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大禹之妻塗山氏的亡靈(4)
第50章 大禹之妻塗山氏的亡靈(4)
山頂積雪化盡,顯出一道裂痕來,青銅蝴蝶雙翼翩翩,穿了過去,突然都覺身子一重,直掉下去。先是白虎與天蠶的靈力分離,跟著是白虎和有莘不破、天蠶與桑谷雋分別離開。在墜落的過程中,青銅蝴蝶蛻化成天蠶,跟著化做一張絲綢,輕輕披在桑谷雋身上,桑谷雋落到地面,如入水面,沉了下去。白虎縮成普通老虎大小,四腳如石軟綿綿穩穩落地;有莘不破卻結結實實地跌了個七葷八素。
羿令符和雒靈都察覺到塗山氏布下的幻境出現不穩定的波動,知道幻境中雙方的對決就要爆發了。
但同時,若木的情況也讓他們越來越擔心。
有莘不破強撐著爬起來,身體好像重了好幾倍。「這個『幻之土獄』是什麼鬼地方啊?身子怎麼這麼重?難道是我傷得太重了?啊,這是……桑谷雋,快出來,你沒那麼容易就死掉吧!」
「你不死我怎麼會死。」桑谷雋慢慢地從地底浮出,才一上來就大吃一驚:這個『幻之土獄』既沒有任何異樣的東西,也似乎沒有什麼要命的機關,但卻擠滿了形形色色不下數十個人。再一看,這些人個個都認識:桑鏖望、桑季、有莘羖……連姐姐也在!桑谷雋幾乎就要撲上去,但終於忍住了,因為他知道這是「心鏡土偶陣」。
「這是怎麼回事啊?」有莘不破說,「好像我們認識的人全都在這裡,但明顯又不是真人。」
「是土偶。」桑谷雋說,「這些土偶本來還帶有蠱惑人心的妖力,但似乎也給人破掉了。」那個人,多半就是江離。但饒是如此,這些土偶的真實程度仍讓兩人驚心動魄。如果這個陣勢能完全發揮它的威力,那會是怎麼樣的局面?
桑谷雋新喪姐姐,看見桑谷秀的模樣,看見一家人團聚在那裡的情景,不禁眼眶微濕,突然啪的一聲,「桑谷秀」粉身碎骨,發出一聲令人憐惜的呻吟,隨即化做一堆糞土——原來是因為有莘不破揮起了他的鬼王刀。
桑谷雋怒道:「你幹什麼!」
「你明知道這些土偶上有幻術,居然還一頭栽進去!一個大男人居然還對著這土偶哭!」
「那是我姐姐!」
「你姐姐?」有莘不破指著那一堆糞土冷笑。
「就算只是姐姐的肖像,」桑谷雋說,「我也出不了手。」
「那就我來代勞吧。」在劈開木獄邊緣后,天蠶注入他體內的靈力還有些許殘餘,他自行牽引著周流全身,這時已經恢復了少許力量,只是在這土獄裡面人比平常重了好幾倍,行動很是不便。但有莘不破憑著一股銳氣,揮刀七橫八縱,片刻就把這個心境土偶陣毀得七零八落。這土偶陣雖然沒什麼攻擊力,但每個土偶中招以後,都會顯出和真人極其相稱的表情和聲音,簡直和在現實世界親手殺死他們沒什麼區別。
桑谷雋光是在旁邊聽著這些假人臨死前的各種呻吟,就已經難以忍受,偷眼一看,有莘不破居然一臉的沉靜。
「你究竟是不是人啊!」
「哼!幾個土偶而已,居然弄得你這麼緊張。雖說這是土獄,你在這裡如魚得水,但要是你一個人來這裡,只怕……嘿嘿嘿!」
「你自己也不見得比我強很多!」桑谷雋冷笑道,「要不然現在剩下的那幾個土偶,怎麼剛好是你最下不了手的人啊。」
有莘不破冷冷道:「誰說的!」一刀向「羿令符」砍去,「羿令符」脖子中刀,臉上神色在一彈指間變得極其複雜,卻不說話,嘆息一聲倒下去了。這模樣看得連有莘不破也不禁手一抖,停了下來。
桑谷雋冷笑道:「怎麼樣?」
有莘不破忙深深吸一口氣,大步跨出,最後的兩個「人」出現在自己面前:一個女孩子坐在地上,她有一張略顯蒼白的臉,和一頭飄逸的頭髮,似乎很無助,又似乎對自己的處境全不在乎——這不正是第一次遇見雒靈時她抬頭看見自己那一刻的寫照。「雒靈」的腳下不遠,一個被挖開了一半的雪堆里,一個年輕人安靜地躺著,像一個沉睡的小王子,像一個入定的小神仙,神色平靜得讓人幾乎不忍去打擾他,體態又似乎脆弱得讓任何見到他的人不捨得再拋下他——那正是自己見到江離的第一刻。
「動手啊!」桑谷雋冷笑道,「不捨得嗎?」
「一個土偶,有什麼捨不得的!」有莘不破眼睛一閉,對著「雒靈」就是一拳。「你……你好!」聲音很不自然,就像一個太久沒有說話的人突然開口。有莘不破嚇了一跳,睜開眼來,只見「雒靈」一臉凄然的笑,眼神中並沒有對自己的怨恨,只是充滿了對難以把控的命運的無奈回應。「雒靈」這「臨死」的情景只是一瞬,但在有莘不破眼裡竟然如同十年般久遠。
「我忘了告訴你,」桑谷雋幸災樂禍地說,「有一個遙遠的傳說,說這『心鏡土偶陣』里化身臨死前的情況,有一部分會是對本人未來的預告哦。」
有莘不破怒道:「你信口開河!」揮刀就要向「江離」砍去,這一刀竟然在半空停頓了三次。
桑谷雋還想說什麼,白虎突然說:「奇怪,怎麼有兩個江離?小子,且慢動手!」
有莘不破舒了一口氣,和桑谷雋順著白虎所說的方向看去,約數裡外的地方有一片粼粼水光。走近前來,水光中細長的青龍盤旋而上,尾接池水,角抵蒼穹,一個影子飄浮在他的盤繞之中,正是江離。
「奇怪,」桑谷雋道,「土獄怎麼會有這樣一片池水呢?」
「喂,江離!」有莘不破向那個影子呼叫道,「我們來啦!」
「別叫了,那不是本人,只是他留下來的影子罷了。」桑谷雋突然叫道,「對了,你們看池底!」
水池映出有莘不破、披著蠶絲的桑谷雋和白虎,卻沒有青龍和江離的影子。
看見有莘不破不明白,桑谷雋解釋說:「江離故意在這裡辟開一個水池,用『固影成形術』把他和青龍的影子留住,又用『水中撈月』之法把影子提煉出來,看來是想給我們留下一些提示。」
「什麼提示?」有莘不破說。桑谷雋還在沉思,天蠶已「嗞嗞」起來了。
「嗯,蠶祖說這個五行地獄還只是表象,我們如果把這個五行地獄毀了,只會跌入作為九尾幻境內核的四象爐裡面。」
「什麼?」白虎大叫一聲,「四象爐?你沒搞錯吧?」最後一句話卻是問天蠶的。天蠶嗞了一聲,白虎臉色轉歸沉重。在火獄的時候,即使面對可以把精金熔化掉的烈火,有莘不破也未看見白虎有這麼嚴肅的神態,忙問道:「老大,這四象爐很厲害嗎?」
「很厲害嗎?」白虎哈了一聲,說,「本來這什麼五行地獄雖然有些麻煩,但對我來說,最多是把我困住一段時間,但這四象爐——這臭狐狸真毒!」
「嗞嗞嗞……」
桑谷雋說:「這四象爐是以太陰、太陽、少陰、少陽四象之氣,鍛煉萬物,歸於一清。」
「什麼叫做『鍛煉萬物,歸於一清』?」
「淺白一點說,就是任何東西,人也好,神也好,進了四象爐里,都會被煉成一股清氣。」
看看白虎鄭重的神色,有莘不破知道這個說法並沒有誇張:「那狐狸這麼厲害,豈不是天下無敵了?」接著他想起一事,急道:「江離哪兒去了?不會被那四象爐給煉化了吧?」
「嗞嗞嗞……」
「嗯,」桑谷雋邊聽邊說,「只有與天齊位者,才能達到這視萬物為一的境界,才能布成一個完整的四象爐。塗山氏還心存怨念與執念,顯然不可能達到這個境界。因此我們還有機會。」
「所以我們就要找出它的破綻?」 「對。」桑谷雋說,「九尾是純陰之體,因此必以太陰為根基,陰極反陽,乃生少陽,陽剛漸長,乃臻於太陽境界,老陽生少陰,少陰臻太陰,便成循環不可破之完局。但蠶祖猜想,天地尚不能完全,這九尾的幻境一定有一節是偽境。只要我們找到這偽境,斷了這一環,破壞了四象循流、生生不息的平衡,這『四象五行幻象』就破了。」
白虎道:「青龍顯然是進入其中一象去了。但它顯然沒有押對寶!否則這幻境早就破了。不過它應該也還沒有掛掉,否則這池上的幻影也會隨本人的消滅而煙消雲散。」
桑谷雋說:「四象有四境,但我們只有三組人馬,如果再來一個幫手就好了!可惜他們卻被擋在外面,不知道這裡的情況。」
白虎說:「不!我們有三組人就夠了!太陰是九尾力量之源,不可能是偽境。」
有莘不破大喜道:「那還等什麼?我們分頭出發吧。」
桑谷雋上下打量著他:「你還有足夠的力氣?」
有莘不破笑道:「砍死幾個人都沒問題。」
白虎搖頭說:「不可能,雖然是偽境,但要破壞它仍需要很充足的力量,你現在的這點力氣,一進去不多久就會被化掉。就算能撐一會兒,也萬萬沒有足夠的力量破壞這個偽境!」
桑谷雋苦笑道:「所以我們還是得押寶。」
白虎看了看青龍和江離留下來的影子,盤算道:「子轉丑,丑轉寅……午未將交……他們是進了太陽境界!嗯,九尾以太陰為根,太陽最弱,如果是我,也很可能會押這一寶。可惜他們錯了。剩下的就只有少陽、少陰兩境界了。」
有莘不破對白虎說:「老大,我們先出發怎麼樣?」
桑谷雋奇道:「你們?」
有莘不破說:「如果是你們先走,一旦押錯了寶,我們就全完了。但如果是我們先走……老大,我們進了那叫什麼什麼的境界后,能不能給他們傳遞個信息什麼的?」
白虎說:「如果進了真境,那就什麼辦法都沒有了,要不然青龍他們也不必費事留下這個池影。但如果進了偽境,雖然你我現在殘存的力量不足以摧毀它,但如果……嘿!如果奮死一擊,還是能讓整個空間產生震動!」
「那就好。」有莘不破說,「那我們先進去。」
「那不行!」桑谷雋怒道,「你這是什麼意思!要趁機表現你的勇敢來反證我的怯懦嗎?」
「不是勇敢,是沒辦法。」有莘不破說,「你有更好的辦法嗎?」
桑谷雋想了想,說:「再想想。」
「想?」有莘不破揮了揮刀,「江離進入太陽境界多半很久了,我怕他支持不住。男子漢大丈夫,當斷則斷!別這麼啰唆!」轉頭向白虎說:「老大,能不能騎你身上?」
「上來吧。」白虎微笑道,「不知道為什麼,現在我看你還覺得挺順眼。」
桑谷雋還想說什麼,有莘不破卻不理他:「老大,我們到哪個境界去?」
白虎沉吟道:「老陰生少陽,其勢方雄;少陽屬陰,其性利九尾不利你我——不論真偽都難以抵擋。還是去少陰境吧,少陰屬陽,為太陽至極而始生陰,雖然有捲入太陰境界的危險,但我們應該可以支持得久一些。」
「怎麼進去?」
「凝神,慧聚刀芒,往辛、酉砍一刀。」
「好。」有莘不破回頭對桑谷雋說,「別那樣一副死相!你要是能夠及時破陣,我還未必就死!我的師父告訴我,我的福氣大著呢!」
「好吧!」桑谷雋振作精神,「我們一定會成功的!外面見!」
「哈哈!這才是男人嘛!」有莘不破舉刀一揮,白虎縱身一躍,跳進那生死不明的命運之懷。
亡靈歸去
雒靈心中一動,羿令符眼皮一跳。
「快了!」兩個人同時想。
「白虎老大!白虎老大!」有莘不破想叫,卻叫不出來。這是什麼地方啊!沒有上下左右,沒有光明黑暗,甚至連自己也沒有!他唯一剩下的,就是那點堅持著不肯散去的意志。
一陣陣的迷茫,一陣陣的恍惚,這是少陰真境呢?還是偽境?如果是偽境,自己如何奮力一擊啊?有莘不破發現自己不是沒有了力量,而是根本不知如何發力,彷彿整個人只剩下一縷幽幽蕩蕩的靈魂,這情形比在蠱雕的肚子里時還要糟糕。
他的記憶開始迴流,回到剛才殺死「雒靈」的那一刻,回到初見雒靈的那一刻,又回到把江離從雪裡挖出來的那一刻。然後,連江離也從他的記憶里消失了。
「不!」他想抓住什麼,但用什麼去抓呢?沒有手,也沒有刀。他回到了更早以前,一個老人告訴他:「越過了這大荒原,就不再是商國的勢力範圍了……」
然後,大荒原的概念也消失了。他想起了他的師父,那個神秘而偉大的男子。他有一身奇奇怪怪的本事,但那時候有莘不破卻不想學,師父也沒堅持讓他學。「等你扎好根基,這些運用法門上手很快的……」師父和祖父更重視的,是他能在德行和大略上有所長進。
所以除了那些實打實的功夫,師父還跟他說了很多大道理。這些大道理真煩!雖然師父說的這些大道理,他在祖父身上看得一清二楚:祖父也是遵從這些道理做人做事的嗎?還是他的舉動剛好和這些道理相符?也許祖父和師父是偉大的,但是有莘不破卻更喜歡待在奶奶身邊,聽奶奶在他睡覺前給他講一個個動人的故事。那些故事裡最感動有莘不破的,是一個叫做有莘羖的男人。那是一個滅族的故事,那是一個悲壯的故事。如果祖父當初採取更加激烈的行動——直接造反,也許這個故事的結局會有所不同吧。可是他並不清楚在那之前,祖父是否曾有過造反的念頭。自從甘之戰之後,契的子孫便默默地為大禹王的子孫們守衛著東方,向大夏禮以臣節。
可是那些故事也漸漸遠去了。終於,他記起了那個香甜的乳房。那是誰的乳房?母親的?她在哪裡?還有父親,他在哪裡?父母的早逝,給他留下的只是淡淡的、間接從旁人口中得來的回憶,這回憶淺淡得還不如這香甜的乳汁徘徊在口舌間的溫馨味道。
然後,連這乳汁也消失了。什麼都忘記了,什麼都空白了,為什麼他還有意識?
鳥!
好美麗、好威武的鳥啊!這是哪裡來的記憶?為什麼會隱藏得這麼深?難道它隱藏的地方是在自己代代相傳的骨血之中?難道它是自己靈魂的最終淵源?
震動、震動,一陣大爆炸以後,這個託名有莘不破的少年終於徹底地失去了知覺。
有莘不破睜開眼睛,看見了白虎。
「嘿!好小子,還以為你早化掉了,沒想到你居然能支持這麼久!」白虎周圍的空間正產生扭曲,它的身體也正在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