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魏代漢主(6)

  第210章 魏代漢主(6)

  曹丕一見,樂得喜不自勝,右袖一揮,便讓辛毗托著那盤上嘉禾給在座的公卿將臣們一一傳覽去了。他躊躇滿志地舉目四顧,瞧到于闐、龜茲、鄯善三國使臣亦在丹墀下一側恭然而賀,他心中忽地一動,開口就道:「尚書台諸卿記下了:朕近來到洛陽城郊外巡遊狩獵、與民同樂,卻發現這京都千里寰內人丁稀少、街市蕭條。哪裡比得過許都和鄴城?朕決定:從冀州、幽州遷徙十三萬軍戶和士家到這京畿之內安居樂業,把這裡的人氣弄得旺盛起來。這才顯得出我煌煌大魏『盛世太平,君臨萬國』的恢宏氣象嘛!」


  他這話一出,尚書令陳群和司馬懿都不禁嚇了一跳:這個曹丕也真是的——腦袋一拍、興頭一來,就冒冒失失地撂了一堆「難事」過來,絲毫也不考慮一下現實的可行性。這樣的搞法,如何得了?說到底,還是孟達這廝為了一味逢迎討好陛下,把陛下的虛榮之心給極力煽動起來的。司馬懿恨恨地一咬牙:自己剛才正欲乘隙向曹丕稟報豫州百姓因遭受蝗災而缺糧少谷之情形,你這個孟達卻橫插一杠子,獻上嘉禾來粉飾太平。直是巧言令色、禍國殃民!

  他正暗暗思慮之際,卻聽得曹丕向孟達開口嘉獎道:「孟愛卿治下的新城郡域內居然呈現了這等祥瑞,朕很是滿意。中書省,稍後傳詔於下:加封孟愛卿為散騎常侍之職!」


  孟達一聽,急忙跪倒在地連連叩頭:「微臣恭謝陛下隆恩!」


  待他謝過之後,司馬懿雙眉一動,拱袖而出,臉上放出一派喜色來:「孟大人,懿在此恭賀您了。啟奏陛下:孟大人既已升任為散騎常侍,便不如召他即日入宮赴任罷,懿也好與他常在一起討教軍國大計,請陛下恩准!」


  曹丕聽了,微一頷首,將詢問的目光投向了孟達。


  孟達心底卻暗想道:孟某在新城郡那裡坐擁八百里疆域,也算是一個逍遙自在的「土皇帝」了——幹嗎還要鑽到你這洛陽皇宮裡當散騎常侍這樣的「高級侍從」啊!於是,他眼珠一轉,微微含笑答道:「陛下……微臣真是謬受散騎常侍之賞了!微臣多年戎馬生涯,耐不得『散騎常侍』這樣的清貴之職啊!微臣懇求陛下還是恩准微臣在新城郡為您繼續把守西南門戶吧。」


  曹丕微微沉吟起來,沒有立刻答話。


  司馬懿卻仍是綿里藏針,步步進逼:「哦……對了,孟大人今日既有有嘉禾來獻,想必您治下的新城郡一帶定是五穀豐登、糧食滿倉了?哎呀,豫州境內河東、野林、曲陽等郡,今年的谷糧似是有些歉收。《道德經》里講:『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孟大人您可否撥出一些穀米來解一解豫州諸郡士庶的倒懸之急呢?」


  「這個……這個……」孟達腦門的汗珠頓時直冒而出,慌得他用袖角不斷地拭了又拭。今年他的新城郡也是遭了旱災,哪裡有多少餘糧撥得出來?


  「罷了!司馬愛卿,不要再逗他了。」曹丕覺得司馬懿跳出來這麼直戳孟達的「根底」有些過火了,再搞下去,這一場「萬國獻瑞,嘉禾呈祥」的好戲就只怕要被弄砸了!他袍袖一揚,截斷了司馬懿與孟達二人的對話:「孟愛卿還是返回新城郡,安安心心地當好朕的西南門戶守護者,他那裡的谷糧稅賦嘛,一斗也不用上繳,留著給他自己在新城郡安撫士庶罷。」


  他一瞥眼見到司馬懿眉頭乍立,又似有話要講,就向辛毗揚聲呼道:「辛愛卿——宣江東使者趙咨上殿朝貢!」


  江東使者趙咨?原來孫權那裡也派人前來朝貢了?他們的來意究竟是什麼?司馬懿的思緒一下便被曹丕的那話拽了回來,不再糾纏與孟達的「唇槍舌戰」,立刻將沉沉的目光筆直射向了長樂殿的門口之處……


  孫權大獻殷勤

  江東霸主孫權,居然也派出使臣進入洛陽,向自己當年的頭號勁敵曹操的兒子——曹丕稱臣朝貢來了。


  這一點,讓司馬懿在暗中深為佩服:孫權此人,非但身負雄才、胸懷大略,而且能屈能伸、能剛能柔,善於因時制宜、隨機應變,不愧為一代梟雄!匹夫之勇,縱然一時來得痛快淋漓,終究不過是以身殉狂而已;帝王之度,有時雖然顯得含羞包恥、屈辱之極,卻實乃勾踐定業之本。看來,孔夫子所言「三人行,必有我師焉」確系至理名言,自己還得細細地向這位孫權「擇其善者而習之」啊。只有不斷地從這些英雄豪傑身上吸取長處,自己才會變得愈來愈強大。


  就是這孫權為何竟向曹氏俯首朝貢一事的來龍去脈,司馬懿其實也是洞若觀火,把那一切瞧得清清楚楚:原來,在前朝建安二十四年之時,西蜀名將關羽硬「借」荊州不還,全力踐行諸葛亮在南陽草廬定下的「隆中對」方略,率領八萬勁旅自江陵城出發,一路破當陽、陷襄陽、渡漢水、淹七軍、擒于禁、斬龐德,徑直奔到魏國樊城之下。其時,他的鋒芒銳不可當,甚至逼得許都朝廷亦為之震動不已,遷都之議隨之甚囂塵上。然而,曹操最終在危急之際,還是聽取了時任相府軍司馬之職的司馬懿所獻的「曉之以利,喻之以害,聯孫制關,借力打力,腹背夾擊」之計,派人與孫權暗中聯繫共除關羽。而孫權本就對劉備、關羽強借荊州不還耿耿於懷,又見到關羽風頭太健,連中原腹地也似有可能會被他攫入掌中,這顯然已經打破了「三足鼎立」的均衡之勢,心底亦大是不甘。於是,他馬上向曹操復函,「卑辭稱臣,乞以狙擊關羽而自效勞。」在曹孫聯盟心照不宣地結成了的前提下,孫權立即火速派出呂蒙、陸遜以「白衣渡江」之策一舉端了關羽的後方根據地——江陵城,逼得關羽倉皇遁走麥城,並最終死於吳將潘璋之手!

  關羽死後,孫權也知道從此與西蜀劉備結下了大仇,便牢牢據守江陵,斂兵不敢北上侵擾襄陽、樊城,順勢就向曹魏卑躬屈膝,北面臣事,後來還上書勸說曹操自立為帝。


  曹操正準備率軍南下著手徹底降服孫權時,卻猝患急症暴亡於許都。他身歿之後,孫權又立刻蟄伏沉默起來,與曹氏斷絕了關係。直到經歷了長達一年多的「休止期」后,今天他才又突然派人前來洛陽稱臣朝貢了,真不知道孫權這時的葫蘆里究竟賣的是什麼葯? 司馬懿在頭腦里就這麼紛紛紜紜地想著,直到孫權的那個使者上得殿來,他才凝斂了思緒,慢慢向那邊看了過去。


  卻見那個江東使者趙咨,生得五短身材,遠遠望去就像一個矮冬瓜滾了進來,連衣角袖擺都拖在了殿中地板之上。一見之下,魏國諸臣都不禁莞爾動容,掩口失笑。


  那趙咨竟是若無其事,坦坦然上前叩首一禮,拜過了曹丕。曹丕讓他平身而起,含笑說道:「趙愛卿——你今日上朝,似與晏子使楚之行相仿,卻不知你可身有晏子之賢否?」


  趙咨轉眼瞧了一下四周魏國大臣的嘲笑之情,不卑不亢地答道:「啟奏陛下:微臣自是身無晏子之賢,卻遭當年晏子使楚之遇——此正乃微臣不及晏子之處也。天朝上國,袞袞諸公,以貌取人,不以微臣之順天貢奉而斂容禮待;江東藩屬,人才濟濟,以賢取人,不以微臣之身矮貌丑而不予使命。孰優孰劣,自在人心。」


  他此語一出,魏國滿朝大臣盡皆吃了一驚:這趙咨好一副伶牙俐齒,話風一掃之下,竟將大家都給罵了!


  曹丕卻不想讓手下與他鬥嘴而浪費了時間,開口徑直問道:「爾等既來朝貢,有何方物呈獻?」


  趙咨一聽,便識出曹丕此人乃是重物輕德、華而不實之徒,心下暗暗一嘆,自袍袖中取出一方紫檀木匣,恭恭敬敬地托在手上,道:「討虜將軍孫權千辛萬苦派遣臣等深入南海之濱,搜索到一具千年難逢的『虎皮紋金螺杯』。區區拙物不成敬意,請陛下欣賞。」


  說著,他正欲開啟匣蓋,卻被曹丕一擺手止住了:「虎皮紋金螺杯?罷了,辛愛卿,代朕且將它收下了吧。呵呵呵!它還能比得上朕的犀角杯、瑪瑙碗?趙愛卿啊!似爾等這樣的奇珍異寶,朕的皇宮大內已是汗牛充棟了。你們江東乃是蠻荒之域,哪裡比得上我中原神州之物華天寶?」


  趙咨心中暗想:你這曹丕,一邊既私心貪圖我江東的「虎皮紋金螺杯」,一邊又故作自大地貶低我江東物產。真是十足的無道小人!但他當然不敢將此感情暴露於外,只得俯首而答:「陛下聖明——中原神州人傑地靈、物華天寶、鼎盛繁榮,我江東偏藩飽受戰劫、荒遠凋殘、民不聊生,焉敢與之相比?」


  曹丕臉皮微微一紅,急忙岔開了話題:「呃……趙愛卿,你們除了攜這些奇珍異寶前來朝貢之外,還有什麼別樣的貢品嗎?你江東能獻上堪比我中原神州當年『建安七子』那樣的詩詞歌賦來讓朕賞心悅目嗎?」


  「這個……不瞞陛下,這樣的貢品,我們江東倒真是沒有。」趙咨拱袖躬身恭然而答,待得見到魏國君臣個個臉現倨傲之色時,又不失時機地補上了一句,「只因我江東諸士人人心繫蒼生、志存經略、戮力拯濟,無暇效仿庸儒俗士之尋章摘句、舞文弄墨!」


  曹丕與魏國諸臣聽了,不禁面面相覷。司馬懿在一旁亦是暗暗頷首:江東來使應對之際如此綿里藏針、巧妙蘊勁,實有鼎然而立的大國氣象。看來,孫權君臣皆是終非甘居他人之下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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