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箭神后羿的血脈子孫(1)
第1章 箭神后羿的血脈子孫(1)
大荒之原遇(kuí)怪
天蒼蒼而地遠,海茫茫而生煙。
上古神州大地經歷了上千年的演化,但人、神、獸之間的糾葛仍沒有止息。大小部落之間征戰不休、互相吞併,最終形成了東西兩大既合作又對抗的部落聯盟。
西方部落聯盟又經數百年磨合,進化為國家組織,大禹治水建立大功,獲得部落擁戴,成為首領,之後他改變了堯舜推選天下共主的禪讓制,將帝位傳給了兒子夏啟,所謂「禹傳啟,家天下」。天下本是所有人的天下,現在突然成了一個人的天下,這當然引起東方各族的強烈不滿,他們時刻在尋找反抗機會。
約公元前21世紀,大禹死後,面對東方各族的對抗情緒,夏啟弓馬縱橫,憑藉強大的軍事力量東征,在甘1大勝東部強族有扈(hù)氏2之後,終於征服了東方大大小小的部族,一舉奠定了大夏作為天下共主的基礎。
中國歷史上的第一個君主制王朝——夏王朝由此而誕生了。
甘之戰過去四百餘年,被征服的東方部落中仍有一些人心存反抗,在有扈氏故地,另外一個古老的東方部落有莘(shēn)氏3建立了一座新的城池——空桑城4。在三十年前一場血火之戰中,這座城池被大夏王下令屠城,有莘一族的男丁全部殉族,但在三十年後的今天,卻有一個自稱有莘不破的少年踏沙而行,出現在了夏王朝東南部的邊境——有窮國5大荒之原的邊緣。
「終於到了!」有莘不破望著面前的荒原,露出了少年人獨有的爽朗笑容。
「過了這個荒原,我就自由了!」
有莘不破大叫了一聲。他是從夏王朝的附屬國——商國的首都一路向南逃出來的。他知道,只要越過這片荒原,他就真正脫離了商國的勢力範圍。
商王國的國王是夏王朝八大方伯(bà)6之一,是整個夏王朝除了夏王以外最有權勢的人,三十年前滅國的有莘氏、三百年前滅國的有窮氏和四百年前滅國的有扈氏,這些被夏朝滅國的東方部落的遺民都流入商國,成為商國的隱形力量。經過幾代人的發展,代表東方民族的商王成湯已經擁有了直逼共主大夏王的實力,但他的性格卻很平和,這造就了他統治下的國土舉世罕有的安寧。對外人來說,商國是一片樂土,但對生長在商國的有莘不破來說,平靜的歲月他早已過得不耐煩了。
有莘不破夢想中的天地,應該是外面那個血光四起的世界,那個高手爭雄的世界,那個充滿無數愛情故事和冒險故事的世界。那才是男兒大展雄風的地方,那才是男兒追求夢想的地方。
經過幾個月的準備,他瞞過了他的祖父和師父從家裡逃了出來,改名有莘不破,一直逃到有窮荒原的北端。
眼前就是隔絕夏王朝與南蠻部落的大荒原,東西千餘里,南北數百里。夏天百毒孳生,魔獸橫行;冬天則變成一片寸草不長的死域,一切都籠罩在茫茫蒼蒼的白雪中。
當有莘不破即將踏進這片荒原時,一個邊界外小店的老店主試圖勸阻他:「這個大荒原的上空有一個缺口,是當年女媧娘娘補天時遺補的地方,每隔一百年就會有天火降下,將大地燒成一片精赤。荒原裡面又不知潛伏了多少怪獸,尤其是有一種叫7長著一隻手一隻腳的精怪,能夠讓人產生迷幻,不知不覺地就將人誘入死地,除了有窮氏的鷹眼銅車商隊,從來沒有人敢單獨挑戰這個荒原——特別是在冬天。」
但是,老店主的話根本無法阻止躊躇滿志的有莘不破。少年不顧老人家的嘆息,義無反顧地踏入了這片隔絕華夷的禁地。
有莘不破不知道自己踏入荒原的那一瞬間,老店主忽然消失了,接著,一頭隱形的就跟在了他身後,用它那肉眼看不見的獨手遮住了有莘不破的雙眼,讓彎曲的道路在少年眼中變得平直遙遠。他腰間佩戴的那株迷榖(gǖ)8光芒閃了幾下,便慢慢地熄滅了……
有莘不破對此卻絲毫無覺,他走了一天又一天,卻一直走不出這片荒原,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走了多遠。上是天,下是地,前後左右是一望無際的雪被子。在他不遠處,一隻橐(tuóféi)鳥9在一蹦一跳。
終於,當他第四次看見那個只能覆蓋住一個人的雪包子時,他確信自己已經兜了四個圈子,迷路了。可是眼前的路怎麼還是直的呢?有莘不破氣憤地揮出一拳,不想一拳揮出,眼前突然變樣,一個怪影一掠即逝。有莘不破知道受精怪所惑,卻沒有辦法,現在口糧已經耗盡,只剩下半壺烈酒。他的腿已經開始發軟。空中,一隻禿鷹在他頭上已經盤旋半天了。
難道是在等我倒下,好來啄食我的屍體?想起有人跟他提起禿鷹只啄食屍體的事,有莘不破突然撲倒在雪包子上,準備裝死,企圖把這頭禿鷹誘下來。雖然鷹肉粗糙,鷹血卻能帶來熱量和力氣。
他慢慢陷進積雪中,鷹還沒被誘惑下來,他卻感到了「雪包子」的異樣。積雪之下,本應該是一抔泥土或一塊石頭,他卻挖出一個人來。淡青色的綢緞,裹著一個水晶一樣的少年,容貌五官長得比精靈還要秀美。商國數十年承平,教化普衍,人物俊秀,但有莘不破卻從來沒見過長得這麼雋美的人。
「難道是怪獸嗎?」但就算是怪獸,這個怪獸也長得太漂亮了。有莘不破伸手想探一下這個人是否還有心跳,卻摸到了一團軟綿綿的東西——這個人的胸膛上,睡著一隻嬌小的九尾狐10。有莘不破又伸出食指,試了他太陽穴下的大動脈。良久,才感覺到一次細微的跳動:這個人還活著!也許正是那隻九尾靈狐,護住了這個陌生人的心脈。
「我要不要救他呢?」
他知道自己已經迷路了,自己一個人能否走出這個荒原都已經是個問題,如果再加上一個負擔,生存的幾率將會很低。
「如果我把他背上,一天以後,不過是讓這個荒原多出一個比這個『雪包子』高一倍的『雪包子』罷了。我才沒那麼傻呢。」
有莘不破甩甩手,走了。
一炷香之後,他又繞到這個「雪包子」面前,不過這次不是迷路,而是主動回來。
「阿衡11師父和我講的做人道理,我當時應對如流,難道一到生死關頭就全拋開了?」
「不過話說回來,」猶豫了很久,他又想,「這些道理又不能當飯吃。」他喝了一口酒,再一次大踏步走開了。
頭頂上白色的太陽移過了一個指頭大的位置,有莘不破又回到了這裡。他撓撓頭,自言自語:「我要是不理他,還算個男人么?要是讓爺爺知道,非給他老人家打死不可……不過說實在的,對他老人家來說,究竟是孫子的性命重要,還是一個陌生人的性命重要?」經過一番猶豫,這個年輕人第三次掉頭而去。
當有莘不破第四次面對這個不知死活的人時,他已經分不清楚自己是迷路,還是刻意繞回來了。這一次他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想,背起人就走。
就在他背起那俊秀少年的一瞬間,一直跟在他背後的異物發出一聲人類聽不見的驚呼,消失了。
兩天後,在大荒原的邊緣,有莘不破倒下了。如果他知道再走四五里,就能望見荒原邊緣的枯桃樹,也許能鼓舞自己繼續走下去。如果那半壺酒沒有灌進陌生人的口中,而是他自己喝了,也許他現在已經在荒原外面逍遙了。就在有莘不破倒下之際,那頭禿鷹忽然墜星般落在了有莘不破的身邊……
箭神后羿的後人
車行轔轔。
有窮國的銅車商隊慢慢走出大荒原。三十六頭超大型(mǐn)12牛,拽著三十六駕超大型的銅車,踏雪匝匝,七十二騎來回策應,一頭禿鷹在六十丈高空中來回盤旋——這就是通行天下的三十六商會之一有窮商會行商的景象。
商會第一領袖稱台首,那時三十六商會勢力甚大,世俗尊稱其為「台侯」。有窮商隊的台侯便是天下聞名的大箭師羿之斯13。台侯之下,設四大長老:蒼、昊、旻、上。四老之下,設六使者,使者御銀角風馬獸,掌六車、六騎。六使者之下,設車長。車長御鐵尾風馬獸,掌管一輛銅皮車。每一車附騎士一名,輕騎軟甲;設御者一名,持鞭和長矛,腰束短兵,驅御牛,牛之力,能拽八千斤;設甲士一名,銅戟、短兵、軟甲具備;設箭手三名,配短兵,有窮箭手,號稱三十六商隊第一。
有窮商隊主車車內,羿之斯正襟危坐,他的左下首,四大長老盤膝而坐。
蒼長老半側身子,向羿之斯躬身,羿之斯穩坐鞠躬:這是元老和台侯相見之禮。其時東方各國文化鼎盛,雖在日常,禮節不失。
「台侯,商隊規矩:路遇病、弱、疲、難等需救助者,解衣衣之,推食活之,但不得開車門納之,以防姦細。如今我們身處盜賊如毛之地,而為了兩個來歷不明的少年,遷延三十里,還救人上車——這不是壞了我有窮商隊的規矩么?」 「商隊有規矩,但處事有權變。」羿之斯微微一笑,繼續說,「我從少年起來回經過這大荒原,也有三十多年了,幾位長老自然更久。」
蒼長老不由欷歔:「五十六年,快一甲子了……」
「數十年間,不知多少人冒險進入,但凡結伴遇險的,臨危相害,不知多少,而自始至終能夠互相扶持的,四公見過多少?」
蒼長老默思良久,才慢慢說道:「見過兩次,三十三年前一次,十年前一次。」
「五十六年兩見,可知稀罕。那麼為救一個路人而自陷危難,始終不棄,這樣的人蒼公見過多少?」
「一個也沒有。」
「這個少年卻是為了救一個陌生人而令自己陷身死地!」羿之斯頓了一頓說,「所以,我認為救這樣一個孩子,別說繞道三十里,就是繞道三百里也值得。」
「若他是在偽裝呢?」
「偽裝?」羿之斯笑了,「量他也逃不過我的眼去。」羿之斯深沉的眼神中,到底還看見了多少旁人沒有看見的事情?
「這人也就罷了。」蒼長老說道,「但被他救起的那年輕人,實在不像一個人。」他回頭望了望昊長老,側回身子。
昊長老半側身子,面向羿之斯,說:「那個穿青色緞子的年輕人,胸伏九尾狐。九尾狐生在青丘國14,出現在這裡,十分蹊蹺。另外,在這天寒地凍的時節,他竟然只穿了內外兩層薄衫,而且長得也太俊了——雖然沒有脂粉氣,但靜睡之中,仍俊美得讓人驚心動魄,只怕是個怪獸。」
羿之斯笑道:「這年輕人大有來歷是一定的了。但怪獸卻絕對不是。」羿之斯說不是怪獸,便不是怪獸。四長老都知道,妖物要在羿之斯的鷹眼之下遁形隱性,除非有上萬年的修行。「如果他有那麼深厚的修為,也不必混進來了,從外部攻入,我們也抵擋不住。」
「爹爹,」一個青年躬身進車,向四長老問安后,報告說,「那兩個人醒了。」
蒼長老問:「醒后情形如何?」
「那身穿白袍的小子一醒來就嚷餓,不吃飯,先讓人上酒,把我們都當他下人似的,好無禮。」
「那青衣少年呢?」
「那白袍的小子沒喝幾口酒,就鬧得滿車酒氣。然後那穿青衫的小哥就捂著鼻子醒了。」
「令平,客人既然醒了,便請他們過來一敘。」
帳子掀起,羿令平走了進來,坐在父親的右下首。這商隊主車看上去簡直不像一輛車子,而是一間銅皮包裹而成的房子,六個人依次列坐,非但絲毫不覺局促,還剩下很多空間。
帳子再次掀起,一個身穿白袍的大男子帶著一陣風走了進來。帳子還沒落下,一個青衫少年跟著進車,在白袍後面對羿之斯和四長老躬身行禮,便靜靜退在一側。
白袍年輕人大咧咧向各人望了一眼,對主人拱手說:「您是這商隊的台侯羿之斯吧,我叫有莘不破,謝謝你的酒了。」向四個長老唱了個喏,在羿之斯對面坐下了。
「無禮之至!」四老均想。
羿之斯一笑,問那青衫少年:「這位小兄弟卻不知如何稱呼?」
「我叫江離。」青衫少年輕輕說,突然好像想起了什麼,獃獃出神。那是多年前的一個場景了——
「你叫什麼名字?」
小男孩抬頭,他年紀很小,小得還不是很懂怎麼說話。眼前問話的這人,整個身體似乎籠罩著一團光、一層霧,讓人看不清楚他的模樣。但小男孩還是覺得這人很親切,哪怕只是第一次見到,就能感覺到對方很喜歡自己。
他輕輕地把男孩子抱起來,兩人離得很近,但男孩子還是瞧不清楚他的模樣。
「好漂亮的孩子。以後,你就叫做江離吧。」
從這句話開始,這個男孩有了這個名字,也有了這個師父。
江離有了師父以後,開始過著一種和人間若即若離的生活。在他眼中,師父就和神仙一樣神通廣大,也和神仙一樣不可捉摸。
「你本來有個師兄,唉,如果他還在我身邊,我也許不會再收弟子。他被人間的事情迷住了,忘記了當初的追求。江離,你這個師兄是很值得你尊敬的,但你千萬不能學他。要知道,紛繁的人間俗務,是永遠理不完的。人世間的情感,也是永遠糾纏不清的。我們必須把這一切看破,才能進入那個無窮境界,那個天外的境界。」
當時這些話江離並不是很懂,只是點點頭。師父這麼說,總沒錯吧。不過他的心靈第一次放進除了師父以外的另一個人,那個人是他的師兄。
然而師父卻沒有多提師兄的事情。師徒兩個人傳道授業,在蒼茫雲海間馳騁來去。師父那些呼風喚雨、移山倒海的本領,江離也一點一滴地學著。
慢慢地,江離長大了。
「江離,這是你作為徒弟的最後一關,過了這一關,你就正式成為我的傳人,我將會把去天外天的路徑告訴你。」
天外天……
江離知道,師父的歸宿就在那個地方。據說,那是一個極其神秘也極其完美的地方,是師父在一片虛無縹緲中創造出來的一個完美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