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5)
第109章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5)
「哦?賈大夫做了一個什麼樣的怪夢?」曹操初聽他所講之話時微微怔了一下,突然暗暗醒悟過來,頓時一下來了興緻,「您且講來給本相先聽一聽。」
「那……就請丞相大人恕屬下冒昧叨擾了。屬下昨夜在夢中見到了一座金碧輝煌、氣派非凡的巍巍寶殿,它凌霄而立、壯觀無比,看得屬下實在是忍不住目醉心迷、嘖嘖稱嘆……」賈詡容色一正,卻是煞有其事地娓娓道來,「屬下慢慢走上前去,認真看著看著,卻漸漸發現這座寶殿有些隱隱的蹊蹺之處。它殿頂西邊的檐角吊著幾隻銅馬風鈴,晃晃蕩盪,被風吹得叮叮直響;它殿頂東邊的檐角卻是吊著一隻斗大的銅猴風鈴,沉甸甸的,搖搖欲墜;最不夠完美的地方,是它殿頂正中那根最大的橫樑,脫落了不少金漆,彷彿還鑽進去了一些蛀蟲。丞相大人,依您的高見,屬下這個怪夢應該做何解析呢?」
「哈哈哈……賈大夫,俗諺有云:『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大概是你平日里想住新房想得太執著了!所以你才會夢見這座殿宇的。」曹操暗暗思忖了一陣兒,倏地便有所悟,眼珠一轉,臉上卻並不顯出異樣的神色來,笑道,「這樣吧,倘若您此次輔助本相取得南征全勝,本相定要讓將作大匠滿寵按照你夢中所見殿宇的模樣,好好地修建一座全許都城中除了皇宮之外最豪華、最壯觀的殿府獎賞於你!在座諸君皆可作證,本相絕不食言。」
賈詡瞧見曹操一邊放聲笑談,一邊暗暗向自己使了個眼色,頓時明白他已全然領悟了自己話中深意,也便拈著頷下的一綹鬍鬚,點頭笑答:「丞相大人一言既出,自是駟馬難追。屬下今日就在這裡先行謝過丞相大人了!」
堂上諸人一聽,也都哄然而笑。司馬懿臉上帶著微微的笑意,轉頭向坐在自己身側的楊修輕聲說道:「賈大夫真是有些逗人,繞了個圈子是想在自己南征立功之後請丞相大人賞賜他一座華麗非凡的殿宇豪宅啊!」心底卻暗暗想道,什麼「銅馬風鈴」「銅猴風鈴」「橫樑有蛀」,全是他在巧妙設喻暗諫曹操吶!這個賈詡,說話做事真是圓滑之極,簡直讓人逮不到他半點兒把柄。
楊修卻不以為然地皺了皺眉頭,輕輕答道:「這個賈大夫最是喜歡故弄玄虛、神神叨叨的了,楊某可不欣賞他這種風格。」
司馬懿聽了他這話,不禁暗暗斜眼瞥了他一下:你這楊修,雖是才識出眾、文筆不俗,怎麼一開口竟是這般的淺薄?唉,又是一個孔融一般的書獃子、衛道士……
那邊,曹操表面上隨著眾人正自縱聲大笑,心底卻是一片雪亮。賈詡煞費苦心編出這個「怪夢」,是在暗暗告誡他——所謂的「華麗寶殿」,就是指他的曹家大業嘛;那幾個「銅馬風鈴」,是指西邊關中一帶,馬超、韓遂等人坐擁十萬鐵騎,虎視眈眈,隨時便會東侵而來;那個斗大的「銅猴風鈴」,是指東邊的揚州一帶,孫權、周瑜等人潛兵伺伏、游弋江淮,隱藏不測之變;那殿頂正中「橫樑生蛀」,是指他的心腹根本——許都,楊彪、伏完、馬騰、趙彥等異己之士暗中勾結,隨時也會乘機發難。這三大隱患,都是自己南征荊州之際最為頭痛的問題。
對這三大隱患,曹操已經絞盡腦汁、竭盡所能地想出了許多對策,但都不能從根本上徹底解決問題。他也清楚,隨著自己一個月前誅殺孔融之後,自己先前「挾天子以令諸侯、借天子以納人心」的大略已然完全「破產」,再也不能像在官渡之戰時那樣擁有凌駕於敵手之上的政治優勢了。也就是說,他今後只能依靠自己的實力來和這些敵手們硬打硬碰了,而這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惡性消耗戰是最笨拙的,也是自己「以寡敵眾」難以承受的。所以,對這三大隱患,他只能盡量避免它們的密集爆發從而產生連鎖效應,委實難以徹底根除。
首先是江東孫權那邊的問題,這一點最讓曹操顧慮。南征荊州之前,他也知道應該採用一些懷柔手段將孫權暫時穩住才是上策。其實通向孫權那裡的人脈線絡也不是沒有,孫權幕府中的文吏之首張昭、顧雍、孫邵、秦松等,就一直與荀彧、王朗等私誼交好,關係密切。但是,此時此勢之下,荀彧、王朗還會為自己與孫權一派牽線搭橋嗎?這個想法拿到桌面上來,連曹操自己都懷疑它的可行性。所以,對江東孫權一派,他只有採取「置之度外、臨機應變」的策略了。
其次是許都內部暗敵四伏的問題。對付楊彪、伏完、馬騰等漢室忠臣,曹操只有先把他們中間的首領人物楊彪牽制住——把楊彪的獨子楊修扣在自己身邊當人質。關中楊氏是四世三公的儒林望族,唯有楊修是楊彪老來得子而繼後為嗣,是楊彪一脈兩代單傳的獨苗。楊彪應該會顧慮到這一點的,未必敢做出太過激烈的決裂之事來。
至於衛尉馬騰,曹操本來也是可以強行挾持他一同南下荊州的。但是,這樣一來,就會迅速激化自己與關西馬超、韓遂等的矛盾,說不定立即便會爆發一場大混戰。若是如此,自己哪裡還能抽出身來一舉拿下荊州?自己再在關西和馬超、韓遂他們糾纏個一兩月後,只怕荊州早被劉備乘機反客為主、鵲巢鳩佔了。那樣的後果可就更嚴重了。所以曹操明知自己在許都留下馬騰是個大大的隱患,卻也無可奈何,只得由他去了。只要自己南征荊州的途中西涼馬氏不跳出來打自己的岔兒,自己便可用最快的速度一舉搶佔荊州,待得站穩腳跟之後再行分兵西防。那時候,自己就能首尾兼顧、高枕無憂了。
以楚制楚、楚人治楚
曹操一邊在腦海里這麼翻翻騰騰地想著,一邊卻在面容上保持著一份讓人永遠也望之不穿的鎮定自若。他漸漸收起了思緒,又向堂上諸位臣僚緩緩掃視而去。 最後,他的目光倏地一亮,凝定在了左手一側長席末位上坐著的司馬懿臉上。這個司馬仲達,前段日子裡那本《南征勵軍詩集》還辦得不錯,在許都內外也造成了一些影響。聽他大哥司馬朗講,他這一次居然還自告奮勇主動報名參加南征,請求立功報國。唔,有志氣。我丞相府中的掾吏,那就應該學著做能夠「入管機要、出典方州」的文武通才!卻不知他在兵法謀略之上有無過人之處,且待本相問他一問。
曹操撫了一撫胸前的垂須,遠遠地注視著司馬懿,慢慢開口問道:「司馬仲達,你可對此番南征荊州有何建議?不要拘謹,放膽講來。」
司馬懿聽到曹操突然點名問他,心頭先是暗暗一驚,立刻又意識到這正是自己表現才華,接近曹操的最佳機會,實是不能輕易放過。他急忙在腦際里飛快地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後面容一斂,恭恭然出席答道:「屬下承蒙丞相大人垂問,甚是惶恐感激。為了南征大業萬無一失,屬下便根據自己當年一點兒淺薄的郡縣庶務經驗,斗膽獻上一條愚鈍之策,懇請丞相大人萬勿見笑。」
「講。」曹操緊盯著他,目光灼亮如電。
「屬下在此冒昧而陳了。此番南征荊州,以丞相大人之赫赫神武,必是能一戰而勝、一鼓而下的。然而,佔據荊州之後,卻不可不審慮如何運用荊州八郡之資進取江東。」司馬懿面色恭敬之至,口裡所講的話語卻如一柄利劍節節出鞘、寸寸逼人,「所以,屬下斗膽建議丞相大人拿下荊州之後,立刻施行『以楚制楚、楚人治楚』之策,一則從容納盡荊楚士民之長為我所用,二則及時建立一個與當地士庶關係和睦的荊州牧府,以消來日之隱患。」
他此話一出,坐在曹操右手邊的賈詡全身驀地一顫,原本懨懨欲睡的神情不禁一掃而光,驚訝異常地看向司馬懿。
「以楚制楚、楚人治楚?」曹操喃喃地重複了一遍,目光亦是猝然一亮,「司馬仲達,你且細細講來。」
司馬懿仍然顯得謙恭之極,款款言道:「王者之略,在於不擇人、不易地而皆盡其用,故有『入彼方之地,用彼方之人,立彼方之功』之妙理。荊州之資,不可小覷,若能運用得宜,則可西拓巴蜀,東下吳越,一舉而定大業。然而,欲盡荊州之用,非得『以楚制楚、楚人治楚』不可,其理由有三。
「第一,朝廷缺乏水師,不得不假手於荊州水軍而征江東。丞相大人,請恕屬下直言,我朝廷轄下那些在朱雀池中、潁河邊上訓練出的水軍,在長江風浪中實是難以馭舟實戰,倉促之際豈能與江東水師相抗?而荊州現有的十萬人馬之內,竟有四萬士卒正系水師。他們常年習練水戰,馳騁於大江之上,實非中原北方諸兵將可比。故而丞相要取江東,必先撫納這些荊州水軍。他們又都是荊襄本地子弟,其將尉軍校亦皆出自當地各姓望族,丞相大人若不能妥為撫用、唯才是舉,只怕就得不到他們的真心歸附;他們若不真心效力,丞相大人又如何威行江東?」
曹操深深點了點頭,待司馬懿話頭稍落,便有些急不可耐地遞上一句:「那麼,第二呢?」
司馬懿又道:「第二,古語有云:『地皆有其人也,民皆有其望也,用人者迫求之驟起喜事之人,而略老成物望之士,求民之歸也難矣。』荊楚本是名士薈萃之地,蔡瑁、韓嵩、蒯越、王粲等固然是丞相應予納用之士;那些先前中立觀望的荊楚名士,亦請丞相不可忽視閑置,免得他們因心懷怨恨或畏懼報復而煽民生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