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大夏王朝的氣數(3)
第22章 大夏王朝的氣數(3)
「他行賞不均?」羿令符隨性地倚著一個車輪,他剛剛睡醒,只見月上梢頭,整個下午一直興奮的銀環蛇卻睡著了,靜靜地把頭搭在他肩膀上。
「那,那倒沒有。他讓老二統計財物,所有財物三成賞眾,七成歸公。老三老四論功行賞,我做監督,這樣安排,眾人心裡也服。」
「他貪沒財物了?」
蒼長老想了想,嘆了一口氣道:「他並沒有插手分配財寶,只是主張窫窳寨三寶少主、江離公子和他各得其一,有窮之海仍歸少主,這個,倒還公平。」
「兄弟們不喜歡他?」
「這……唉,我們從來沒像今日這樣得這麼多財物,孩兒們都歡喜得很,連幾個老傢伙也……唉……」
「既然這樣,他做台首有什麼不好?」
蒼長老憤然道:「但有窮商隊的台首向來是羿家啊!不但商隊,舉國都知道。就是國主來了,也奪不了您這個位子。」
羿令符看著沉睡的銀環蛇,痛心道:「母親的仇,我沒法報;妻子的仇,我沒法報;父親的仇,我更沒法報。像我這樣無能又不孝的男人,怎麼能做商隊的領袖?」
蒼長老道:「少主,你要振作。夫人和少夫人的事情已經過去,我相信她們在天之靈一定會安息的。至於台侯的仇,窫窳寨已經被我們端了,元兇已被擒住,我們已經無愧於台侯的英靈。」
「元兇?」羿令符苦笑道,「如果真是窫窳寨下的手,父親臨走前不會說那樣的話了。」
蒼長老嚇了一跳,道:「難道兇手另有其人?」
羿令符道:「你不要胡亂猜測,父親說過,這個世界上能殺死他的人,只有他自己。他已經去了,這件事情,已經結束了。」
蒼長老呆了半晌,羿令符又道:「有莘不破如果有心接手商隊,不是你可以推翻的;如果有一天他要離開,這個商隊也羈絆不住他。你們以後只要安安分分地做好自己的事情,他不會虧待你們的。」
蒼長老急了,道:「我們對他沒辦法,但少主你可以。只要你振臂一呼,孩兒們都會跟著你的。」
羿令符反問道:「我為什麼要反對他?這除了讓我加上一個所謂有窮台首的空銜,對我又有什麼好處?」
蒼長老一愕。羿令符又道:「我願意奉有莘不破做商隊的台首,並不僅僅因為父親臨終前的囑託,實際上,是因為我自己也很期待,想看看這個男人會把我們帶到什麼樣的地方去。年年來回走動,規矩行商,都走了幾十年了,對這種一成不變的生活,難道你不想換換口味?」
蒼長老喃喃道:「我,我只想平平安安過完剩下的這點年頭。」
「但我卻想讓這個商隊更加精彩,讓這些男兒們走得更遠、飛得更高,把這短短的生活過得更有意思。」
「但是,但是你看他殺人的樣子。我簡直不想再看。雖然他殺的是強盜,是仇人,但那種嗜血的恐怖仍讓我每次想起都膽戰心驚。更讓我擔心的是,孩兒們,特別是那些年輕的小夥子們都已經被他感染了。我們現在不像一個商隊,我們像一夥強盜。」
羿令符默然,良久才說:「但他對自己人總算不錯,對嗎?」
「但是這樣的人……」
羿令符截口道:「好了。總而言之,我支持有莘不破。如果有一天我改變了主意,我會堂堂正正地站出來告訴他,告訴你,告訴所有人。這就是我的意思。」
蒼長老知道這位少主話已說完,他有些不快,但少主的剛毅和果斷卻並沒有令他失望。他相信,只要少主足夠堅強,萬一有一天有莘不破倒行逆施,少主也一定能夠制衡他。
他心事重重地走向篝火群,酣睡了一個下午的商隊正開始他們的狂歡,為他們的勝利,為他們的財富,為他們的尊嚴,為他們的明天。
蒼長老被幾個年輕人發現了,眾人擁簇著他向半醉的有莘不破敬酒。他老練地笑著,卻發現偎依在有莘不破懷中的女人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彷彿洞悉了他的所有心思。老人冷不丁打了一個冷戰:這個女人來歷不明,危險,危險。
銀環蛇醒了。
它喝了兩碗酒就醉了,在眾人的圍簇中半瘋半癲地跳起舞來。對於這條大毒蛇,眾人本來十分懼怕,但看到它的憨相以後,都消除了戒備之心,無不大笑起來。羿令符混跡在人群中,若有所思地看著它,他知道,它已經不是她了。
「醉了嗎?」不知什麼時候,江離站在羿令符的背後。
「沒有。」
江離不再說什麼,走開十幾步。羿令符站起來,跟了過去。在這個酒氣瀰漫的夜晚,沒有人注意他們。
「戰況怎麼樣?」
「很順利。」
「順利?」
「有莘出手夠狠,光是那份狠勁就把對方嚇跑了,氣勢一邊倒,我們贏得很順利,損失很小。」
「俘虜呢?」
羿令符黯然道:「全殺了。」
江離怔了怔,顫聲道:「全殺了?」
羿令符道:「全殺了。」
「誰下的令?」
「他,或者說我們。因為我最終沒有反對。」
「為什麼?」
「我們人少,時在黑夜,身在客地,留著一大群心懷叵測的強盜,隨時隨地會變生不測,所以我覺得他做得並沒錯。」
江離看了他半晌,道:「你沒有反對,是因為你的仇。」
「仇?」
「你父親的仇。」
羿令符仰望夜空,慢慢道:「你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但這些事情我卻不想知道。我父親生前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
江離沉默了一會,眼前這個男人雖然情感豐富,但精明並不在乃父之下。他頓了一下,道:「既然不是因為仇恨,那有莘不破的做法,你是完全贊同的了?」
羿令符沉思了一會,道:「他的有些手段我不喜歡,但也不反對。這是一個亂世,他的手段很有效。」
「有效?但我受不了!殘暴是會累積的,殺人是會上癮的!」
羿令符默然。
江離道:「他太任性了,任性得不把別人的死活放在心上。他才多大年紀。現在就這樣暴戾,如果成了氣候,誰製得住他?」
羿令符道:「他也並不是完全沒有愛心,至少在壽華城曾支持你,要求葛闐開城救助平民。」
江離冷笑道:「我當時也這樣以為,現在我才知道我錯了。他幫助的人是我,不是那些平頭百姓!」 羿令符道:「既然他肯為你而救人,就能為你而不殺人。」
江離冷冷道:「我不是為他存在。」他望著遠天道:「我有我自己的路要走。現在和你們在一起,並不代表我會永遠和你們在一起。」
「是嗎?反正只要他不逾越我的底線,他留在商隊一天,我就會在他身邊幫他一天。如果他要走,我也不會挽留。這就是我的意思。」
突然,遠處爆發出一陣喝彩,那是無數狂醉男人的齊聲高叫。
「殺了他,殺了他!」
「為台侯報仇!」
「為弟兄們報仇!」
兩個渾身是血的人被架了起來,兩把刀架在他們脖子上。江離和羿令符一驚,一起掠了過去。醉眯眯的有莘不破手一揚,刀落頭斷。衛皓的頭滾到羿令符腳下,死前猶帶不忿;再一揚,遭受一夜殘疼的札羅的頭滾到江離腳下,一臉憂鬱。
衛皓是個不合格的強盜,他整天夢想著逝去的時光。札羅表面上是一個合格的強盜,他以符合強盜身份的活法活著,又以符合強盜身份的死法死掉。但他那偶爾出現的憂鬱彷彿在不斷地提醒別人:其實他並不喜歡做強盜。
有莘不破擁著雒靈飄飄然走向「松抱」。有這個女人在他身邊他感覺超爽,雖然她一句話也不說,但那笑眸甜如蜜,醇如酒。有莘不破潛伏在心裡的那些原始的衝動全被她激發了出來,甚至連周圍的人也被這種痛快所感染。痛快地殺人,痛快地喝酒!從出生到現在,他從沒這麼痛快過。沒有祖父的拘束,沒有師父的訓導,只有互相欣賞的朋友、艷光四射的女人、忠心耿耿的屬下和邪惡厲害的敵人。男人,就應該這樣活著!
有莘不破醉醺醺地擁著雒靈,走進「松抱」。
江離喃喃道:「他入魔了,他入魔了……」
雲朵上的人
有莘不破赤裸地躺著。
雒靈赤裸地伏在他身上。這個男人是一塊很適合自己的土壤,他的心聲和肉體都能為自己帶來無窮的快感。
江離走進大車「松抱」的時候,眼中見到的是一副不堪的畫面:兩個赤條條的年輕人肉體相疊;鼻子聞到的是各種氣味交織而成的污臭:男人下體噴出的腥臭,女人身上散發的香臭,酣飲無度以後殘留的酒臭,劇烈大動以後渾身的汗臭……
他不禁捂住最敏感的鼻子。作為朋友,他本來不應該這麼不識情趣地闖進來。不過,此時此刻,他並不是來看他的朋友這麼簡單。
有莘不破睡得像個孩子。
江離喃喃自語:「為什麼羿之斯要把商隊交給你?」他回憶著羿之斯臨終前的狀況:有莘不破跳起來說什麼「你知道我是誰!」
「你是誰?與你的身份有很大幹系嗎?」對於有莘不破的真正身份,江離原來並沒有了解的興趣,但現在卻突然很想知道,因為這會影響他的決定。
「殺氣!」雒靈心中警戒著,馬上發現眼前這個有莘不破很重視的人心聲波動十分厲害。和面對有莘不破、羿令符時一樣,她本來無法捕捉到江離心靈深處的思緒,但現在江離這種不穩定的狀態,卻是致他死命的好機會。不過她還是沒有出手,是因為沒有十足的把握,還是因為考慮到有莘不破的想法?
「有莘不破!起來!」江離叫道。
有莘不破睡得像頭豬。
「有莘不破,再不起來,我殺了你!」
有莘不破仍睡得像個死人。
雒靈也謹慎地用心語呼喚著,力圖不給江離發現:「快起來,有危險。」眼見有莘不破還是沒有動靜,正想用「心語呼名」之法,卻聽一聲很柔和的心語先她而呼喚了出來:「有莘不破,醒來!」雒靈微微一驚。心語雖號稱是心宗的獨門密技,但上達之士,一法通,萬法通,原也不奇,可江離小小年紀,竟然也能旁通諸家心法!
江離剛才的喚魂之術,本來一呼名字,就算有莘不破睡得再死,也會有反應的。「難道有莘不破不是他的真名?」
江離沉吟半晌,閉上了眼睛。
「多安寧、多深邃的心聲啊。竟沒有一點人間的雜念。」雒靈心中讚歎著,「這心聲沒有殺氣,我們暫時不會有危險。但是他到底要幹什麼呢?」
雒靈暗用瞳透之術——瞳術並非心宗所長,但雒靈也已達到旁通諸門的境界——眼皮不啟,偷偷看了江離一眼,只見江離的雙眼,竟似變成兩個深不可測的空間。「天眼!」雒靈不敢再看,收了瞳透之術。
江離睜開天眼,觀有莘不破之骨色:其色介乎青紫之間,骨骼中有山川之象,筋髓間含河洛之韻,雖未成形,但大富大貴之相已顯露無遺。江離不由喃喃道:「看來他不是一國儲君,就是一方貴胄。或者是一個大族的最後遺民。」
江離閉眼運息,睜開慧眼,辨有莘不破的氣色:肺吐虎息,心動雀火,肝盤龍脈,脾土穩,腎水靜——奇經流先天真氣,八脈藏三象之元。江離吃了一驚:「這是絕頂的正宗心法。他哪裡學來?不像血宗,不像心宗,難道是洞天派?」
江離收了慧眼,睜開法眼,察有莘不破之命色:先人有積善之厚德,自幼有存良之訓誨,是非之心未固,好動之性天然,血氣之剛常轉斗殺之暴。江離猶豫著:「善惡之際,也就五五之數。」
江離收了法眼,頗感疲憊,運氤氳紫氣盤旋了一個小周天,精神稍振,閉眼,收鼻,耳垂上貼,舌頭上抵,斷了六感,塞了七竅。
江離斷絕六感之後,原本一直伏在他肩頭、恍若冬眠狀態的小九尾靈狐突然睜開眼睛,骨碌碌地環視周圍環境。三十六彈指后,江離的額前逐漸凝成一股青色的氣團,空間開始扭曲,青氣慢慢顯出龍的形狀。
雒靈感覺有異,再以瞳透之術偷看,不由一凜:「原來是太一宗!怪不得這樣了得。他年紀這麼小,怎麼就能召喚青龍?不過看來這青龍還不是實體形態。」青龍的五官漸漸成形,身體約小指大小。雒靈收了瞳透之術,抑住體內躍躍欲試的氣息,整個人進入「平凡」狀態。小九尾靈狐眼見青龍成形,也把眼睛閉上,彷彿從來就沒有醒過。
江離慢慢睜開雙眼,眼神空靈,不沾半點人間煙火。那氣體狀態的青龍驚道:「你功力未到,怎麼就把我呼喚出來了!還開了神眼!」
江離道:「有個人我怕看不準,所以只得請你幫忙。」
青龍道:「江離,我雖然不知道你出了什麼事情,但你現在的狀態很危險啊。當年你師兄若木遇到有莘羖(gǔ)之後,有一段時間對一些事情很猶豫,你現在和他當時一樣,有遊離太一正道的危險。」
江離聽到「有莘羖」三個字,心中一動,問道:「有莘羖?他是誰?和師兄什麼關係?」
「他是有莘國62的罪人,也是你師父的一個好朋友。他和你師兄的事,我不好多說,以後你問你師父吧。」
「他有兒孫和後輩嗎?」
「應該沒有,有莘一族除了他以外,都已經死盡死絕了。你到底要幹什麼?是要測看這兩個孩子的運色嗎?廢話待會再說,你的神眼維持不了多久的。」
青龍在半空中一個盤旋,自江離的左眼遊了進去。江離運神眼,測看有莘不破的運色:前事已定,後事茫然……右眼一痛,青龍遊了出來,江離眼中那種空靈的神采也消失了。
江離黯然道:「我的神眼功夫不到,看不清他的運勢。」
青龍道:「但我看他卻十分危險:如果他是一個普通人,徘徊於善惡之際,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但他的運色中卻有天子九五之徵,這樣的人若居高位,一旦惡念佔據上風,那非塗炭天下不可。保險起見,殺了他吧。」
江離嚇了一跳,躊躇道:「殺他?他都還沒犯下該殺的罪行呢。」
「大夏目前大有低落之勢,有這樣的人存在,以後……只怕想殺也未必殺得了他。」
「那也不能這麼武斷,我看不清楚,師父一定可以,找到師父,由他老人家決定吧。」
「我怕你還沒有見到你師父,先遇見阿衡。如果阿衡護著他,那就算你師父來了也勝負難知。」
「阿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