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一舉成名天下知(2)
第48章 一舉成名天下知(2)
「但是,咱們既已查到這等重案,恐怕亦不能以『息事寧人』的態度不了了之吧?」郭嘉那對澄澈如水的眼眸里透出一絲精幹老練,「碰到這等良機,若不給那位一向飛揚跋扈的袁紹一個恰如其分的回擊,說不定他倒以為朝廷真的是畏懼了他,反而長了他不可一世的氣焰。」
「那麼,怎樣做才算給他『一個恰如其分的回擊』呢?」曹操的目光越發深沉起來。
「這個,就要請問荀令君了。」郭嘉側眼瞥了一下坐在他上首的荀彧,用微帶調侃的語氣說道,「荀令君只怕此刻早已是智珠在握了罷。您啊,就是喜歡沉默到最適當的時候再說出最正確的話來……」
對郭嘉這種調侃嬉戲的口吻,在座諸人都已經司空聽慣了,也沒有覺著他在這樣的場合有什麼不莊重的。曹操被他這麼一點,急忙轉過身來,向荀彧深深一揖道:「奉孝(郭嘉字奉孝)說的極是,操恭請荀令君示教!」
荀彧一見,慌忙避席而讓,躬身還禮道:「司空大人此舉實在折殺彧了,彧愧不敢當。」
「恭請令君大人示教!」曹操也不多言,仍是堅持著揖禮而問。
荀彧只得坐回了席位,正襟斂言,沉吟少頃,靜靜地平視著曹操,徐徐而言:「為今之計,只有如此:一、先將杜傳、杜和等一干貪官污吏定罪明示,腰斬於市,以儆效尤;二、且將袁雄、袁渾等袁氏爪牙全部收押在監,暫不處置,其在河內郡的所有財產一律沒收充公,再由朝廷附上他們的案件卷宗,頒下一道問責詔,徑直發給鄴城袁紹,責問其『寬縱親戚、治下不嚴』之罪,令他派員前來解釋明白。然後,朝廷選出能吏巧為斡旋,令他們自行帶回袁雄兄弟嚴加督管。」
堂上諸人聽了,都不禁凝神思忖起來。過了半晌,鍾繇不禁開口問道:「荀令君,袁紹為人心胸狹隘、器宇窄小,倘若他一時受不起這般刺激而蓄怒興兵來犯了呢?朝廷又該如何應對?」
「袁紹此人固然心胸狹窄,但他也頗好顏面,極重虛榮——他一向自詡為『四世三公』之清流名門出身,倘若他的親戚那些雞鳴狗盜的醜事被捅得人人皆知,這才是他最不能忍受的痛處,那才會激起他惱羞成怒、興兵來犯!司空大人既將他的親戚收押在監、暫不處置,已是有禮有節地保全了他的顏面……他自然也會識趣,哪裡還會把這事兒刻意鬧大?他就算是用這個口實貿然起兵來犯,也占不了多少禮法和義理上的優勢啊!所以,依荀某之見,袁紹只能派人來灰溜溜地將他這些親戚爪牙接回鄴城了事!」荀彧顯得成竹在胸,侃侃而談,聽得在座諸人無不頷首嘆服。
「唉……本司空一向秉公持理、任心而行,今日卻不得不與袁紹虛與委蛇,心下甚是不甘!」曹操的面色依然顯得沉重異常,右拳在面前桌几上輕輕一擂,「其實本司空麾下已經新添了關羽、張飛、張綉等猛將,又獲得了劉備劉皇叔之助,就算袁紹此刻膽敢興兵來犯,以許都當今之雄厚實力,豈會遜色於他?」
「司空大人此言甚是。不過,此刻江東尚有孫氏兄弟虎視眈眈、淮南亦有袁術餘孽興風作浪,朝廷後方還不太穩固。請恕彧直言:目前還不是朝廷與袁紹公開對決的最佳時機!司空大人須當固本強基,先行立於不敗之地,然後伺機而動、后發制人。」荀彧見曹操意氣勃發、似已按捺不住,急忙出言告誡,「古語有云:『多行不義必自斃。』冀州袁氏恃強倚勢而無德無道,豈能長久?倘若他膽敢跳梁肆逞,司空大人屆時便奉天子之令而討逆臣、秉至公而率群雄、扶弘義而除穢亂,必能旗開得勝、一戰而定!」
曹操聽荀彧講得如此深切,沉吟半晌,才漸漸平復了胸中的勃激之氣,點頭答道:「也罷!此番河內郡重案一事的處置,本司空便依了荀令君的指教切實去辦。不過,朝廷諸臣之中,誰人堪當與袁紹派來的使臣巧為斡旋的重任?還望荀令君推薦出合適的人選來。」
「這個人選么?他遠在天邊,又近在眼前。」荀彧目光一掠,望向了坐在他左下首的司馬朗,「司馬主簿交遊處世剛柔相濟,又加之他的籍貫河內郡靠近河北,與冀州人士頗有淵源——他自然是可以勝任與袁氏使臣巧為斡旋之事了!」
曹操聽罷,手掌用力一拍右膝,呵呵笑道:「好!司馬主簿,你二弟引發的這場滔天大事,末了還須得由你這個做大哥的出面前去化解——能發能收、舉重若輕,這才可以顯出你司馬兄弟的好手段啊!」
聽了曹操這話,眾人都哈哈大笑起來,每個人的心裡都暗暗舒了一口長氣。司馬朗也俯下頭去,恭然而答:「屬下遵命。」
曹操在捧腹大笑之際,斜眼一瞥荀彧,見他笑得有些心不在焉,眉宇間仍是若有所思,便連忙止住了笑聲,問道:「荀令君還有什麼言猶未盡之處嗎?」 荀彧目光一斂,凝望著擱在桌几上的那厚厚一摞案卷材料,慢慢說道:「荀某適才一直在想,這屯田安民之舉,本是利國利民的仁政,結果到了地方州郡,它卻成了貪官奸吏與豪強大戶聯手貪墨、中飽私囊的惡政。司空大人,瞧一瞧司馬懿和楊大人徹查出來的這些案卷材料,像杜傳叔侄、袁氏兄弟這些貪官豪強們侵吞官田、壓榨流民、魚肉百姓的罪跡是何等的觸目驚心啊!恐怕這四方州郡之中,存在著像河內郡這般惡劣的情形亦屬不少罷?只不過沒有幾個人敢於像司馬懿這般挺身而出、予以揭露罷了!」
「您的意思是要著手整肅人心、澄清吏治?」曹操不禁肅然而問。
「整肅人心、澄清吏治,這自然是一定要做的。但現在還不到時候,做起來也緩不應急。」荀彧側過頭來瞅了曹操一眼,繼續娓娓而道,「關鍵在於針對這屯田安民事務,我們須得研究制定一套標本兼治的大方略予以管理才是!」
「標本兼治的大方略?」曹操又是微微一怔。
荀彧面對他的疑問,不慌不忙,緩緩答道:「不錯。這個標本兼治的大方略,一定要能從相當程度上杜絕地方豪強與州郡胥吏聯手勾結、中飽私囊!」
「哦……荀令君的意思屬下明白了!」郭嘉哈哈一笑,插話進來,「屬下的理解是這樣的,乾脆將屯田安民事務收歸朝廷的大司農與度支中郎將直管,由朝廷自上而下『一插到底』全面統籌管理!」
「郭君此言甚是。」荀彧向郭嘉微一點頭,又道,「依荀某愚見,為今之計,須當如此:把屯田安民事務從地方州郡府署中收歸朝廷直管,由朝廷派出典農校尉、屯田都尉進駐郡縣專管此項事務,不許州、郡、縣等三級府署從中亂行插手,這樣就能在一定程度上防止地方豪強與州郡胥吏聯手勾結!」
「荀令君果然不愧為經天緯地之良相!區區河內郡一起貪墨案件,旁人見之無甚出奇,而你竟能從中見微知著、標本兼治!」曹操聽到這裡,已然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這是何等卓爾不凡的大智大謀、大才大略!操遠不能及也!」
「這是你大哥寫來的密函。」在明亮粲然的燭光下,司馬防將一封帛書遞給了司馬懿,「一切皆如我們先前所料:曹司空、荀令君最後決定,對杜傳等奸吏重重懲處;對袁雄、袁渾兄弟則驅逐出境。袁紹派來的使臣崔琰和你大哥將於數日之後,一齊趕到本郡處理好這裡的一切交接事宜。」
說至此處,他忽地抬眼瞟了一下這個正低頭閱函的次子,款款言道:「此刻你應該也看到了,你大哥在這信中談起曹司空對你下了『能謀能斷、守道不移、不畏權勢、力持定見』的贊語,荀令君也對你下了『少年英才、器識超群』的評語……你自己是怎麼看待這一切的?」
司馬懿緩緩放下了大哥寫來的這封帛書密函,臉上並無太多的驚喜之色,淡然答道:「父親大人,曹司空和荀令君的這些贊語,孩兒哪裡當得起?孩兒如今回想起當初與杜傳叔侄、袁氏兄弟等奸人暴徒鬥智斗勇的那一幕幕情形,實在是步步險招、如履薄冰,至今仍是后怕不已!儘管孩兒最終大獲全勝,不知怎的,總是高興不起來——冀州袁氏必與我河內司馬家結下了死仇!這樣的後果,對我河內司馬家的未來究竟是福是禍,孩兒一時還沒想明白。」
「唔……懿兒你能夠『臨事而不懼、深憂過計』,真是難得!我河內司馬家,今後的確須當加倍警惕來自冀州袁氏門生賓客的明攻暗算。不過,曹司空已經決定了釋放袁雄、袁渾兄弟,袁紹也沒有舉兵相向,大家都沒把事情做絕——所以,雙方都還是有轉圜餘地的。」司馬防微微點頭,含笑捋須而道,「你大哥在與袁氏使臣崔琰交涉之際,自會曲為彌縫的。懿兒吶,立身處世,善惡不可太過分明,尤其不可外形於色;倘若你真要與人為敵,最好像《孫子兵法》里所講的那樣:『善守者,藏於九地之下;善攻者,動於九天之上,故能自保而全勝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