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司馬懿密盟孫劉(3)
第125章 司馬懿密盟孫劉(3)
司馬懿回過眸來,向他淡淡一笑:「牛金,你太小看他二人了。諸葛亮、魯肅都是當世難得的奇才,他倆膽略過人,懂得如今形勢之下——最危險的地方恰恰是最安全的地方。這才是置之死地而能縱橫自如的奇男子偉丈夫,豈能以暴虎馮河之莽夫視之?」
說罷,他又轉頭看向司馬芝,面露好奇渴望之色,急切而道:「芝弟,為兄現在對這個諸葛亮是越來越感興趣了。你和他是同窗好友,應當對他平日的言行習性有所了解。為兄很想聽一聽你對他的所見所聞,知己知彼,洞其內情,才是明日與他順利交往的基礎嘛。」
司馬芝並不急著答話,而是緩緩思索了好一會兒,才娓娓而道:「仲達二哥,這個諸葛亮在家父門下三百弟子當中是最為卓異的。你剛才談到他是置之死地而能縱橫自如,這倒讓小弟想起了一件往事。那一日家父門下諸弟子正集於庄中紫竹亭內閱經自習,其時天色驟變,風雨大作。同門兄弟們無不驚擾而起。唯有諸葛亮倚柱讀書,神色不變,鎮靜如常。俄而猝有一記霹靂從天而降,正巧劈中他所倚竹柱,立刻火花四迸、駭人之極。當此之際,諸葛亮仍是從從容容起身而去,毫無慌張之情,笑曰:『古時舜帝穿行山林川澤,雖有暴風雷雨障之而不迷其方,亮身不能至,而亦心向神往也!今日聞雷不動,已淺嘗其意矣。』他這一份雍容鎮定的清曠之風,令我等同窗無不為之折服。」
司馬懿聽得點頭不已,急忙又問:「還有呢?」
司馬芝整了整思緒,繼續娓娓道來:「諸葛亮平日里讀書雖是喜歡觀其大略,但他還是有幾本書是最愛反覆嚼味的:《管子》《商君書》《韓非子》《太公兵法》。商君那段『論至德者,不和於俗;成大功者,不謀於眾』的箴言被他視為座右銘,他外表謙遜異常而內心高傲至極。每日下課休息期間,他就吟誦《梁父吟》之詞以自怡……」
「《梁父吟》?」司馬懿聽了,心下暗暗有些狐疑。這《梁父吟》乃齊魯之地用來埋葬死者時吟唱的一首古典民謠,歌詞凄婉幽遠,似乎也不是什麼慷慨激昂之作啊!比起自己所喜歡的漢高祖《大風歌》來,不知在氣勢上遜色了多少!心念一動之下,他不禁揚聲款款吟道:
步出齊城門,遙望盪陰里。里中有三墳,累累正相似。問是誰家冢?田疆古冶子。力能排南山,文能絕地紀。一朝被讒言,二桃殺三士。誰能為此謀?國相齊晏子。
《梁父吟》里講述的是先秦春秋時期齊國名相晏子設計誅除本國三個猛士的故事:齊景公當政期間,國內有田開疆、古冶子、公孫接等三個猛士,曾為國家立下赫赫戰功。然而,他們的個性都頗為狂傲自負。為了防備他們驕恣生亂,晏子便設了一個二桃賜三士之計,令他們因爭功而自相殘殺。依司馬懿之悟:這二桃賜三士之計,完全是因為晏子洞悉了田開疆等三人太過看重功名利祿之意而發。不僅此三士如此,古往今來天下多少人士又何嘗不是為功名利祿所羈絆,而致身心役於勢利、念念繫於得失?他想到這兒,深深一嘆:「據懿之見,諸葛亮喜好吟誦《梁父吟》是大有深意的。古今人士立身行道不應如田開疆等三士為利所惑而喪其所守,反當如齊晏子超然物外而能使利為我所用。諸葛亮能夠看透這一點,堪為良相之才矣。」
司馬芝聽了,頓時連連點頭,目光向司馬懿臉上一投,帶著濃濃的驚訝之意:「哎呀!正可謂天下英雄所見略同——小弟記得諸葛亮有一段箴言,『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恰恰與仲達二哥您剛才這番感悟相映成趣。」
司馬懿卻仍是靜靜地沉吟著,過了半晌,才徐徐而道:「諸葛亮嗜好《商君書》《韓非子》等典籍,足以證明他是外儒內法之勁士,必是重實而少虛、知本而察末、守內而執外之個性。卻不知他為人處世究竟有何破綻?芝弟,你可開襟敞懷向為兄告知一二。」
「這個……仲達二哥,請恕小弟眼拙,小弟倒真是一直沒能看出這諸葛亮在言行習性、為人處世之上有什麼弱點。」司馬芝臉上紅了一下,很是有些不好意思,「以仲達二哥您的神目如電,想必明日自能在與諸葛亮的言談交遊之際,察覺出他的缺失之處來……」
司馬懿一聽,知道自己再問下去也不會掘到多少對自己有益的東西了。他心念一定,振了振衣襟,便對侍立在身旁的牛金吩咐道:「牛金,你且出去給那些衙役們講,本座要留下來在這青雲山莊為朝廷細細地訪賢求才,他們可以先行回去了,後日再來接本座。」
然後,他轉過頭來又向司馬芝含笑而道:「這樣罷,為兄今日還是初到青雲山莊,有請芝弟你帶領為兄出去瀏覽觀瞻一番。咱們一邊並肩瀏覽觀瞻,一邊細細共商我殷國王室司馬家在這荊襄之域培根植本之大計……」
和氏璧的傳說
青雲山莊背後所倚的抱璞岩是一個富有傳奇色彩的名勝古迹。相傳春秋時期楚厲王在位期間,這座山岩上曾有一對鳳凰棲落而舞,仰天長鳴三聲之後展翅高翔而去。附近有一位石匠卞和,循聲覓來,竟在岩上雙鳳棲落之處尋到了一塊玉璞。接下來的故事就是《韓非子?和氏篇》里寫的那樣了:「楚人卞和得玉璞於荊山中,奉而獻之厲王。厲王使玉人相之。玉人曰:『石也。』王以卞和為誑,而刖其左足。及厲王卒,武王即位。卞和又奉其璞而獻之武王。武王使玉人相之。又曰:『石也。』王又以卞和為誑,而刖其右足。武王卒,文王即位。卞和乃抱其璞而哭於荊山之下,三日三夜,淚盡而繼之以血。王聞之,使人問其故,曰:『天下之刖者多矣,子奚哭之悲也?』卞和曰:『吾非悲刖也,悲夫寶玉而題之以石、貞士而名之以誑,此吾所以悲也。』王乃使玉人理其璞而得寶玉焉,遂命曰:和氏璧。」
司馬懿早就熟知這個故事,聽聞那卞和當年抱璞痛苦之岩正位於此處,便讓司馬芝、牛恆帶路前來瞻仰。但見那高高聳立的抱璞岩似和周圍連綿起伏的峰巒大為不同,宛若平地而起一般兀然挺拔,又恰似被開山神斧從上劈開的一扇巨大鐵門,厚重沉凝,自半空中俯壓下來,令人望得連腰背也幾乎都要仰彎了。 站在抱璞岩那處傳說是卞和尋到玉璞的鳳落台上,司馬懿眺望著天際片片流雲,靜聽著鶯聲鳥語在四下里淺吟低唱,胸中的思緒卻已飄散開來。卞和慧眼識寶,獻璞於主,而本欲歸美於上,卻逢昏君在廷、讒夫在側,竟至忠偽不分、玉石難辨,釀下刖足慘刑之禍,實在令人悲不自勝。
其實,這桓、靈二帝攝位以來的陳蕃、李膺、范滂、劉陶等黨錮諸君又何嘗不是一位位活生生的卞和之士?然而,似楚厲王、楚武王一般昏庸無能的桓帝和靈帝,似楚國玉人一般無才無德的奸宦閹丑,卻視陳蕃、李膺、范滂、劉陶等忠臣直士如寇讎,對他們又是禁錮,又是打壓,又是迫害,又是殘殺——結果,在濫殺了這些忠貞之士后,大漢王朝自己也給自己敲響了喪鐘。唉,任何一個朝廷,若是腐敗到了忠奸不分、是非不明、清濁不辨的地步,其奄奄向斃亦可謂是自作之孽,又怨得誰來?父親大人常言:「朝無濫竽、野無遺賢,則天下太平。」——這實在是萬世不易的龜鑒。
他心神一斂,轉過身去,直視著司馬芝,徐徐而問:「芝弟,你們青雲山莊諸位君子對這卞和獻玉的傳說,都是如何看待的呀?」
司馬芝嘻嘻一笑,有些漫不經心地說道:「仲達二哥,小弟個人覺得這卞和實在是執於忠而失於通的迂夫子,不識時務,雙足被刖,好像有些自討苦吃。」
「哦……原來芝弟是這麼認為的呀!」司馬懿心底一動,臉上卻不露聲色,淡然又道,「你的其他同窗呢?」
「小弟有一位同窗曾經做了一首詩評論此事:『一玉何需太執著?兩遭刖足竟忘身。千古遺風伊誰仰?嗤然當年抱玉人。』」司馬芝仍是含笑款款而道,「同窗們都稱讚他這詩寫得十分曠達洒脫,破除了痴念妄想的拘羈……」
「呵呵呵……這也叫曠達洒脫?這種柔而無骨,庸而無節的浮妄之言何足稱道?個個都像他這樣看破紅塵、明哲保身、遺世逍遙,豈是我儒家君子成仁取義之旨?罷了,也不去說他們了,諸葛亮他是怎麼評論卞和獻玉這件事的?」
司馬芝剛才聽出司馬懿話語間帶著幾分火辣辣的批評意味,他微微有些難堪地乾笑了一下,斟酌著詞句甚是小心地講道:「諸葛亮?諸葛亮當時只說這個卞和其實太樸鈍了些,他自己完全可以將這塊稀世玉璞精心雕琢出來后再奉獻給楚厲王嘛!若是這樣的話,他大概就不會白白丟掉兩條腿了。」
「古語有云:『水之流行也,礙於剛則求通於柔;智者之於事也,礙於此則求通於彼。執礙以求通,則愚之甚也,徒勞而事不濟。』——諸葛亮可謂深通此語之精義也!」司馬懿聽了,會心一笑,徐徐頷首而贊。
「那麼,仲達二哥,請問你對卞和獻玉之事有何見解呢?」司馬芝雙目一轉,頗為好奇地向他問道。
「為兄對卞和獻玉一事的看法與諸葛亮略有幾分相仿。但為兄是最喜歡刨根問底、實事求是的,從不空發議論。依為兄之所思,諸葛亮能夠想到『琢璞而後獻』之計,難道卞和就想不到?如果卞和在第一次獻給楚厲王時沒想到,那麼在他失去了第一條腿之後痛定思痛就一定能想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