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帝室的沉浮(7)

  第298章 帝室的沉浮(7)

  待得顏斐一行離去之後,司馬懿才喚過司馬昭,吩咐他道:「昭兒,你給為父好好擬寫一道密奏,為父要舉薦這顏斐出任平原郡太守之職……似他這般的耿直循吏,現在是越來越少了……」


  趙儼在一旁聽得真切,不禁失笑而道:「大將軍既有這等為國舉賢的美意,為何卻不向他當眾說明?」


  司馬懿聽罷,卻向趙儼肅容而道:「趙軍師,爵賞者,朝廷之公器也,本帥何敢自專而為己功?為國擇賢而納謝私門,本帥不為也!」


  趙儼撫掌而笑:「世人皆言司馬大將軍極有當年荀令君之『忠智至公』,今日儼親眼所見,實是不假!」


  他們正在交談之際,一名親兵打馬飛馳過來,遠遠地便揚聲呼道:「司馬大將軍!朝廷聖旨已到,欽差大臣已在大將軍府中等候……」


  「昔日周公旦輔弼成王而臻太平,忠貫日月,終有素雉之貢;當今司馬愛卿身受陝西之任,誠實勤敬,而有白鹿之獻——豈非忠誠協符、千載同契、俾乂邦家、以永厥休耶?而今吳賊僭號、蜀寇蠢動,朕深以為憂,唯仗司馬愛卿而分之!特賜先帝信物、鎮國重寶『紫龍玦』以示褒寵——欽此!」


  周宣字正腔圓抑揚頓挫有節有奏地念完了詔書,待司馬懿叩首謝禮過後,才卷好了詔書,上前一手扶起他來,笑道:「輅兒,快將那錦匣送來,呈給司馬大將軍過目。」


  太史丞管輅應聲捧了一隻五彩錦匣過來,當著司馬懿的面,輕輕打開:只見一塊雪白脂潤的半月形玉玦在明黃緞墊上赫然呈現,玦身上那條浮凸玲瓏的龍形紫紋似是盤踞得愈發張揚生動了,它虯須飛舞之際更加顯得威勢奪人!


  凝視著這塊「紫龍玦」,司馬懿的眼眶裡頓時冒起了晶亮的淚珠在滴溜溜打著轉兒,腦海里倏然似閃電般掠過了一幕幕往昔的情景——


  當年在荀府育賢堂上,一代儒聖荀彧親手將這塊「紫龍玦」佩在自己的腰帶之上,他那眉間頰邊到處都洋溢著親切而真摯的鼓勵與欣悅;

  在先帝曹丕的東宮之中,自己為了討好曹丕、取信於他,謙恭異常地將「紫龍玦」轉贈給他,他當時興奮得頗為失態地從座席上跳了起來,連連叫好;

  在前太尉賈詡府邸之內,自己為了拉攏賈詡而助曹丕繼位承嗣,又不惜俯腰折節地將此玦作為信物送給賈詡;


  在皇宮內殿之中,賈詡在已經登基稱帝的曹丕明言暗示之下,只得強裝笑臉,又乖乖地將「紫龍玦」恭然交還曹丕,而不敢再據為己有;


  而到了今天,曹叡又像他的父皇曹丕籠絡賈詡之時那樣,向老夫拋出了這塊「紫龍玦」作為施恩示寵之信物……


  ……


  短短二十年間,這一塊「紫龍玦」在塵世間各人手中飄來游去的那一番輾轉曲折之命運,細細想來竟是何等地耐人尋味啊……


  然而,最終,這塊「紫龍玦」還是回到了自己的手中——彷彿一切又回到了原點!司馬懿的耳畔又似乎悠悠然響起了荀彧那一貫從容平和、溫文親切的話語:「如今,為師卻將此寶玦贈送於你——望你睹玦生志,砥礪不已,早日成就一代偉器,為我大漢朝立下赫赫奇功!」


  一瞬間,司馬懿再也控制不住,眼中瑩瑩淚珠奪眶而出,滾滾落下,打濕了胸前的衣襟。


  「大將軍……」周宣和管輅見了,都不禁大吃一驚。


  司馬懿一下就反應了過來,急忙舉起袍袖擦了擦自己的眼角,哽咽而道:「陛下竟將這等重寶獎賞於本帥,這一份恩寵可謂天高地厚……本帥不禁感激涕零,在此立誓為我大魏盡忠竭誠、死而後已,以回報陛下的殷殷優崇之禮!」


  「司馬大將軍對大魏的一片赤膽忠心,周某等俱是欽敬不已啊!」周宣攜著管輅連聲稱讚。


  司馬懿慢慢收斂了表情,右手一擺,請他倆在側席上坐下,哈哈道:「來人,上鮮牛奶酥!本帥要好生為兩位欽差大臣接風洗塵!」


  「鮮牛奶酥?」周宣一聽,面有詫色,轉過頭來看了管輅一眼,「輅兒,你現在的卜算之術果然精進了不少——前日夜裡,你夢見火牛沖山,便斷言會品嘗到與牛相關的美食……此刻,你的占語可不是已經靈驗了么?」


  「謝謝師傅誇獎!」管輅頷首淺笑,卻向司馬懿躬身問道,「司馬大將軍,輅覥顏請問,您中午是準備以何等膳食款待區區在下呢?」 司馬懿撫須而答:「當然是我關中的名餚——紅辣烤牛肉啦!」


  聽了此言,管輅這才回過身來,向周宣長揖而道:「還是師傅您高明過人!弟子只能測算到會品嘗到與牛相關的餚食,而師傅您卻一下斷定我等會一入關中就能吃到烤牛之肉!弟子所測模糊不清,遠遠不及師傅您研判分明啊!」


  「哎!你們師徒二人都是能夠探知過去、預測未來的奇人異士,且就別在這裡大顯神通以驚世駭俗啦!」司馬懿呵呵笑著搶過話頭,「本帥日後仰仗您二位的地方還多了去也!對了,周大夫,本帥要向您討教一下近來朝廷里的幾件事兒。」


  周宣一聽,臉色立刻一片肅然,右袖一舉——管輅會過意來,端起那裝著鮮牛奶酥的銅碗就「咕嘟咕嘟」一口喝了個精光,用袖角抹了抹嘴,然後站起身向司馬懿深施一禮,便出門而去。


  司馬懿也將眼色往左右一丟,梁機馬上帶著所有的僕從、侍衛齊齊退了出去,只留下司馬昭一人在一旁侍奉。司馬昭的大哥司馬師本也該在大將軍幕府的,但司馬懿先前派他前去隴涼督辦軍屯事務了,一直沒有回來。


  「周師兄,您這次奉詔親赴關中,應該就是為了那『靈龜玄石』上面的讖文之事吧?」司馬懿面不動色,端著一碗鮮牛奶酥,慢慢放到唇邊抿了一口。


  「不錯。仲達啊,確是不出你之所料——陛下派了周某前來想方設法鎮住這『靈龜玄石』上的煞氣呢!」


  「嘿嘿!」司馬懿放下漆碗,微微一笑,「現在才想起來厭鎮這玄石上的讖文又有何用?它們的形文拓圖早就流傳出去了,只怕陛下想堵也是堵不住了……」


  周宣聽出司馬懿「話裡有話」,他拈著鬍鬚,眨了眨眼,笑道:「這個……周某身為欽天占星之官,奉了皇命聖旨,該去做的法事還是得去做的!至於將來有沒有什麼效果,周某可不敢打什麼包票的。」


  司馬懿聽著,用手指了一指周宣,哈哈一笑:「周師兄啊!您呀……行!明天懿就派人好好護送您到昆崙山去采那『玄陰土』來填石鎮邪。」


  「如此,周某就多謝仲達了!」周宣笑著點了點頭,「陛下也真是英明——一下就聽從了周某所提的改『討』為『計』的法門妙方……」


  司馬懿心中暗想:在玄石讖文上說什麼改「討」為「計」,其實就是掩耳盜鈴,自欺欺人!這樣做只能是越描越黑——也愈加顯得你曹叡底氣不足,膽虛意怯!但他臉上卻並不露出異樣的表情來,腦海里忽又想起一事,就正色問道:「周師兄既從洛陽京都而來,可曾知道朝廷對遼東公孫淵廢叔自立一事的處置方略如何?」


  「還能怎樣處置?」周宣搖了搖頭,一臉的無奈,「朝廷的詔書已經發出去了,承認公孫淵為新任遼東太守,並加封他為『樂浪公』以羈繫之……」


  「唔……此事豈可如此處置?陳矯等人優柔萎靡,實在是有損國威也!」司馬懿一聽,當場就氣得鬚眉戟張,「只恐那公孫逆賊一見此詔,反會暗暗竊笑我大魏朝中無人也!」


  「那麼,依仲達之見,此事本該如何處置方才妥當?」


  「依本帥之見,凡事皆有本末,而治事者重在執本而御末:公孫氏自前朝建安初年以來,便已割據遼東,水則由海,陸則阻山,外連胡夷,絕遠難制,而世官相承、掌權日久,可謂我大魏『異己之患』。而今公孫淵反狀已萌,今若不誅,后必生變。倘然朝廷一時受其蒙蔽而委順從之,待其坐大作亂,再又興兵致討,怕是於事為難。不如趁其乍起奪位之際,境內人心不一,有黨有仇、有恩有怨,朝廷先其不意而雷霆出擊,發兵臨之,開設賞募,斬枝斷葉、孤弱其勢,則可不勞師而定!」


  「仲達此策倒是剖斷如流、高明之至,只可惜陳令君乃一介雍容循吏而已,豈有您這等的大智慧、大魅力、大手段?」周宣聽了,不禁深深贊道。


  「罷了!罷了!本帥之見再高明,他們也總是不聽……白白地讓本帥聽了生氣!」司馬懿沉沉一嘆,悠悠而道,「說實話,據本帥觀之,像夏侯玄、鄧颺、何晏等朝廷所謂『後起之秀』個個都是清談高卧、雍容無為、閱歷不足之士,日後怎能撐得起『滅吳吞蜀、平一天下』的社稷大業?本帥甚是憂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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