼嚕呼嚕地喝著。燈光照在他的頭上,他的頭也在發光。這人是個和尚。這和尚倒也長得方面大耳,很有福相,可是身上穿的卻又臟又破,腳上一雙草鞋更已幾乎爛通了底。老實和尚!
看見了這個天下最古怪的和尚,陸小鳳才露出了笑容:「老實和尚,你最近有沒有再去做不老實的事?」
老實和尚看見他,卻好像是吃了一驚,連碗里的豆漿都潑了出來。
陸小鳳大笑道:「看你的樣子,我就知道你昨晚上一定又不老實了,否則看見我怎麼會心虛?」
老實和尚苦著臉,道:「不老實的和尚,老實和尚平生只做了那麼一次,我佛慈悲,為什麼總是要我遇見你?」
陸小鳳笑道:「遇見我有什麼不好?我至少可以替你付這碗豆漿的賬!」
老實和尚道:「和尚喝豆漿用不著付賬,和尚會化緣。」他將碗里最後一口豆漿匆匆喝下去,好像就準備開溜了。
陸小鳳卻攔住了他:「就算你用不著我付賬,也不妨跟我聊聊,歐陽情又不會在等你,你為什麼急著要走?」
老實和尚苦笑道:「秀才遇著兵,有理講不清。和尚遇見陸小鳳,比秀才遇著兵還糟,聊來聊去,總是和尚倒霉的!」
陸小鳳道:「和尚倒什麼霉?」
老實和尚道:「和尚若不倒霉,上次怎麼會在地上爬?」
陸小鳳又忍不住笑了,道:「今天我保證不會讓你爬!」
老實和尚嘆道:「不爬也許更倒霉,和尚這一輩子只怕遇見兩個人,為什麼今天偏偏又要我遇見你!」
陸小鳳道:「還有一個是誰?」
老實和尚道:「這個人說出來,你也絕不會知道的!」
陸小鳳道:「你說說看!」
老實和尚遲疑著,終於道:「這個人是個女人!」
陸小鳳笑道:「和尚認得的女人倒真不少!」
老實和尚道:「女人認得和尚的也不少。」
陸小鳳道:「這個女人是不是歐陽?」
老實和尚道:「不是歐陽,是公孫!」
「公孫?」陸小鳳幾乎忍不住要叫了起來,「是不是公孫大娘?」
老實和尚也吃了一驚:「你怎麼知道是她?你也認得她?」
陸小鳳已叫了起來:「你認得她?你知不知道她在哪裡?」
老實和尚道:「你為什麼要問?」
陸小鳳道:「因為我要找她算賬!」
老實和尚看著他,忽然大笑,笑得彎下了腰,忽然從陸小鳳身旁溜了出去。這一溜竟已溜出去四五丈,到了四五丈外還在笑。
可是陸小鳳這次已決心不讓他溜了,身子凌空一翻,已又擋住了他的去路:「你為什麼要笑?」
老實和尚道:「和尚覺得好笑的時候,和尚就笑,和尚一向老實。」
陸小鳳道:「這件事有什麼好笑的?」
老實和尚道:「你為什麼一定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陸小鳳道:「就算要打破和尚的腦袋,我也要問到底!」
他說得很認真,老實和尚只好嘆了口氣:「和尚的腦袋不能打破,和尚只有一個腦袋。」
陸小鳳道:「那麼你說,這件事有什麼好笑的?」
老實和尚道:「第一,因為你根本就找不到她;第二,因為就算找到她,也打不過她;第三,因為你就算能打得過她,也沒有用。」
陸小鳳道:「為什麼?」
老實和尚道:「因為你只要看見她,根本就不忍打她了,那時說不定你只希望她能打你幾下!」
陸小鳳道:「她很美?」
老實和尚道:「武林中有四大美人,你好像都認得的?」
陸小鳳道:「我認得!」
老實和尚道:「你覺得她們美不美?」
陸小鳳道:「美人當然美。」
老實和尚道:「可是這個公孫大娘,卻比她們四個加起來還要美十倍!」
陸小鳳道:「你見過她?」
老實和尚嘆了口氣,苦笑道:「我佛慈悲,千萬莫要讓和尚再看見她,否則和尚就算有十個腦袋,只怕都要被打得精光。」
陸小鳳道:「你知不知道她在什麼地方?」
老實和尚道:「不知道。」老實和尚若說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老實和尚從來不說謊。
陸小鳳道:「你上次是在什麼地方見到她的?」
老實和尚道:「我不能告訴你。」老實和尚若說不能告訴你,就是不能告訴你,你就算打破他腦袋,也沒有用的。
陸小鳳知道這是沒法子的,只有恨恨地瞪著他,忽然笑道:「其實和尚並非只有一個腦袋的!」
老實和尚聽不懂。
陸小鳳道:「因為和尚還有個小和尚!」他大笑,笑得彎下了腰。老實和尚已氣呆了,他明知陸小鳳是在故意氣他的,還是氣呆了,幾乎已被氣得暈過去。金九齡在旁邊看著,也忍不住要笑。
老實和尚忽然嘆道:「和尚不說謊,還有句老實話要告訴你。」
陸小鳳好容易才忍住笑,道:「你說。」
老實和尚道:「看你們兩個,都是一臉的霉氣,不出三天,腦袋都要被人打破的!」
02
孟偉雖然也只有一個腦袋,卻叫作三頭蛇,在九大名捕中,他一向是手段最毒辣、對付犯人最凶的一個。三頭蛇當然也有三種面目,看見金九齡,他不但態度恭敬,笑容也很可親。連陸小鳳都很難想象到這麼樣一個人,會時常在暗室中對人灌涼水,上夾棍。
就因為世上還有他這種人,所以大家都應該知道,一個人活在世上,還是不要犯罪的好。替金九齡趕車來的,也是魯少華那一班的捕快,車馬一入城,就有本地的捕快接應,將他們帶到這裡來。
這裡也是鬧市區——大多數人在犯罪時,果然都有種很難改變的習慣。所以世上也很少有破不了的罪案。孟偉在街角上的茶館里等他們,他們的目標,就是後面的一條巷子里,巷底的一棟小房子。
「來租房的,也是個很英俊的後生小夥子,預付了一年房租。」
「你有沒有聽見裡面有什麼動靜?」
「沒有,據說那房子也好像一直都沒有人來住過。」
——也許他們來得比公孫大娘快,她殺了蛇王后,總難免要耽誤些時間,何況她還要帶著個已受了傷的薛冰。
於是金九齡吩咐:「把你手下顯眼的兄弟都撤走,莫要被人發覺這裡已有警戒!」
孟偉道:「我們的行動一直很小心,到這裡來的兄弟,都已經改扮。」
金九齡冷笑道:「改扮有什麼用?別人難道看不出?」
陸小鳳也一眼就已看出,茶館里的夥計、巷子對面一個賣生果的小販、路邊的算命先生和七八個茶客都是他們的人改扮的。在公門中待得久了,一舉一動都好像跟普通人不太一樣,尤其是臉上的神色和表情,更瞞不過明眼人。
孟偉道:「我這就去叫他們走。」
巷口的屋檐下,有個長著一身疥瘡,手裡捧著個破瓦缽的禿子乞丐。孟偉走過去時,他居然還伸出瓦缽來討錢,卻討來了一腳。
片刻間,那些改扮的捕快都已散盡了,孟偉回來報告:「我只留下了兩個人,有什麼事時,也好叫他們去跑腿。」
一個就是巷口對面的小販,那生果攤子顯然是一直都擺在那裡的,只不過換了個人而已,所以就不致引人注意。還有一個是誰?
金九齡看著那禿子,道:「宋洪近來的確已很不錯了,你多教教他,將來也是把好手。」
陸小鳳忽然明白,這滿身疥瘡的乞丐,也是他們的人。
現在還不到戌時,七月里白天總是比較長。屋子裡還用不著燃燈,斜陽從窗外照進來,照著一屋子灰塵。這地方果然已很久沒有人來住過,屋子裡的陳設,也跟羊城那邊差不多。
櫃里有八九套各式各樣不同的衣服,桌上有面鏡子,旁邊有張小床,看不出一點特別的地方,也找不出一點特別的線索。他們竟似白來了一趟。
金九齡背負著雙手,四下走來走去,忽然一縱身,躥上了屋樑,又搖搖頭,跳下來。
孟偉卻忽然在廚房裡歡呼:「在這裡了!」他奔出來時,手裡拿著個木頭匣子。
金九齡大喜道:「這是在哪裡找到的?」
「在灶里。」那的確是個藏東西的好地方,東西藏在那裡,顯然有秘密。
金九齡已準備打開來看看,陸小鳳卻攔住了他:「匣子里說不定有機關!」
金九齡用手拈著匣子,笑道:「這匣子輕得很,若是裝上了機簧、暗器,一定會比較重。」
他當然也是個極謹慎的人,否則十年前就已該死了幾十次。陸小鳳不再說什麼,機簧、暗器,一定是金屬的,拿在手裡的分量當然不同。匣子沒有鎖,金九齡打開了雕花的木蓋,突然間,一股淡紅色的輕煙急射而出。金九齡想閉住呼吸已來不及了,他的人倒躥了出去,「砰」的一聲,撞在柜子上,倒下!
匣子里的確沒有機簧暗器,卻有個用魚鰾做的氣囊,匣蓋一開,蓋上的尖針刺破氣囊,囊中緊縮的毒煙立刻射出,金九齡千算萬算,還是沒有算到這一招。
他的人倒在地上,看來也正像是個突然被抽空了的氣囊,整個人都是軟的,臉色更蒼白得可怕,頭上還在流著血。他剛才情急之下一頭撞在柜子上,腦袋竟被撞破了個洞。
——你們兩個看來都是一臉的霉氣,不出三天,腦袋都要被人打破的。
老實和尚說的果然是老實話。陸小鳳已閉住呼吸,一股掌力揮出,驅散了毒煙,想起老實和尚說的話,他心裡也覺得有點發冷。孟偉早就躥了出去,只等毒煙散盡,才捏著鼻子走進來。
這時陸小鳳已扶起金九齡,以真力護住了他的心脈,只希望能救回他一條命。
孟偉卻拿起了那匣子,他對這匣子竟遠比對金九齡關心,但匣子卻是空的,什麼也沒有,他看了很久,忽又歡呼:「在這裡了!」
秘密並不在匣子里,卻在匣蓋上。若是仔細去看,就可發現雕花的蓋子上,雕的竟是鐘鼎文,一段有八個字:「留交阿土,彼已將歸。」
愈明顯的事,別人反而愈不會注意,公孫大娘的確很懂得人們的心理,用這種法子來傳遞消息,又有誰能想得到?——她這是在通知一個人,將一樣東西交給阿土,因為阿土已經快回去了。
消息留給誰的?要留交給阿土的又是什麼?阿土是誰?這些問題,還是無法解答。
孟偉皺著眉,沉思著,喃喃道:「阿土?難道就是那個阿土?」
陸小鳳忍不住問:「你知道有個阿土?」
孟偉道:「以前在巷口要飯的那癩子,別人就都叫他阿土。」
陸小鳳道:「現在他的人呢?」
孟偉道:「我為了要叫宋洪扮成他,在外面守著,已把他趕走了。」
陸小鳳道:「快去找他。」
孟偉立刻就走。
陸小鳳卻又道:「等一等。」
孟偉在等。
陸小鳳道:「他知不知道你是為什麼趕他走的?」
孟偉搖搖頭:「我只說不准他在這裡要飯了。」捕頭要趕走一個乞丐,根本用不著什麼理由。
陸小鳳道:「你找到他后,就趕快通知我,千萬不要讓他知道。」
孟偉道:「是,我一找到他,就立刻回來。」
陸小鳳道:「不要回到這裡,我現在就要帶金九齡去找施經墨,你有了消息,就到他那裡去!」
施經墨就是這裡最有名的大夫,孟偉當然也知道。
陸小鳳道:「還有,你趕快叫人去找些灰塵來,撒在我們剛才碰到過的地方,要撒得均勻。」
孟偉道:「是。」
陸小鳳道:「將這匣子也擺到原來的地方去。」
孟偉道:「是。」
陸小鳳道:「宋洪也得趕快離開這裡,叫別的人在巷口守候,最好在隔壁院子里也留一個人,一發現有可疑的動靜,也立刻去告訴我!」
孟偉道:「是。」他站在那裡,看著陸小鳳,彷彿還有什麼話要說,卻又忍住。
可是他走到門口時,終於又忍不住回過頭,微笑道:「陸大俠若是也入了六扇門,我們這些人就只有回去抱孩子了。」
03
陸小鳳對自己也很滿意,他對這件事的處理確實很恰當,就算金九齡還清醒著,也絕不會比他處理得更好。可惜他並不是神仙,他也有算不到的事,施經墨居然不在。
這位名醫的架子一向很大,一向很少出診去替人看病。但華玉軒的主人卻是例外。
華一帆眼睛的傷還沒有完全好,而且還得了種怔忡病,嘴裡總是喃喃地在念著他那天失竊的名畫。為什麼有錢的人,愈放不開這些身外之物呢?難道就因為他們放不開,所以才有錢?
現在也已沒法子再去聯絡孟偉了,陸小鳳只有在施家外面的客廳里等。奇怪的是,現在他腦筋反而變得特別清醒。他忽然想起了很多事,想起了很多本來從沒有去想過的事。
就在這時,孟偉已傳來了消息:「阿土在家裡。」
「要飯的也有家?」
「要飯的也是人,連狗都有窩,何況人?」
可是阿土這個家實在只能算是個窩,是個人家已廢棄了的磚窯,在四邊打幾個洞,就算做窗戶。現在天氣還很熱,窗戶上的破木板當然不會釘起來,裡面居然還有燈光。
「阿土的人還在?」
「在,他也不知從哪裡弄來了一壺酒,正在裡面自斟自飲。」
「有沒有人來找過他?」
「還沒有,可是那邊卻已有人去過。」
「是個什麼樣的人?」
「是個年輕小夥子,居然戴著紅纓帽,打扮成官差的樣子。」
剛說完這句話沒多久,已有個戴紅纓帽的官差,手裡提著個黃布包袱,大搖大擺地從土坡下走了上來,四下張望了幾眼,就鑽進了阿土的窯洞。他當然沒有看見陸小鳳和孟偉,他們都隱身在一棵大樹上。
孟偉悄聲問:「要不要現在就進去抓人?」
陸小鳳立刻搖頭:「我們要抓的不是他。」
孟偉立刻明白了:「你是想從他身上,找出那個繡花大盜來?」
陸小鳳道:「嗯。」
孟偉道:「匣子上留下的話,是說他要回去,你認為他就是回到公孫大娘那邊去?」
陸小鳳點點頭:「那包袱想必就是有人要交給她的,現在她想必已回到自己的窩裡!」
連阿土都有窩,何況公孫大娘?孟偉只好沉住氣等,等了沒多久,那戴著紅纓帽的官差,又大搖大擺地走了出來,嘴裡哼著小調,走下了山坡。他已交過了差,顯得輕鬆極了。
又過了半晌,屋裡的燈光忽然熄滅,阿土走出來,還關上了那扇用破木板釘的門。他背上背著兩個破麻袋,那黃布包袱顯然就在麻袋裡。
陸小鳳道:「我盯住他,你回去照顧你們的金老總。」
孟偉道:「你一個人去,恐怕……」
陸小鳳拍了拍他的肩:「你放心,我死不了的!」
月還是很圓,月光照滿大地,晚風中已帶著一點點秋意。這正是行路的好天氣。阿土既然沒有乘車,也沒有騎馬,優哉游哉地在前面走著,好像一點也不著急。陸小鳳也只好沉住氣,在後面慢慢地跟著。幸好這時夜已深,大路上已沒有別的行人,兩個人就這樣一前一後地在路上走著,阿土有時哼哼小調,有時唱唱大戲,走得好像愈來愈慢了。
陸小鳳簡直恨不得找條鞭子,在後面抽他幾鞭子。也不知走了多久,星已漸稀,月已將沉,阿土非但沒有加快腳步,反而找了株樹,在樹下坐著,打開麻袋,拿出了半隻燒鵝、一壺酒,居然就在路邊吃喝了起來。
陸小鳳嘆了口氣,也只好遠遠地找了棵樹,躥上去,等著,看著。他忽然發覺自己肚子也餓得要命,這兩天他根本就沒有好好吃過一頓飯。本來他是不想吃,吃不下,現在他卻是根本沒得吃了。
阿土正撕了條鵝腿,啃一口,喝一口酒,忽然又嘆了口氣,喃喃道:「一個人喝酒真沒意思,現在假如有個人能來陪陪我,那有多好。」
陸小鳳也實在想過去吃他一頓,卻只有在旁邊看著乾瞪眼。好容易等到阿土吃完了,在褲子上擦了擦手上的油,再往前走。陸小鳳忽然發現那半隻鵝,除了一條腿外,幾乎連動都沒有動,就被他拋在地上。這要飯的居然一點也不知道節省。
他當然並不是個真要飯的,陸小鳳卻是真餓了,幾乎忍不住要從地上撿起這半隻鵝來,充充饑。
可是他只有忍住。想起阿土那一身疥瘡,他就算真的已快餓死,也只好餓死算了。 走著走著,天居然已快亮了,七月里晚上總是比較短的,忽然間,太陽已升起,路上已漸漸有了去趕早市的行人,阿土竟忽然在路上狂奔起來。一個臭要飯的,無論他要在路上發瘋也好,打滾也好,都不會有人注意他的。
但陸小鳳又怎麼能跟他一樣在路上野狗般亂跑?怎奈他偏偏只有跟著跑,就算被人當作瘋子,陸小鳳也只有認了。阿土跑得還真不慢。
路上沒人的時候,他走得比烏龜還慢;路上有人的時候,他反而跑得像只中了箭的兔子。陸小鳳忽然發現這個人並不是好對付的,要盯住這麼樣一個人,並不是件容易事。幸好阿土並沒有回頭,而且顯然已經有點累了,忽然跳上輛運豬糠的騾車,靠在上面,好像準備在上面睡一覺。
趕車的回頭瞪了他一眼,居然並沒有將他趕下去。陸小鳳嘆了口氣,忽又發現一個要飯的在路上行走,竟有很多別人意想不到的方便。
難怪有人說,要了三年飯,就連皇帝都不想做了。太陽漸漸升起。阿土閉著眼睛,竟似真的已睡著。陸小鳳身上卻已在冒汗,只覺得又熱,又累,又渴,卻又偏偏不能停下來。
要想找到公孫大娘,就非緊緊地盯住這個人不可。若是運氣好,常常會在路上遇見一些賣冷酒牛肉的小販。可惜陸小鳳的運氣並不好,這條路上竟連個賣大餅的都沒有。
原來嶺南人講究吃喝,要吃,就得舒舒服服地找個地方,坐下來吃,就算有這種小販,也很少會有人去光顧的。所以這種路上常見的小販,在這裡根本無法生存。所以陸小鳳只有餓著。
道路兩旁,本來是一片沃野,到了這裡,才從一座青山旁繞過去。阿土忽然跳下車,奔上了山坡。山上林木青蔥,總算涼快了些,阿土在車上小睡了一陣,精神更足。
陸小鳳也只好打起精神來。他忽又發現這臭要飯的不但腰腿極健,而且身子還似帶著輕功。幸好山並不太高,阿土既然往山上走,也許地頭已經快到了。公孫大娘的秘穴,本就很可能是在一座山上的。誰知這竟是座荒山,一路上都看不見有房子,山路也很崎嶇。
到了山巔,忽然有一股香氣隨風飄了下來,好像是燉羊肉的香氣,上面當然一定有人家,當然就是公孫大娘的家。誰知陸小鳳這次又猜錯了。
上面還是沒有房子,卻有一群乞丐在吃肉喝酒,看見阿土走上來,就有人笑道:「算你運氣好,我們剛從山下偷了條肥羊,在這裡打牙祭,你既然遇上了,也來吃一頓吧!」
阿土大笑走過去,道:「看來我這幾天口福真不錯,無論走到什麼地方,都有好吃的!」
陸小鳳卻又只有看著乾瞪眼。他當然不能混到這群乞丐中去,吃人家偷來的肥羊,他當然也不能讓阿土看見他。所以只有躲在一塊山石后,餓得連胃都已發疼。
他甚至已開始有點後悔,昨天晚上本該將那半隻燒鵝撿起來吃。
阿土居然一下子就跟這些乞丐混熟了,大家有說有笑,又吃又喝,快活得像神仙一樣。陸小鳳卻簡直好像在十八層地獄里,他平生也沒有受過這種罪。
直到現在,他才真正了解飢餓是件多麼可怕的事。
若能趁這機會,閉上一眼歇一歇也好。但這些乞丐里,說不定也有公孫大娘的手下,他們說不定就是等在這裡,接應阿土的。
所以陸小鳳根本連片刻都不能放鬆,非得緊緊地盯住他們不可。若是阿土偷偷地將黃布包袱交給了別人,再由那個人送去給公孫大娘,他這些罪,就完全是白受的了。
好容易等到這些人吃喝完了,阿土向他們唱了個肥喏,居然又揚長下山。
他到這山上究竟是幹什麼的?
陸小鳳實在弄不懂:「難道他真的已將那布包袱偷偷交給了別人?我為什麼沒有看見?」
既然沒有看見,就只有再盯著阿土。
到了山腰間,阿土忽然停下來,從後面的麻袋裡,拿出了個黃布包袱,看了看,又放回去,喃喃地笑著道:「幸好東西還沒有被那些偷羊賊摸去,否則我腦袋只怕就得搬家了!」
這黃布包袱里究竟是什麼東西?為什麼如此重要?陸小鳳當然看不見,也猜不出。
不管怎麼樣,東西總算還在阿土手裡,而且,這東西既然如此重要,他說不定會當面交給公孫大娘的。陸小鳳受的這些罪,看來總算還不冤。
最冤的是,阿土竟又從原路下山了。他當然不會是特地上山去吃頓羊肉的。難道他已發覺後面有人跟蹤,故意要讓跟蹤他的人受點罪?也不會。他並沒有很緊張的樣子,假如已發現有人跟蹤,也絕不會再從原路下來。
陸小鳳更相信自己絕不會被人發現,就算他再餓一兩天,行動時也絕不會發出任何聲音來。
近來已有很多人都認為,他的輕功已可列入天下前五人之內。
「一個人若是負有秘密的重要任務,無論後面有沒有人跟蹤,行動時都會故意弄些玄虛的。」一定是這原因,陸小鳳對自己這解釋,也覺得很滿意。
下山後,阿土的行動果然就正常得多,又走了半個時辰左右,他就進了城,在城裡也兜了兩個圈子,走進個菜館,又從後門走出,忽然轉入條巷子,巷子里只有一個門,是一家大戶花園的角門。
他居然好像回到自己家裡一樣,不敲門就揚長而入,而且對園子里的路徑也很熟,三轉兩轉,穿過片花林,走過條小橋,來到面臨荷塘的一座小樓。樓上亮著燈光。陸小鳳才發現,現在竟已又是黃昏后。
04
黃昏后,夕陽已薄。小樓上燈火輝煌,卻聽不見人聲,連個應門的童子都沒有。阿土也沒有敲門,就登樓而上。樓上一間雅室中,不見人影,卻擺著一桌很精緻的酒菜。
「看來他口福真不錯,果然無論走到哪裡,都有好東西吃。」
雖然沒有人,桌上卻又擺著八副杯筷,阿土坐下來,拿起筷子,夾了塊醉雞,自己又搖搖頭,放下來,從後面的麻袋裡,取出那黃布包袱,放在桌上,喃喃道:「想不到這次又是我到得最早。」
他顯然是在等人,等的是什麼人?其中是不是有公孫大娘?
小樓對面,有棵濃蔭如蓋的大銀杏樹,正對著樓上的窗戶。
陸小鳳從樹後壁虎般滑了上去,找了個枝葉最濃密之處躲了起來。天色更暗,就算有人到窗口來張望,也絕不會發現他。現在阿土總算已到了地頭,總不會再玩什麼花樣了。
陸小鳳剛想喘口氣,養養神,突聽衣袂帶風之聲響起,一條人影飛燕般從樹梢掠過,「細胸巧翻雲」,已掠入了小樓。
「好漂亮的身法,好俊的輕功。」陸小鳳立刻又瞪大了眼睛,但卻已知道這人並不是公孫大娘。這人的輕功雖高,比起公孫大娘來,卻還差些,比起他來,當然也還差些。
只不過這人也是個女人,年紀已近四十,可是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眉梢眼角的風情,比少女更迷人。她身上穿著件深紫色的緊身衣,手裡也提著個黃布包袱。
剛才她凌空翻身時,陸小鳳已發現她腳上穿著的,也正是雙紅鞋子。
現在她已坐下來,向阿土嫣然一笑,道:「又是你來得最早。」
阿土嘆了口氣,道:「男人總是吃虧些,總是要等女人的。」
這句話陸小鳳倒也深有同感。他發現自己果然沒有看錯,這阿土果然是個很不好對付的人,而且身份也絕不低。這紫衣女客輕功極高,風度極好,可是長著一身疥瘡、在巷口要飯的阿土,卻居然可以跟她平起平坐。難道他也是位武林高手?
陸小鳳本來認為自己對江湖中的人事已很熟,現在才發覺,武林高手中,他不認得的還是很多,至少這兩人他就連見都沒見過。風中忽然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人還未到,笑聲已到。
紫衣女客道:「老七來了。」
一句話沒說完,屋子裡已多了一個人,當然也是女人,是個梳著兩條烏油油的長辮,明眸皓齒,巧笑嫣然的紅衣少女,手裡也提著個黃布包袱。
她先向阿土笑了笑,又向紫衣女客笑著道:「二娘你們來得早!」
紫衣女客嘆了口氣,道:「年紀大的人總是難免要吃虧些,總是要等小姑娘的。」
紅衣少女銀鈴般笑道:「你幾時吃過別人的虧?你不佔別人的便宜,別人已經謝天謝地了。」
紫衣女客看著她,又嘆了口氣,道:「我真不知道你究竟有什麼好笑的,為什麼總是一天到晚笑個不停?」
阿土悠然道:「因為她自己覺得笑起來很好看,還有兩個很好看的酒窩,若是不笑,別人豈非看不見了?」
紅衣少女瞪了他一眼,卻又笑了,而且一笑就笑個不停。陸小鳳現在才知道這紫衣女客叫二娘。二娘?莫非是公孫二娘?公孫二娘既然已來了,公孫大娘想必遲早也總會來的。陸小鳳總算覺得開心了些,無論他受了什麼罪,總算已有了代價。何況,這紅衣少女的笑聲,也實在能令人聽了覺得愉快。只可惜陸小鳳也不認得她。
她還在吃吃地笑著,又道:「我跟你打賭,你猜這次又是誰來得最晚?」
二娘道:「當然是老三,她洗個臉都要洗半個時辰,就算火燒到她眉毛,她也不會著急的!」
紅衣少女拍手笑道:「對了,這次一定又是她。」
突聽樓梯下有個人道:「錯了,這次一定不是她。」
說話的聲音很溫柔、很緩慢,一個人慢慢地從樓下走了上來。她現在走得雖慢,但陸小鳳卻居然沒有看見她是怎麼進這小樓的。
紅衣少女看見她,彷彿很吃驚,但立刻就又笑道:「想不到這次居然出了奇迹,三娘居然沒有遲到!」
三娘不但說話的聲音溫柔,態度也很溫柔,笑得更溫柔,慢慢走上來,慢慢地坐下,慢慢地將手裡一個黃布包袱放在桌上,才輕輕嘆了口氣,道:「這次我不但沒有遲到,而且比你們來得都早。」
紅衣少女道:「真的?」
三娘道:「我昨天晚上就來了,就睡在樓下,本想第一個上來等你們的,讓你們大吃一驚!」
紅衣少女道:「那你為什麼還是直等到現在才上來?」
三娘嘆道:「因為我有很多事要做!」
紅衣少女道:「什麼事?」
三娘道:「我又要梳頭,又要洗臉,又要穿衣服,又要穿鞋子。」
聽到這裡,連樹上的陸小鳳都已忍不住要笑。
紅衣少女更已笑得彎了腰,喘著氣道:「這些倒真是了不起的大事。」
二娘也忍不住笑道:「我說過,她洗個臉都得洗個半個時辰的。」
阿土忽然道:「我只奇怪一點!」
紅衣少女搶著問道:「哪一點?」
阿土道:「她每天除了梳頭洗臉、穿衣穿鞋外,哪裡還有空去做別的事?」
紅衣少女拚命忍住笑,正色道:「這問題倒實在嚴重得很,將來她若嫁了人,也許連生孩子的空都沒有,豈非誤了大事?」一句話沒說完,她的人幾乎已笑得滾到地上去了。
三娘也不生氣,還是慢慢地說道:「我知道你一定會有很多空生孩子的,將來你至少會生七八十個孩子。」
紅衣少女笑道:「我就算一年生一個,也生不了這麼多呀!」
三娘道:「若是一窩一窩地生,豈非就可以生得出了?」
紅衣少女道:「只有豬才會一窩一窩地生小豬,我又不是豬……」這句話還沒說完,她已發覺這簡直等於自己在罵自己。
二娘忍不住撲哧一笑,道:「原來你不是豬呀,真的要趕快聲明才行,免得別人弄錯了!」
紅衣少女噘起了嘴,道:「好呀,現在四姐和六姐都還沒有來,所以你們就乘機欺負我!」
三娘道:「她們來了又怎樣?」
紅衣少女道:「她們至少總會幫著我說話的,你們兩個加起來,也說不過她們半個。」
一陣風吹過,窗外已又有三個人燕子般飛了進來,一個人微笑著道:「至少有一點我是絕不會弄錯的,我知道她絕不是小豬!」
紅衣少女又拍手叫道:「你們聽見了沒有,我就知道四姐是個好人。」
三娘卻還是要問:「她不是小豬是什麼?」
四姐道:「她只不過是個小母雞而已!」
紅衣少女又怔住:「我是個小母雞?」
四姐道:「若不是小母雞,怎麼會一天到晚『咯咯、咯咯』地笑個不停?」
紅衣少女笑不出來了。陸小鳳也笑不出了——最後來的這三個人中,他居然認得兩個。
其中一個當然是江輕霞,他並不意外,可是他做夢也想不到,她們的「四姐」居然就是歐陽情!那位曾經被他氣得半死的名妓歐陽情!那位只愛鈔票、不愛俏的姐兒歐陽情!
看見歐陽情居然會和江輕霞一起出現,看見她的輕功居然也不在江輕霞之下,陸小鳳幾乎一跤從樹上跌下來。「紅鞋子」這組織中,看來倒真是什麼樣的人都有。歐陽情和江輕霞顯然都是這組織的首腦。桌上有八副杯筷,這組織中顯然有八位首腦,現在已到了七位。
那紫衣女客是老二,洗臉也得半個時辰的是三娘,四姐是歐陽情,五姐是江輕霞,六姐青衣白襪,滿頭青絲都已被剃光,竟是位出了家的尼姑,那一天到晚笑個不停的小母雞是七娘。大娘呢?公孫大娘為什麼還沒有露面。這個滿身癩子的阿土,跟她們又有什麼關係?又算是老幾?
05
七個人都已坐了下來,面前都擺著個黃布包袱,只有首席上還空著,顯然是為公孫大娘留著的。
阿土忽然道:「你們姐妹六個,這次帶回來的都是些什麼?可不可以先拿出來讓我看看!」
紅衣少女搶著道:「當然可以,三姐既然來得早,我們就該先看看她帶回來的是什麼?」
三娘既不反對,也沒有拒絕,只是慢吞吞地伸出手,去解包袱上的結。她的包袱上打了三個結,她解了足足有半盞茶的工夫,才解開第一個結。
二娘嘆了口氣,苦笑道:「你們受得了,我可受不了,還是先看我的吧!」
陸小鳳已振起了精神,張大了眼睛。這些神秘的黃布包袱里究竟是什麼東西?他早已忍不住想看了。他實在比誰都急。
幸好這位二娘的動作倒不慢,很快地就將包袱打開,包袱里是七八十本大大小小的存摺。
二娘道:「今年我的收成不好,又休息了三個多月,所以只在各地的錢莊存進了一百八十萬兩銀子,但明年我卻有把握可以弄到多一倍。」
她一年之內,就有一百八十多萬兩銀子的進賬,還說收成不好。陸小鳳在心裡嘆了口氣,他實在想不通這位二娘是幹什麼的。據他所知,就算黑道上勢力最大的幾股巨寇,收入也絕沒有她一半多。他也想不出這世上還有什麼能比做強盜收入更好的生意。
三娘輕嘆了口氣,道:「既然只有一百八十萬兩,今年我們的開銷就得省一點了。」
二娘道:「你呢?今年你的收成怎麼樣?」
三娘笑了笑,道:「我的收成還算不錯,最近不要鼻子的人好像愈來愈多了!」
不要鼻子的意思,就是不要臉。這句話陸小鳳是懂得的,可是,不要臉的人有多少,和她的收成有什麼關係?這點陸小鳳就不懂了。好在三娘總算已將包袱上的結解開,裡面還有層油布。
她再解開這層油布,裡面又有層紅緞子。紅緞子里包著的,赫然竟是七八十個大大小小不同的鼻子!人的鼻子!陸小鳳幾乎又要一跤從樹上跌下來。這個又溫柔、又斯文,連走路都生怕踩死只螞蟻的女人,難道竟能親手割下七八十個人的鼻子?
三娘柔聲道:「他們既然不要鼻子,我就索性把他們的鼻子割下來!」
紅衣少女拍手笑道:「這倒真是好法子!」
三娘道:「明年我就不用這法子了!」
紅衣少女道:「明年你準備用什麼法子?」
三娘道:「明年我準備割舌頭!」
紅衣少女道:「割舌頭?為什麼要割舌頭?」
三娘又輕輕地嘆了口氣,慢慢地說道:「因為最近我又發現這世上的人,話說得太多!」
紅衣少女伸了伸舌頭,銀鈴般笑道:「我若不認得你,我也不信你會是個這麼心狠手辣的人!」
三娘淡淡道:「我不會打死你,我最多也只不過割下你的舌頭!」
紅衣少女閉上了嘴,伸出來的舌頭一下子就縮了回去,好像連看都不肯再讓她看了。這位洗臉都要洗半個時辰的女人,無論要割人的鼻子也好,割人的舌頭也好,出手都絕不會慢的。
歐陽情忽然問道:「這裡面最大的一個鼻子,卻不知是什麼人的?」
三娘道:「你想知道?」
歐陽情笑道:「我對大鼻子的男人,總是特別有興趣!」
二娘笑罵道:「這丫頭在那種地方混了兩年,不但心愈來愈黑,臉皮也愈來愈厚了。」
歐陽情吃吃地笑道:「二姐果然是過來人,大鼻子的男人有什麼好處,她一定知道得很清楚!」
三娘道:「只可惜鼻子最大的人,現在已變成了個沒有鼻子的人!」
歐陽情道:「你說的這個人是誰?」
三娘道:「段天成!」
聽見這名字,陸小鳳又吃了一驚。這名字他聽過,這人他也見過,「鎮三山」段天成不但鼻子大,氣派大,來頭也不小。無論誰要割下他的鼻子來,都絕不是件容易事。
紅衣少女的嘴已閉上了很久,此刻又忍不住道:「今年我們是不是準備和往年一樣,大家痛痛快快地大喝一頓,喝醉為止?」
二娘道:「這是我們的老規矩,當然不會變的。」
紅衣少女道:「現在我們的人既然已到齊了,為什麼不開始呢?」
陸小鳳的心又沉了下去——現在的人已到齊了?——難道公孫大娘今天根本就不會來?
二娘道:「誰說人已到齊了?你難道沒有看見還有個位子是空著的?」
紅衣少女道:「還有什麼人要來?」
二娘笑了笑,道:「據說大姐又替你找了個八妹!」
紅衣少女也笑了:「現在總算有個比我小的人了,以後你們若再欺負我,我就欺負她!」
阿土忽然道:「只可惜她今天已不會來!」
二娘皺眉道:「為什麼?難道她已不想來?」
阿土道:「她想來,卻不能來!」
二娘道:「有人不許她來?」阿土點點頭。
紅衣少女又搶著道:「她既然已不能來,我們還在等誰?」
阿土道:「等一位客人!」
紅衣少女眼睛發出了光:「今天我們居然還請了位客人來?」
阿土道:「嗯。」
紅衣少女道:「他的酒量怎麼樣?」
阿土道:「據說還不錯!」
紅衣少女笑道:「不管他酒量有多好,今天只要他真的來,我保證他直著進來,橫著出去!」
二娘目光閃動,道:「看來他不但酒量大,膽子也大,否則聽見你這句話,嚇也被你嚇跑了。」
紅衣少女也眨了眨眼睛,道:「他的膽子不太大?」
阿土道:「他還沒有跑。」
紅衣少女笑道:「既然沒有跑,為什麼不進來?難道這個人喜歡在外面喝風,不喜歡進來喝酒?」
阿土淡淡道:「他已喝了一整天的風,現在想必已該喝夠了。」
窗外的樹上有人嘆息著,苦笑道:「我實在已喝夠了。」
嘆息聲中,陸小鳳已隨著一陣風飄了進來。他早已準備進來。
憑這麼樣七個人,有人躲在她們窗外的樹上,她們會一點也不知道?陸小鳳忽然發覺自己躲在外面喝風,實在是件很愚蠢的事。他覺得自己簡直愈來愈像是個笨蛋。
可是他看來並不像笨蛋。無論什麼樣的笨蛋,都絕不會長著四條眉毛的。
紅衣少女看著他,忽然拍手笑道:「我知道你是誰,你就是那個有四條眉毛的大笨蛋陸小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