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將軍吃肉

  第54章 將軍吃肉

  01

  昨天是鉤子七十歲生日,今天他醒來時,宿醉仍未醒,只覺得頭疼如裂,性慾衝動。


  第一個現象就表示他已老了。


  昨天他只不過喝了四十多斤黃酒,今天頭就痛得恨不得一刀把腦袋砍下來。


  十年前他還曾經有過一夜痛飲八十斤黃酒的紀錄,睡了兩個時辰后,就已精神抖擻,只用一隻手,就握斷了太行三十六友中二十三個人的咽喉。


  想到這一點,他就覺得痛恨,恨天恨地,也恨自己——像我這樣的人,為什麼也會老?

  可是發覺了第二個現象后,他又不禁覺得很安慰,他身體的某一部分,簡直就硬得像是裝在他右腕上的鐵鉤一樣。


  七十歲的老人,有幾個能像他這麼強壯?


  只可惜這地方的女人太少,能被他看上眼的女人更少。


  事實上,他看得上眼的女人一共只有三個,這三個該死的女人又偏偏總是要吊他的胃口。


  尤其是那又精又靈的小狐狸,已經答應過他三次,要到他房裡來,害得他白白空等了三夜。


  想到這一點,他心裡更恨,恨不得現在就把那小狐狸抓過來,按在床上。


  這種想法使得他更脹得難受,今天若再不發泄一下,說不定真的會被憋死。


  他心裡正在幻想著那滿臉甜笑的小狐狸,和她那冷若冰霜的姐姐,還有那已熟得爛透的花寡婦。


  他正想伸出他的手,外面忽然有人在敲門,敲得很響。


  只有兩三個人敢這麼樣敲他的門,來的不是管家婆,就是表哥。


  這兩人雖然都是他的死黨,他還是忍不住有點怒氣上涌。


  情慾被打斷時,通常立刻就會變成憤怒。


  他拉過條薄被蓋住自己,低聲怒吼:「進來!」


  表哥背負著雙手,站在門外,光滑白凈的臉,看來就像是個剛剝了殼的雞蛋。


  看到這張臉,沒有人能猜出他的年紀。


  對於這一點,他自己一向覺得很滿意,有時甚至連他自己也會忘記了自己的年紀。


  聽見鉤子的怒吼聲,他就知道這老色鬼今天又動了春情。


  他帶著笑推開門走進去,看著那一點在薄被裡凸起的部分,微笑著道:「看來你今天的情況還不錯,要不要我替你摘兩把葉子回來?」


  鉤子又在怒吼:「快閉上你的賊眼和臭嘴,老子要找女人,自己會去找。」


  表哥道:「你找到幾個?」


  鉤子更憤怒,一下子跳起來,衝到他面前,用右手的鐵鉤抵住他肚子,咬著牙道:「你敢再說一個字,老子就把你心肝五臟一起鉤出來。」


  表哥非但一點也不害怕,反而笑得更愉快:「我並不是在氣你,只不過在替你治病,你看你現在是不是已經軟了?」


  鉤子狠狠地盯著他,忽然大笑,大笑著鬆開手:「你也用不著神氣,若不是因為這地方的男人比女人好找,你的病保證比我還厲害。」


  表哥施施然走過去,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下,悠聲道:「只可惜這地方真正的男人已愈來愈少了,我真正看得起的也許只有一個。」


  鉤子道:「是不是將軍?」


  表哥冷笑搖頭,道:「他太老。」


  鉤子道:「是小清?」


  表哥道:「他只不過是個繡花枕頭。」


  鉤子道:「難道是管家婆?」


  表哥又笑了,道:「他自己就是老太婆,他不來找我,我已經謝天謝地了。」


  鉤子道:「你說的究竟是誰?」


  表哥道:「陸小鳳。」


  鉤子叫起來:「陸小鳳!就是那個長著四條眉毛的陸小鳳?」


  表哥眯起眼笑道:「除了他之外,還有誰能讓我動心?」


  鉤子道:「他怎麼會到這兒來的?」


  表哥道:「據說是因為玩了西門吹雪的老婆。」


  鉤子道:「你已見過他?」


  表哥道:「只偷看了兩眼。」


  鉤子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表哥又眯起了眼,道:「當然是個真正的男人,男人中的男人。」


  鉤子剛坐下,又站起來,赤著腳走到窗口。


  窗外霧色凄迷。


  他忽然回頭,盯著表哥,道:「我要殺了他!」


  表哥也跳起來:「你說什麼?」


  鉤子道:「我說我要殺了他。」


  表哥道:「你沒有女人就要殺人?」


  鉤子握緊拳頭,緩緩道:「他今年只不過三十左右,我卻已七十了,但我卻還是一定能殺死他的,我有把握。」


  看到他臉上的表情,無論誰都看得出他殺人不僅為了要發泄,也是為了證明自己還年輕。


  ——有很多老人想找年輕的女孩子,豈非也是因為同樣的理由?


  ——他們只忘了一點,青春雖然美妙,老年也有老年的樂趣。


  有位西方的智者曾經說過一段話,一段老年人都應該聽聽的話。


  ——年華老去,並不是一個逐漸衰退的過程,而是從一個平原落到另外一個平原,這雖然使人哀傷,可是當我們站起來時,發現骨頭並未折斷,眼前又是一片繁花如錦的新天地,還不知有多少樂趣有待我們去探查,這豈非也是美妙的事?

  鉤子當然沒有聽過這些話,表哥也沒有。


  他看著鉤子臉上的表情,終於嘆了口氣,道:「好,我幫你殺他,可是你也得幫我先做了他。」


  鉤子道:「好!」


  突聽門外一個人冷笑道:「好雖然好,只可惜你們都已遲了一步。」


  隨著笑聲走進來的,是個又瘦又高,駝背鷹鼻的老人。


  表哥嘆了口氣,道:「我就知道你這管家婆一定會來管我們的閑事的。」


  管家婆道:「我只不過告訴你們一個消息。」


  鉤子搶著道:「什麼消息?」


  管家婆道:「那條黑狗已經先去找陸小鳳,就算他不能得手,還有將軍。」


  鉤子動容道:「將軍準備怎麼樣?」


  管家婆道:「他已在前面擺下了鴻門宴,正在等著陸小鳳。」


  02

  夜還是同樣的夜,霧還是同樣的霧,山谷還是同樣的山谷。


  可是陸小鳳心裡的感覺已不同。


  和一個又甜又美的聰明女孩子並肩漫步,當然比跟在一條黑狗後面走愉快得多。


  葉靈用眼瞟著陸小鳳:「看樣子你好像很愉快?」


  陸小鳳道:「我至少比剛才愉快。」


  葉靈道:「因為你知道我不會咬你?」


  陸小鳳道:「你也比剛才那條狗漂亮,比任何一條狗都漂亮。」


  葉靈笑了,笑得真甜:「難道我只比它強這麼一點點?」


  陸小鳳道:「當然還有別的。」


  葉靈道:「還有什麼?」


  陸小鳳道:「你會說話,我喜歡聽你說話。」


  葉靈眨著眼,道:「你喜歡聽我說些什麼?是不是喜歡聽我說說這地方的秘密?」


  陸小鳳笑了。他的笑也許有很多種意思,卻絕對連一點否認的意思都沒有。


  葉靈道:「你要我從哪裡開始說起?」


  陸小鳳道:「就從鉤子開始如何?」


  葉靈睜大了眼睛,吃驚地看著他,道:「你也知道鉤子?你怎麼會知道的?」


  陸小鳳悠然道:「我不但知道鉤子,還知道將軍、表哥,和管家婆。」


  葉靈走過去,摘下片樹葉,又走回來,忽然嘆了口氣,道:「你知道的已經太多了,只不過,你若一定要問,我還是可以告訴你。」


  陸小鳳道:「那麼你最好還是先從鉤子開始。」


  葉靈道:「他是個殺人的鉤子,也是條好色的公狼,現在他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把我的褲子撕爛,把我按到床上去。」


  陸小鳳嘆了口氣,道:「其實你用不著說得這麼坦白的。」


  葉靈又睜大她那純真無邪的眼睛,道:「我本來就是坦白的女人,又恰巧是個最了解男人的女人。」


  陸小鳳又嘆了口氣,苦笑道:「真是巧得很,只可惜我並不想聽有多少男人要脫你的褲子。」


  葉靈眨了眨眼,道:「假如有人要脫你褲子,你想不想聽?」


  陸小鳳笑道:「這種事也平常得很,我也不是第一次遇到。」


  葉靈道:「假如要脫你褲子的是個男人呢?」


  陸小鳳叫了起來:「是個男人?」


  葉靈嫣然道:「我說錯了,不是一個男人,是兩個。」


  陸小鳳連叫都叫不出了,過了很久,才試探著問道:「是不是表哥和管家婆?」


  葉靈又睜大眼睛,道:「你怎麼知道的?」


  陸小鳳苦笑道:「這兩個人名字聽起來就有點邪氣。」


  葉靈道:「可是最可怕的一個並不是他們。」


  陸小鳳道:「哦?」


  葉靈道:「你有沒有見過可以用一雙空手活活把一條野牛撕成兩半的人?」


  陸小鳳立刻搖頭,道:「沒有。」


  葉靈道:「你有沒有見過只用一根手指就可以把別人腦袋敲得稀爛的人?」


  陸小鳳道:「沒有。」


  葉靈道:「現在你就快見到了。」


  陸小鳳咽下嘴裡一口苦水,道:「你說的是將軍?」


  葉靈道:「一點也不錯。」


  陸小鳳道:「他也在等我?」


  葉靈道:「不但在等你,而且已經等得很不耐煩了,所以你最好先去找個大鐵鍋來。」


  陸小鳳道:「要鐵鍋幹什麼?」


  葉靈道:「蓋住你的腦袋。」


  03

  將軍站在高台上。


  他身高八尺八寸,重一百七十三斤,寬肩,厚胸,雙腿粗如樹榦,手掌伸開時大如蒲扇,掌心的老繭厚達一寸,無論多鋒利的刀劍,被他的手一握,立刻拗斷。


  他面前居然真的有口大鐵鍋。


  鐵鍋擺在火爐上,火爐擺在高台前,高台就在大廳里。


  大廳高四丈,石台高七尺,鐵鍋也有三尺多高。


  爐火正旺,鍋里煮著熱氣騰騰的一鍋肉,香得簡直可以把十里之內的人和狗都引來。


  陸小鳳進來的時候,將軍正用一支大木勺在攪動鍋里的肉。


  看見陸小鳳,他立刻放下木勺,瞪起了眼,大喝一聲:「陸小鳳?」


  喝聲如晴空霹靂,陸小鳳連眼睛都沒有眨一眨,也喝了一聲:「將軍?」


  將軍道:「你來不來?」


  陸小鳳道:「我來。」


  他真的走過去,步子邁得比平常還要大得多。


  將軍瞪著他,道:「鍋里是肉。」


  陸小鳳道:「是肉。」


  將軍道:「你吃肉?」


  陸小鳳道:「吃。」


  將軍道:「吃得很多?」


  陸小鳳道:「多。」


  將軍道:「好,你吃!」


  他將手裡的大木勺交給陸小鳳,陸小鳳接過來就滿滿盛了一勺。


  一勺肉就有一碗肉,滾燙的肉。


  陸小鳳不怕燙,吃得快,一勺肉吃完,他才吐一口氣,道:「好肉。」


  將軍道:「本就是好肉。」


  陸小鳳道:「你也吃肉?」


  將軍道:「吃。」


  陸小鳳道:「也吃得多?」


  將軍一把奪過他手裡的木勺,也滿滿地吃了一勺,仰面長吁:「好肉。」


  陸小鳳道:「是好肉。」


  將軍道:「你知道這是什麼肉?」


  陸小鳳道:「不知道。」


  將軍道:「你不怕這是人肉?」


  陸小鳳道:「怕。」


  將軍道:「怕也要吃?」


  陸小鳳道:「吃人總比被人吃好。」


  將軍又瞪著他看了很久,道:「好,你吃!」


  一勺肉就是一碗肉,一碗肉就有一斤,陸小鳳又吃了一勺。


  將軍也吃了一勺,他再吃一勺。


  片刻之間,至少有五斤滾燙的肉下了他的肚。


  吃到第六勺時,將軍才問:「你還能吃?」


  陸小鳳不開口,卻忽然翻起跟斗來,一口氣翻了三百六十個跟斗,站起來回答:「我還能吃。」


  將軍道:「好,再吃。」


  再吃就再吃,吃一勺,翻三百六十個跟斗,兩千個跟斗翻過,陸小鳳還是面不改色。


  將軍卻不禁動容,道:「好跟斗。」


  三個字剛出口,「噗」的一聲響,他肚子的皮帶已斷成兩截。


  陸小鳳道:「你還能吃?」


  將軍也不答話,卻跳下高台,一把抄住了火爐的腳。


  火爐是生銅打成的,再加上爐上的鐵鍋,少說也有六七百斤。


  他用一隻手就舉起來,再放下,又舉起,一口氣做了三百六十次,才放下火爐,奪過木勺,厲聲道:「你看著。」


  這次他吃了兩勺。


  陸小鳳看著他手裡的木勺,連眼睛都似已看得發直,忽然也抄起火爐,舉高放下,一口氣做了三百六十次,奪過木勺,吃了兩勺。


  將軍的眼睛也已看得發直。


  陸小鳳喘著氣,道:「再吃?」


  將軍咬了咬牙,道:「再吃!」


  他接過木勺,一勺子勺下去,只聽又是「噗」的一響。這次並不是皮帶斷了,而是木勺已碰到鍋底。 一勺肉就是一斤,一鍋肉總有三五十勺,完全都被他們吃得乾乾淨淨。


  陸小鳳長長吐出口氣,摸著已凸起來的肚子,道:「好肉。」


  將軍道:「本就是好肉。」


  陸小鳳道:「只不過沒有肉比有肉還好。」


  將軍瞪著他,忽然大笑,道:「好得多了。」


  兩個人一起大笑,忽然又一起倒了下去,躺在石台上,躺著還在笑。


  台下當然還有人,所有的人早已全都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面面相覷,說不出話來。


  將軍忽然又道:「你的肚子還沒有破?」


  陸小鳳道:「沒有。」


  將軍道:「倒看不出你這小小的肚子里,能裝得下如此多肉。」


  陸小鳳道:「我還比你多吃了一勺。」


  將軍道:「我每勺肉都比你多。」


  陸小鳳道:「未必。」


  將軍突又跳起來,瞪著他。


  陸小鳳卻還是四平八穩地躺著。


  將軍道:「站起來,再煮一鍋肉來比過。」


  陸小鳳道:「不比了。」


  將軍道:「你認輸?」


  陸小鳳道:「我本來已勝了,為什麼還要比?我本來已贏了,為什麼要認輸?」


  將軍瞪著他,額上青筋一根根凸起,每根筋都比別人的手指還粗。


  陸小鳳淡淡道:「原來你不但肚子發脹,頭也在發脹。」


  將軍雙拳忽然握緊,全身骨節立刻發出一連串爆竹的聲音,本來已有八尺八寸高的身材,好像又增長了半尺。


  看來這個人不但天生神力,一身硬功,也已練到巔峰。


  陸小鳳卻笑了:「你想打架?」


  將軍閉著嘴。


  現在他已將全身力量集中,一開口說話,氣力就分散了。


  陸小鳳道:「吃肉我雖然已沒有興趣,打架我倒可以奉陪。」


  將軍突然大喝,吐氣開聲,一拳擊出。


  他蓄勢已久,正如強弓引滿,這一拳之威,幾乎已令人無法想象。


  只聽「嘩啦啦,叮叮噹」一片響,鐵鍋銅爐翻倒,連一丈外的桌椅也被震倒,桌上的杯盤碗盞,有的掉在地上跌碎,有的在桌上已被震碎。


  陸小鳳的人居然也被拳風打得飛了出去,飄飄蕩蕩地飛過三四張長桌,飛過十來個人的頭頂,飛過十多丈長的大廳,就像是只斷了線的風箏。


  大廳里立刻響起一陣喝彩聲,將軍獨立高台,看來更威風凜凜,不可一世。


  誰知就在這時,只聽「呼」的一聲風聲,陸小鳳忽然又回到了他的面前,臉上居然還帶著微笑,道:「你這一拳打得我好涼快,再來一拳如何?」


  將軍怒吼,連擊三拳。


  他的拳法絕無花俏,但每一拳擊出,都確實而有效。


  這三拳的力量雖然已不如第一拳威猛,卻遠比第一拳快得多。


  陸小鳳又被打得飛起,只不過這一次並沒有飛出去,突然凌空翻身,落到將軍身後。


  將軍身子雖魁偉,反應卻極靈活,動作更快,坐馬擰腰,霸王卸甲,將軍脫袍,回弓射月,連消帶打,又是三招擊出。


  這本是拳法中最基本普通的招式,可是在他手上使出來,就絕不是普通人能招架抵擋的。


  幸好陸小鳳不是普通人,這世上根本就再也找不出第二個陸小鳳。


  他身子一閃,突然從將軍脅下鑽過去,突然伸手,托住了將軍的肘,一頭撞在將軍的肋骨上。


  將軍一百七十三斤重的身子,竟被他撞得踉蹌後退,幾乎跌下高台。


  可是陸小鳳更吃驚。


  他忽然發現這個人竟有一身橫練功夫,他一頭撞上去,就像撞在石頭牆上,撞得頭都發了暈。


  就因為心驚頭暈,所以他笑的聲音更大,大笑道:「你又輸了。」


  將軍怒道:「放屁!」


  陸小鳳道:「我一拳就幾乎把你打倒,你還不認輸?」


  將軍道:「你用的什麼拳?」


  陸小鳳道:「頭拳。」


  將軍道:「這算是哪門功夫?」


  陸小鳳道:「這就是打架的功夫,只要能把對方打倒,隨便什麼都可以用。」


  將軍笑道:「我倒要看看你還能用什麼?」


  他沉腰坐馬,再次出手,拳式更密,出手更快,存心要先立於不敗之地。


  這一次他拳法施展開,才看得出他的真功夫。


  陸小鳳根本攻不進去。


  這趟拳法展開,天下絕沒有任何人能攻進去。


  陸小鳳好像也想通了這一點,索性放棄了攻勢,遠遠地退到石台的角落上,忽然彎下腰,抱起了肚子:「不行,我的肚子痛得要命。」


  其實他自己當然也知道,就算他肚子痛死,也沒有人管的。


  將軍一個箭步躥過來,陸小鳳已游魚般貼著石台,從將軍腳底滑過,突然雙手按地,一個鯉魚打挺,一屁股撞在將軍的屁股上。


  將軍本就在全力進擊,哪裡能收得住勢?這一次竟真的被他撞下石台,幾乎一跤跌倒。


  陸小鳳拍掌大笑,道:「你又輸了!」


  將軍的臉發青,嘴唇發抖。


  陸小鳳道:「這一次你為何不問我用的是什麼拳?」


  將軍不問,不開口。


  陸小鳳道:「我用的是股拳。」他微笑著,又道:「下次你若再見到連屁股都能打人的角色,最好躲得遠些,因為你一定不是他的敵手。」


  將軍突又大吼,一拳擊出,這次他打的不是人,是石台。


  用青石砌成的高台,竟被他打塌了一角,碎石亂箭般飛出。


  他身子也跟著飛躍而起,人還在空中,就已擊出了第二拳。


  凌空下擊的招式,威勢雖猛,卻最易暴露自己的弱點,本來只能用於以強擊弱。


  陸小鳳絕不比他弱,他這一招實在用得極險,因為他早已算準了陸小鳳站不穩。


  無論誰都沒法子在崩裂的石台上、亂箭般的碎石中站穩的。


  站不穩就無法還擊,不能還擊就只有退讓閃避,無論怎麼閃避,都難免要被他拳風掃及。


  他這一招用得雖險,卻正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殺手。


  陸小鳳的傷還沒有好,身子還很弱,以將軍拳風之強,他絕對挨不起。


  他沒有挨。


  他居然還能反擊,在絕對不可能反擊的情況下出手反擊。


  將軍身經百戰,決勝於瞬息之間,他本已算無遺策。


  只可惜這次他算錯了一招。


  陸小鳳做的事,本就有很多都是別人認為絕不可能做到的。


  這一次他用的既不是頭拳,也不是股拳,而是他的手,他的手指。


  獨一無二的陸小鳳,獨一無二的「靈犀指」。


  他身子忽然斜斜飛起,伸出兩根手指來輕輕一彈,食指彈中了將軍的拳頭,中指彈著了將軍的胸膛。


  一擊就可以擊碎石台的鐵拳,連鋼刀都砍不開的胸膛,他兩根手指彈上去,有什麼用?


  有用!


  沒有人能想象他這兩指一彈的力量。


  將軍狂吼,飛出,跌下,重重地跌在碎石堆上。


  大廳里還有三十六個人,卻沒有一點聲音,甚至連呼吸的聲音都沒有。


  三十六個人的眼睛,都在瞪著陸小鳳,眼睛里都帶著種奇怪的表情。


  陸小鳳在苦笑。


  他只有苦笑,因為他知道這些人縱然不是將軍的朋友,現在也已變成了他的對頭。


  一個人剛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忽然間就結下了三十六個對頭,無論對誰說來,都絕不是件很愉快的事。


  他只希望將軍傷得不太重。


  等他轉頭去看時,本來倒在碎石堆上的將軍,竟已不見了。


  他再回頭,就看見一個灰衣人慢慢地在往門外走,將軍就在這個人的懷抱里。


  以陸小鳳耳目之靈,居然沒有發覺這個人是從哪裡來的,更沒有發覺他怎麼能抱走將軍,忽然間就已到了門口。


  陸小鳳怔住。


  灰衣人已走出了門。


  大廳里三十六個人也全都站起來,跟著他慢慢地走了出去,沒有一個人回頭再看陸小鳳一眼,就好像已經將陸小鳳當作個死人。


  無論多好看的死人,也沒有人願意多看一眼的。


  陸小鳳自己也忽然覺得自己好像站在一座墳墓里,沒有人、沒有聲音,燈光雖然還亮著,卻彷彿已變得比黑暗還黑暗。


  如果你什麼都看不見,連一點希望都看不見,燈光對你又有什麼用?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還是獃獃地站在那裡,動都沒有動。


  這裡本就是個完全陌生的地方,他能到哪裡去?

  他本已走入了絕路,還能往哪裡走?

  就在這時,他看見了一雙眼睛,一隻手。


  一隻又白又小的手,一雙帶著笑的眼睛,葉靈正在門外向他招手。


  陸小鳳立刻走過去。


  就算門外有一百個陷阱、一萬種埋伏在等著他,他也會毫不遲疑地走出去。


  因為他忽然發覺,那種絕望而無助的孤獨,遠比死還可怕得多。


  04

  門外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個人,一片黑暗。


  葉靈的眼睛縱然在黑暗中看來,還是亮得像秋夜中升起的第一顆星。


  她看著陸小鳳,微笑著,道:「恭喜你。」


  陸小鳳不懂:「為什麼恭喜我?」


  葉靈道:「因為你還沒有死,一個人只要能活著,就是件可賀可喜的事。」


  陸小鳳道:「本來我已該死了?」


  葉靈點點頭。


  陸小鳳道:「現在呢?」


  葉靈道:「現在你至少還在幽靈山莊里活下去。」


  陸小鳳吐出口氣,忍不住又問道:「剛才那灰衣人是誰?」


  葉靈道:「你猜不出?」


  陸小鳳道:「是老刀把子?」


  葉靈眼波轉了轉,反問道:「你認為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陸小鳳道:「是個可怕的人。」


  葉靈道:「你認為他的武功怎麼樣?」


  陸小鳳道:「我看不出。」


  葉靈道:「連你都看不出?」


  陸小鳳嘆道:「就因為連我都看不出,所以才可怕。」


  葉靈道:「你認為老刀把子應該是個什麼樣的人?」


  陸小鳳道:「當然是個很可怕的人!」


  葉靈笑了笑,道:「那麼他當然就是老刀把子,你根本就不必問的。」


  陸小鳳也在笑,笑容看來卻一點也不愉快。


  一個像他這樣的高手,忽然發現有人的武功遠比他更高,心裡的滋味總是不太好受的。


  葉靈忽然沉下臉,冷冷道:「你第一天來就打架闖禍,他本想殺了你的,若不是有人替你求情,現在你已死了兩次。」


  陸小鳳道:「是誰替我求情的?」


  葉靈指著自己的鼻子,道:「是我。」


  陸小鳳嘆了口氣,道:「當然是你,我早就知道一定是你。」


  葉靈忽又嫣然一笑,道:「你既然知道,準備怎麼樣報答我?」


  陸小鳳微笑道:「我準備咬你一口,咬你的鼻子。」


  葉靈瞪著他,忽然跳起來,道:「滾,滾回你的狗窩裡去,鐘聲不響,就不許出來。」


  陸小鳳道:「這也是老刀把子說的?」


  葉靈道:「哼。」


  陸小鳳道:「現在我能不能見見他?」


  葉靈道:「不能。」她板著臉,又道:「可是他要見你的時候,你想不見他都不行。」


  陸小鳳嘆了口氣,道:「其實一個人在屋裡休養幾天倒也不壞,只不過沒飯吃就有點難受而已。」


  葉靈道:「你有飯吃,每天三頓,六菜一湯,隨便你點。」


  陸小鳳道:「現在我就可以點明天的菜?」


  葉靈道:「可以。」


  陸小鳳道:「我要吃紅燒蹄膀、熏羊肉、三鮮鴨子、鍋貼豆腐、蝦子烏參、五梅乳鴿,再加一碗黃瓜片汆丸子湯。」


  葉靈看著他,眼睛里忽然露出種很奇怪的表情,好像覺得很奇怪。


  陸小鳳道:「我是個吃客,這些菜都是好菜,吃客點好菜,有什麼好奇怪的?」


  葉靈道:「我只奇怪一點。」


  陸小鳳道:「哦?」


  葉靈道:「我只奇怪你為什麼不想吃我的鼻子?」


  05

  燈已滅了。


  陸小鳳在黑暗中躺下來,這是他在幽靈山莊中度過的第一夜。


  到這裡只不過才半天,他已見到了許多件奇怪而可怕的事,許多個奇怪而可怕的人。


  尤其是那勾魂使者和老刀把子,這兩人武功之高,連他都覺得不可思議。


  現在他雖然還活著,以後呢?


  以後還不知要有多少個黑暗、孤獨而可怕的長夜,要等他慢慢地去挨。


  他不想再想下去。


  他忽然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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