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田路
第23章 田路
01
孟偉睡覺一向很警醒。一個被江湖好漢稱作「三頭蛇」的人,睡覺必須警醒,否則他就算有三十個頭,也早已被砍了下來。可是他今天晚上醒來時,已有一個人站在他床頭,用一雙發亮的眼睛看著他,夜色還很深,屋子裡沒有燃燈,他看不清這個人的臉。
他只覺得掌心已沁出冷汗。這個人沒有動,他也不動,鼻子里故意發出鼾聲,突然出手,想去抽枕下的刀。可是這個人的動作更快,他的手一動,這個人已按住了他的肩。他從未遇到這麼樣一雙堅強有力的手,這雙手若是扼住他咽喉,一眨眼間他的呼吸就會停頓。
事實上,現在他呼吸就已幾乎停頓,嗄聲道:「你要什麼?」
這人回答得很簡單:「要錢。」
孟偉立刻問:「要多少?」
「十萬兩!」這人的胃口不小,「你若拿不出十萬兩,我就要你的命!」
孟偉毫不遲疑:「我拿得出。」
這人道:「我現在就要!」
孟偉道:「我現在就給!」
這人忽然笑了:「想不到孟班頭竟是個這麼樣大方的人。」他笑的時候,聲音也已改變。這聲音很熟。
孟偉失聲道:「你是陸小鳳?」
這人點點頭:「我是陸小鳳。」
孟偉長長吐出口氣,忍不住埋怨:「這玩笑實在有趣,卻幾乎嚇掉了我半條命!」
陸小鳳笑聲中帶著歉意:「我本來也不想開玩笑的,可是今天我的心情特別好!」
孟偉的眼睛立刻亮了,搶著問道:「你已抓住了繡花大盜?」
陸小鳳並不否認,卻反問道:「你們的金老總呢?」
孟偉道:「他已回了羊城!」
陸小鳳道:「他中的毒不妨事了?」
孟偉道:「多虧你及時把他送到施大夫那裡去,施經墨真不愧是個名醫。」
陸小鳳道:「我身邊帶著要犯,行動必須小心,所以只有晚上來找你,我不能讓她的手下知道我的行蹤!」
孟偉道:「我明白。」他心裡在暗暗慶幸,沒有讓小紅留在這裡過夜。他從不留女人在這裡過夜,他從不相信任何女人。這是種好習慣,他決定要繼續保持——陸小鳳若是發覺有小紅那樣的名妓睡在他床上,若是被金老總知道,總不是件好事。
陸小鳳沉吟著,又道:「你現在能不能用飛鴿傳書通知羊城的人,叫你們的金老總明天晚上子時,在蛇王以前住的那小樓上等我?」
孟偉道:「當然能。」他立刻跳起來,套起鞋子,「我後面的院子里,就有信鴿。」
陸小鳳道:「你這裡也有筆墨?」
孟偉道:「有。」
陸小鳳道:「你為什麼不先寫好書信再出去?」
孟偉點點頭,用火摺子燃起了燈,磨墨,寫信:「陸爺已得手,請金老總明夜子時,在蛇王老窩等候。」對一個從小在六扇門裡混飯吃的人來說,他的字寫得已算不錯,文筆也還算通順。
陸小鳳微笑著,在旁邊看著,忽然道:「你為什麼不用小篆寫?也免得書信萬一落入別人手裡,走漏消息!」
孟偉笑道:「我是老粗,連大篆都轉不出來,何況小篆?可是你儘管放心,這種信鴿都是金老總以前親手訓練出來的,路上絕不會出錯。」
陸小鳳道:「他能不能及時收到這封信?」
孟偉道:「一定能。」他將信箋捲起,塞入了一個製作很精巧的小竹筒,竹筒上還烙著火印。
陸小鳳道:「你現在就去放信鴿?」
孟偉道:「我這就去。」他披上衣服,匆匆走了出去,過了半晌,屋脊上就響起一陣信鴿撲翅的聲音。
陸小鳳一直在屋裡等著,等他回來了,才抱拳告辭:「我現在也立刻趕到羊城去!」
孟偉遲疑著,終於忍不住問道:「我剛才出去看過,外面好像沒有人?」
陸小鳳道:「是沒有人。」
孟偉勉強笑道:「那個公孫大娘呢?」
陸小鳳笑了笑,道:「你若是押解她的人,你會不會帶著她滿街走?」
孟偉搖搖頭,道:「你是用什麼法子押解她的?」
陸小鳳淡淡笑道:「法不能傳六耳,等我把她押到地頭后,有機會再告訴你!」
孟偉也笑了,道:「陸爺真是個小心謹慎的人,我早就說過,陸爺若是也改行吃我們這行飯,一定是六扇門裡的第一把好手!」
陸小鳳卻嘆道:「只可惜我自己知道我隨便怎麼樣,也比不上你們那位金老總!」
孟偉道:「但公孫大娘卻是陸爺你抓到的!」
陸小鳳苦笑:「他叫我去替他拚命,自己卻躺在床上享福,就憑這一點,他已比我厲害多了!」
02
小樓上的陳設還是原來的樣子,只不過躺椅上的人換了一個而已。金九齡正躺在那裡,閉目養神。他的臉色看來很不錯,心情也很好,晚上那頓豐富而精緻的酒菜,還留在他胃裡,明園麥大師傅的手藝,總是能令他十分滿意。何況,現在巨盜已將歸案,從今以後,他又可以好好地享幾年福了。他覺得自己的運氣實在不錯,居然能請到陸小鳳這樣的好幫手。
陸小鳳雖然還沒有來,他卻一點也不擔心,他相信陸小鳳絕不會出錯。桌上擺著一杯波斯來的葡萄酒,他端起夜光杯,慢慢地啜了一口,享受著美酒的滋味。他實在是個很懂得享受、也很會享受的人。這種人世上並不多。陸小鳳有時雖然也很會享受,只可惜卻是天生的勞碌命,總喜歡多管閑事。
金九齡已決定,這件案子結束后,他絕不伸手再管六扇門裡的事。
就在這時,他聽到屋脊上輕輕一響,響聲並不大,就像是有狸貓躥上了屋脊。他臉上立刻露出了微笑。他知道這一定是陸小鳳來了,而且身上一定背著很重的東西,陸小鳳行動時,本不會發出任何聲音來。
金九齡剛放下酒杯,已聽見陸小鳳在窗外嘆息著道:「我提著這麼重的箱子,辛辛苦苦地趕了一夜路,你卻舒舒服服地坐在這裡喝酒,看來你這人真是天生的好命!」
窗子已開了,是金九齡從裡面打開的。陸小鳳的人還沒有進來,就已先送了個很大的藤箱進來。
金九齡微笑道:「我也並不是天生的好命,我的運氣好,只不過因為我有陸小鳳這種朋友。」
這句話說完,陸小鳳已到了他面前,板著臉道:「你的運氣實在比我好,你交對了朋友,我卻交錯了。」
金九齡笑道:「這趟差事的確不容易,我就知道你火氣一定會很大的,所以早就替你準備了一樽波斯葡萄酒,壓壓你的火氣!」金樽已在桌上,酒已斟在杯中,金九齡雙手奉上,又笑道,「這是我自己剛用冰鎮過的,保證清涼解火。」
陸小鳳也不禁笑了,搖搖頭道:「看來你伺候人倒真有一手,我若是個女人,也非被你迷死不可。」他舉杯一飲而盡,提起藤箱放在桌上,「你猜箱子里是什麼?」
金九齡目光閃動,道:「是個會繡花的人?」
陸小鳳道:「不但會繡花,還會綉瞎子!」
金九齡眼睛發出了光,挑起大拇指,道:「陸小鳳果然不愧是陸小鳳,果然了不起。」
陸小鳳苦笑道:「就為了喜歡聽這句話,我這一輩子也不知上了多少當,奇怪的是,現在我偏偏還是喜歡聽這句話!」
金九齡大笑:「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拍人的馬屁,總不會錯的!」他大笑著,想去開箱子。
陸小鳳卻攔住了他:「等一等。」
金九齡奇怪:「還等什麼?」
陸小鳳眨了眨眼,道:「你知不知道那繡花大盜究竟是誰?」
金九齡道:「豈非就是公孫大娘?」
陸小鳳點點頭,又問道:「你知不知道公孫大娘是個什麼樣的人?」
金九齡道:「不知道!」
陸小鳳道:「你猜呢?」
金九齡遲疑著:「是個老太婆?」
陸小鳳道:「再猜。」
金九齡道:「就算不是老太婆,年紀也不會太小,因為年輕女人,做事絕不會有她那麼老辣!」
陸小鳳道:「哦?」
金九齡道:「我想她長得也不會太漂亮,漂亮的女人,是絕不情願扮成個老太婆的!」
陸小鳳嘆了口氣,道:「別人都說你平時料事如神,這一次卻是料事如豬。」
金九齡道:「我猜錯了?」
陸小鳳道:「錯得厲害!」
金九齡道:「她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陸小鳳道:「是個可以將男人活活迷死的女人,尤其是你這種男人!」
金九齡苦笑道:「我是哪種男人?」
陸小鳳道:「你是個色鬼,所以我只希望你看到她后,莫要被她迷住!」
金九齡笑了:「色鬼也有很多種的,我至少還不是那種沒見過女人的小色鬼。」他打開箱子,只看了一眼,已怔住。箱子里的女人實在太美,美得就像是一朵春睡中的海棠。她的年紀雖然已不能算很年輕,可是她的美麗卻已夠令人忘記她的年紀。
金九齡長長嘆了口氣,道:「看來你這趟差事並不能算太苦!」
陸小鳳冷笑,忽然問道:「花滿樓呢?」
金九齡道:「走了!」
陸小鳳皺眉道:「他為什麼不等我?」
金九齡道:「他急著要趕到紫金山去!」
陸小鳳道:「去幹什麼?」
金九齡嘆了口氣,道:「白雲城主已約好了西門吹雪,下個月初一在紫金山決鬥!」
陸小鳳臉色變了。
金九齡道:「知道這消息的人已有不少,這地方已有很多人趕到紫金山去,據我所知,還有人在他們身上下了很大的賭注,以三博一,賭葉孤城勝!」
陸小鳳道:「今天是幾號?」
金九齡道:「二十四!」
陸小鳳跳起來:「我現在就趕去,也許還來得及!」
金九齡道:「可是公孫大娘……」
陸小鳳道:「現在我已交了差,她從頭到腳都已是你的人了。」
金九齡苦笑道:「你這是在引誘我。」
陸小鳳道:「我只希望你是個禁得住引誘的人!」
金九齡道:「你放心。」
陸小鳳道:「我不放心。」
金九齡笑道:「這女人是條毒蛇,我的膽子並不太大,至少我還得提防她咬我一口!」
陸小鳳道:「就因為她現在已不能咬人,所以我才不放心!」
金九齡道:「毒蛇也有不咬人的時候?」
陸小鳳道:「我已逼著她吃了一大瓶她自己的獨門迷藥『七日醉』,就算她能醒過來,至少還有兩三天不能動。」
金九齡在聽著,「七日醉」這種迷藥,他好像也聽過。
陸小鳳道:「所以這兩三天內,你隨便對她怎麼樣,她都沒法子反抗,可是你若真的對她怎麼樣了,你就慘了,我也慘了!」
金九齡笑道:「你若不放心我,為什麼不留下來?」
陸小鳳嘆道:「因為我更不放心西門吹雪。」他似已準備穿窗而出,又停下來,道,「我還有件事要你替我做!」
金九齡道:「請吩咐。」
陸小鳳道:「替我問出薛冰的下落來,我不會逼人的口供,你會!」
金九齡承認:「就算她是個石頭人,我也有法子要她開口的!」他忽然又道,「外面有匹馬,是我騎來的!」江湖中人都知道金九齡是當世伯樂,最善相馬,他騎的一定是好馬。
陸小鳳大喜道:「你肯讓我騎走?」
金九齡點點頭,微笑著道:「只不過,我也有點不放心!」
陸小鳳道:「有什麼不放心?」
金九齡道:「那是匹母馬。」
03
陸小鳳已走了,帶著那樽波斯葡萄酒一起走的。下面傳來蹄聲馬嘶,片刻間就已去遠。那的確是匹快馬。金九齡推開窗,往下面看了看,院子里有個人向他點了點頭——陸小鳳在馬上。馬蹄聲已聽不見了。金九齡才閉起窗戶,走到桌前,將箱子里的女人衣袖捲起。
春藕般的玉臂上,有一塊銅錢般大的紫紅胎記,形狀就像是一朵雲一樣。
金九齡仔細看了兩眼,嘴角露出得意的微笑,喃喃道:「果然是公孫大娘!」
他怎麼知道公孫大娘臂上有這麼樣一塊胎記的?女人的這種秘密,本該只有跟她最親近的人才會知道。金九齡關起箱子,提起來,匆匆走下了樓。前門外已準備了一頂綠絨小轎,他提著藤箱,坐上小轎。抬轎的大漢正是羊城最得力的兩名捕快,不等他吩咐,放腿急行。
金九齡坐在轎子里,臉上露出滿意之色,現在他的計劃已完成了十分之九。
轎子專走小巷,轉過七八條巷子后,才上了正路,巷口停著輛黑漆馬車。
金九齡提著箱子下轎上車。車馬急行,趕車的揮鞭打馬,控制自如,竟是羊城名捕魯少華。
街上已看不見行人,每走過一條街口,兩旁屋脊上都有人揮手示意:「附近沒有可疑的夜行人,馬車后也沒有人跟蹤。」
車馬又轉過七八條街后,連在屋脊上守望的人都沒有了。他們要去的地方只有他們兩個人知道。
西城角有條斜街,短而窄。這條街一共只有七家店鋪,店門全都很古老破舊,其中有三家賣的是古董字畫,卻大半是贗品,還有兩家是糊裱店、一家很小的刻印庄、一家油傘鋪。
這本就是條很冷落的街道,只有那些又窮又酸的老學究,才會光顧這些店鋪。車馬卻在這條街停下來。金九齡一下車,魯少華就又立刻趕著車走了。一個半聾半瞎的老頭子,已打開了那家糊裱店的小門。金九齡提著藤箱,閃身而入。
店鋪里掛著些還沒有裱好的低劣字畫,金九齡掀起一張偽冒唐伯虎的贗品山水,將牆上一塊磚頭輕輕一掀,竟立刻現出了一道暗門。門後面是條很窄的密道,走過這條密道,再打開一道暗門,眼前豁然開朗,竟是個花木扶疏的小院子。
院子雖不大,但一花一草,都經過刻意經營,看來別具匠心。花木深處,有三五間精舍,已有兩個明眸善睞的垂髫小環,在階前巧笑相迎。
04
公孫大娘終於醒了。她醒來時,發現自己已到了一間極精緻的女子閨房,躺在一張極華美的床上。屋子裡瀰漫著一種比蘭花更清雅的幽香,卻不知香是從哪裡來的。她靜靜地躺著,沒有動。因為她根本不能動。小窗上日影偏斜,還未到黃昏,窗外有鶯聲啾囀,卻聽不見人聲。
公孫大娘忍不住呼喚:「這裡有沒有人?」
沒有人,沒有響應。她呼喚的聲音也不大,因為她根本還沒有力氣。
公孫大娘咬著牙,恨恨道:「陸小鳳你死到哪裡了……總有一天,我會要你死在我手上的!」
她只有躺在那裡,等著,然後她的臉漲紅——她急著要方便。可是她用儘力氣,也不能動,再叫也沒有人來。直到她實在沒法子控制的時候,她只有方便在床上了。這實在是件要命的事。床已濕了,她卻還是只有動也不動地躺在那裡。她已氣得忍不住要哭。
「陸小鳳,總有一天,我要叫你想死都死不了。」突然間,帳頂上一樣東西掉下來,掉在她身上,竟是條蛇。公孫大娘平生最怕的就是蛇。她的臉已嚇得發綠,卻還是不能動,只有眼睜睜地看著這條蛇在她身上爬。她想叫,卻已嚇得連聲音都發不出。
眼見著這條蛇已快爬到她臉上,突然間人影一閃,一個人出現在床頭,輕輕伸手一夾,夾著了這條蛇,摔出窗外。公孫大娘總算鬆了口氣,臉上已全是冷汗。
這人卻正在微笑著,看著她,柔聲道:「大娘你受驚了。」他雖是中年人,看來卻還很瀟洒,身上穿的衣服,無論誰都看得出是第一流的質料和手工。他臉上的微笑卻比衣衫更能打動女人的心。
公孫大娘瞪著他:「你……你就是這裡的主人?」
金九齡點點頭。 公孫大娘道:「你這屋子裡怎麼會有蛇?」
金九齡道:「蛇是我特地捉來的!」
公孫大娘變色道:「為什麼?」
金九齡道:「因為我一定要試試,大娘你是不是真的不能動!」
公孫大娘恨恨道:「你們不但給我吃了迷藥,還點了我的穴道,這還不夠?」
金九齡微笑道:「我一向是個很小心的人,尤其對大娘你,更得特別小心。」
公孫大娘終於明白:「你就是金九齡?」
金九齡道:「想不到你直到現在才認出我!」
公孫大娘咬著牙,恨恨道:「那個姓陸的王八蛋死到什麼地方去了?」
金九齡悠然笑道:「現在他已交了差,他已將大娘你從頭到腳,全都交給了我!」
公孫大娘道:「這是什麼地方?你為什麼將人帶到這裡來?」
金九齡道:「這地方雖不好,至少總比牢房裡舒服些。」他嘆了口氣,又道,「我知道大娘你一定沒有到牢房去過,那地方簡直就像豬窩一樣,到處都是蚊子和臭蟲,像大娘你這麼樣嬌嫩的人,到了那裡,不出半天就會被咬得全身發腫,你若是要叫,立刻就會挨一頓鞭子,若是運氣不好,遇著兇惡的牢頭,說不定還會淋你一身臭尿。」
公孫大娘的臉又已發綠。
金九齡看著她,淡淡道:「你總不會真的想要我把你送到那種地方去吧?」
公孫大娘突然冷笑,道:「其實你心裡想要什麼,我也知道!」
金九齡道:「哦?」
公孫大娘道:「你只不過想要一張我親筆寫的口供!」
金九齡微笑道:「公孫大娘果然是聰明的人……」
公孫大娘道:「你要我承認我就是繡花大盜,承認那些案子全是我做的!」
金九齡道:「不錯,只要你肯寫這麼樣一張口供,我絕不會虧待你,否則……」
公孫大娘道:「否則怎麼樣?」
金九齡冷冷道:「這附近的蛇多得很,我隨時都可以抓個百把條回來的!」
公孫大娘咬著牙,道:「你怎麼知道我最怕蛇?」
金九齡道:「我知道的事一向很多!」
公孫大娘突又冷笑,道:「其實我知道的事也不少!」
金九齡道:「你知道什麼?」
公孫大娘盯著他,一字字道:「我至少知道真正的繡花大盜是誰!」
金九齡道:「是誰?」
公孫大娘道:「是你!真正的繡花大盜,就是你!」
金九齡靜靜地站在床邊,那動人的微笑已看不見了,臉上連一點表情都沒有。
公孫大娘冷笑道:「其實從一開始,我就已經在懷疑,那繡花大盜就是你!」
金九齡道:「哦?」
公孫大娘道:「我也知道從一開始,你就想要我替你背黑鍋!」
金九齡道:「就算我真是那繡花大盜,為什麼要選上你來替我背黑鍋?」
公孫大娘道:「因為我本就是個行蹤很神秘的人,誰也不知道我的底細,你無論說我做了什麼事,別人都很容易就會相信!」
金九齡道:「就只因為這一點?」
公孫大娘道:「這當然不是最主要的緣故!」
金九齡道:「還有什麼別的緣故?」
公孫大娘道:「最主要的是,我的姐妹中,本就有一個是你的同謀,你想要我替你背黑鍋,替你死,我若死了,她就正好將我的地位取而代之,你們用的本就是一石二鳥之計。」
金九齡臉色變了變,但瞬即就恢復自然,淡淡道:「難道你已知道她是誰?」
公孫大娘道:「到現在為止,我還不能完全確定,但遲早總有一天,我會查出來的!」
金九齡冷冷道:「只可惜那一天也許永遠都不會來了!」
公孫大娘道:「你知道這些案子發生之後,別人一定會找到你的,因為你是六扇門中的第一名捕,別人永遠也不會懷疑到你。」
金九齡道:「我的聲名一向很好。」
公孫大娘道:「你去找陸小鳳,因為你認為只有他一個人能對付我!」
金九齡道:「他的確是個很聰明的人,這點只怕連你也不能不承認的!」
公孫大娘冷笑道:「我只承認他是個豬。」
金九齡悠然道:「他若是個豬,你怎麼會落入他手裡的?」
公孫大娘咬著嘴唇,道:「他也許是條比較聰明的豬,但豬畢竟是豬。」
金九齡笑了。
公孫大娘道:「就因為他是條豬,所以一開始就被你誘入了歧途!」
金九齡道:「哦?」
公孫大娘道:「你故意將綉著黑牡丹的紅緞子交給他,你知道他一定會拿去找薛老太婆看的!」
金九齡微笑道:「我也知道薛老太婆一定看得出那是女人繡的花!」
公孫大娘道:「所以他一開始就錯了,他居然認為繡花大盜真的是個女人改扮的!」
金九齡道:「就因為他相信薛夫人的老眼不花,絕對不會看錯!」
公孫大娘道:「然後你再故意要司空摘星去偷他那塊紅緞子,送到江輕霞那裡去,因為你知道江輕霞是我的姐妹!」
金九齡道:「說下去。」
公孫大娘道:「從那時候開始,陸小鳳就已認定這件事必定是紅鞋子姐妹做的!」
金九齡道:「你莫忘了司空摘星本是陸小鳳的朋友,他怎麼會聽我的話去騙陸小鳳?」
公孫大娘道:「因為他是神偷,你是神捕,神偷也難免有失手的時候,他一定曾經落到你手裡,你知道這個人遲早一定會有利用的價值,所以就故意施恩於他,將他放過了!」
金九齡嘆了口氣,道:「這件事本沒有人知道,你想必是猜出來的?」
公孫大娘並沒有否認,又道:「可是就憑這一點,陸小鳳還不會懷疑到我身上。」
金九齡道:「不錯。」
公孫大娘道:「你知道他到了羊城,一定會去找蛇王。」
金九齡道:「蛇王難道也是我的同謀?」
公孫大娘道:「他當然不是你的同謀,只不過他也像司空摘星一樣,受過你的恩,所以才甘心被你利用。」
金九齡道:「這次你猜錯了!」
公孫大娘道:「哦?」
金九齡道:「他甘心被我利用,只不過因為他別無選擇!」
公孫大娘道:「為什麼?」
金九齡淡淡道:「羊城的捕快,都是我的徒子徒孫,我又成為王府的總管,他若敢不聽我的話,我隨時都可以將他那班兄弟連根剷出去!」
公孫大娘道:「你知道我七月十五那天,一定會到西園去,所以就要他將陸小鳳誘到西園去?」
金九齡道:「你的行蹤,別人雖不知道,我卻了如指掌。」
公孫大娘道:「因為我的姐妹中,有個人一直在跟你暗通消息!」
金九齡居然已不再否認:「我假造了一封信,故意要蛇王給陸小鳳看見,因為我知道陸小鳳一向不願欠人的情,一定會替蛇王去赴約的!」
公孫大娘道:「從那時候開始,陸小鳳才懷疑到我。」
金九齡道:「你本不該請他吃那種糖炒栗子的!」
公孫大娘冷冷道:「那天我因為有事才會到西園去,我做事的時候,一向不願別人擋我的路。」
金九齡道:「但他卻偏偏要你去替他找紅鞋子!」
公孫大娘道:「所以他那天沒有死,實在是他的運氣。」
金九齡微笑道:「也是我的運氣。」
公孫大娘道:「但那時他還不能確定,所以你又和蛇王串通,擄走了薛冰!」
金九齡道:「別人都說她是條母老虎,在我看來,她卻只不過是條小貓而已!」
公孫大娘道:「然後你故意讓陸小鳳發現那兩間陋巷中的小屋,讓他認為那是我的落腳之地!」
金九齡淡淡道:「我布置那兩間屋子,倒的確費了些苦心!」
公孫大娘道:「阿土當然也是你早已安排在那裡的人!」
金九齡道:「因為我知道陸小鳳一定找不到你!」
公孫大娘道:「但你卻早已知道我們的聚會之地!」
金九齡道:「所以我又製造出那個傳信的木匣,讓阿土帶陸小鳳到你們那裡去!」
公孫大娘道:「你自己為什麼要故意假裝中毒呢?」
金九齡笑了笑,道:「因為我自己並不想到你們那裡去!」
公孫大娘道:「只要你自己不去,陸小鳳那一去無論是否能得手,跟你都沒有關係!」
金九齡微笑道:「我一向是個很謹慎的人,沒有把握的事,我是一向不肯做的!」
公孫大娘道:「你對這件事完全有把握?」
金九齡道:「我也知道你是個很了不起的人,我的行動,很可能會被你看破,我甚至知道你已殺了阿土,再扮成阿土的樣子,陸小鳳能找到你,本就是你自己帶去的!」
公孫大娘很意外:「你知道?」
金九齡淡淡笑道:「我當然知道,可是我並沒有將這種事放在心上!」
公孫大娘道:「哦?」
金九齡道:「因為我也知道我的計劃已完全成熟,所有的證據,都指明你就是繡花大盜,你就是已知道我的計劃,卻連一點證據都沒有。」他又笑了笑,道,「再加上薛冰失蹤,蛇王被刺,陸小鳳已恨你入骨,所以你無論說什麼,他都不會相信,也絕不會放過你的。何況,我是個久負盛名的神捕,又是他的朋友,你卻是個行蹤詭秘,來歷不明的女魔頭!」
公孫大娘忍不住嘆了口氣,道:「你算得的確很准,我以前的確連一點證據都沒有,就算說出你是繡花大盜,也絕不會有人相信!」
金九齡道:「現在你說出來,還是一樣不會有人相信的!」
公孫大娘冷冷道:「莫忘記現在你已自己承認了!」
金九齡大笑,道:「不錯,現在我的確已承認了,但就算我已承認了又怎麼樣?」
公孫大娘冷笑道:「你以為你說的話,除了我之外,就不會有人聽見?」
金九齡道:「我說過,沒有把握的事,我是絕不做的!」
公孫大娘道:「你看準了絕不會有人找到這裡來,看準我已不能動,所以才肯承認?」
金九齡道:「我並不想讓你死了還得做糊塗鬼!」
公孫大娘道:「你不怕陸小鳳突然闖進來?」
金九齡道:「他雖然是條豬,跑得卻很快。」他微笑著,從懷裡取出個上面烙著火印的竹筒,「這是我剛才接到的,從南海來的飛鴿傳書,陸小鳳已過了南海,現在已直奔秣陵去了。」
公孫大娘又不禁嘆了口氣,道:「看來你考慮得的確很周到!」
金九齡道:「多謝。」
公孫大娘道:「但你卻永遠休想能從我手裡拿到一個字的口供!」
金九齡淡淡道:「這點我也早就考慮到了,這口供,並不是非要你自己寫不可的!」
公孫大娘臉色變了。
金九齡道:「像這種口供,我隨時都可以叫人寫幾千張,隨便叫誰寫都行,你的字跡,反正從來也沒有人看見過。」
公孫大娘道:「所以現在你就可以殺了我,因為我想拒捕脫逃,所以你只有殺了我!」
金九齡笑道:「這次你總算說對了!」
公孫大娘咬著牙,道:「我死了之後,這件事就死無對證,你就可以永遠逍遙法外!」
金九齡道:「從我十九歲的時候開始,我就覺得那些被人抓住的強盜都是笨豬,我久已想做一件天衣無縫的罪案出來。」
公孫大娘道:「現在你的心愿總算已達到了!」
金九齡道:「還差最後一步。」
公孫大娘道:「我還沒有死。」
金九齡嘆道:「我本來還想讓你多活兩天的,你的確是個少見的美人,只可惜我現在已發覺,還是早點殺了你的好!」
公孫大娘瞪著他,忽然大笑。
金九齡道:「你覺得死是件很好笑的事?」
公孫大娘笑道:「死並不可笑,可笑的是你!」
金九齡道:「哦?」
公孫大娘道:「你若是回頭去看看,就會知道你自己是不是很可笑了!」
金九齡忍不住回過頭,全身忽然冰冷。他一回過頭,就看見了陸小鳳。
陸小鳳正對著他微笑,道:「我是陸小鳳,不是陸小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