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雍梁太阳下山得早，街上的行人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稀少。一阵风呼啸而过，将那片已经枯死的叶子从街头卷到了巷尾。
店内的最后一个客人醉醺醺地被接走了。掌柜和后厨的庖丁早已离开，只留下跑堂的小厮拿着块抹布清理那客人留下的污秽。
直起腰时，上遥居的大门突然被风撕扯开来，撞出轰然大响。他打了个激灵，扶了扶头巾，到后厨清洗抹布时，连腿也打着颤。
风渐渐停止了咆哮，只是小浪似的打着那未锁的窗子。窗棂的影子在地上一高一低地起伏着，就连吱呀的细微声响在此刻也像利爪般挠着小厮的耳朵。
从上遥居出来时，他咽了咽口水，将手缩进袖子里，准备穿巷子抄近路回家去。
“有怪莫怪，有怪莫怪……”
小厮虚眯着眼睛，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哎呀！”一声惊呼，他又回头去捡那被吹落的头巾。刚掸了掸灰，便看见双鞋子出现在眼前。
一道寒光闪过，他跌坐在地上。
预想的疼痛没有来临，小厮松开挡住眼睛的手，另一柄长剑挡住了迎面而来的杀机。
蒙着半面的男人一回腕将被陈云钊格挡住的剑抽离，而那小厮早已跑没了影。
他缓缓摇了摇头，眉头紧锁着，眼睛死死地钉在对方身上。他好似在警告对方不该来趟这趟浑水。
“你不该擅自行动。”
陈云钊一步步地向对面而去，用着再平静不过的语气向那人叙述着对他而言近乎是胁迫的事实。“你的上峰不会给你下达毫无意义的命令。”
“除非落下的，是你自己的把柄。”
蒙面男子微微一怔，但很快便用右手持着剑，剑尖横向侧方，以身带剑，像是连成了一体，朝前迅猛而去。
陈云钊逮准了他的步子，顺势一个旋身，躲开了锋芒，立步到那人身后。尚不及扭头的功夫，长剑便直指蒙面男子的脖颈。
天下武功，以快为尊，唯快不破。
风被劈开一道裂缝，发出哀戚的嚎叫。
虽仅一招而制敌，但陈云钊知道那男人并未出力，也并不想同他纠缠，甚至像是陪他演了一遭。枭阁出身的细作，不该是这样，至少能将崔显封喉的绝不是寻常之人。
风里飘来一丝淡到难以捕捉的腥味。陈云钊突然有了个可怕的想法，但他仍然不愿意去相信。
“元兄……”他试探着，“为什么……”
空气凝固了，长剑横在那里，只一寸便可要了那人的命。
“云钊，你果真还是太年轻。”
蒙面男人的声音略显嘶哑，他叹了声气，转过身来，取下了面巾。“黑冰台有内鬼。”
“崔显不得不死，刚刚那小厮也留不得。”
陈云钊收回了架在他喉间的剑，今晚的一切都太过突然，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信任他。
“崔显有着致命的软肋，也让我有了可乘之机。”张元的语气似乎像是在同人谈天一般的平静，他甚至带了几分诙谐的笑意。“可是我暴露了。”
张元借崔显妻子之手暗中投毒，毒发之时引其入了深巷，被那小厮在屋内瞧了个透。他在尸体旁设了机关，伪造出一招毙命的假象，制造响动，引陈云钊等人发现。
没人会认为是他做的，那时的他正安分呆在家中。
“所以你要杀他。”陈云钊没有办法像他那样冷静，他甚至觉得张元此刻已变得有些魔怔。
“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
“他也是秦人！这一切都跟他……”
“陈云钊！”张元怒目圆睁，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话，“是跟他没关系，可是他看见了就始终是个隐患！我凭什么相信他，就凭他是秦人？你别忘了，当年我也是从晋阳过来的！从晋阳过来的一个破鱼贩子！”
他的眼睛微微发了红，胸口起伏着，拼尽全力想把心中那份火气给压下去。
“上遥居的那小厮也中了毒，他活不过今晚。”
“我也知道你会出现。”
张元直直地看着陈云钊，从袖中取出一张薄薄的纸卷，“这是雍梁派遣至晋阳的细作名单。”
那上面写着个人名，是黑冰上台一个熟悉的同僚的名字。
“你疯了！”陈云钊质问他。
“舍一人去换雍梁的安宁，我觉得不亏。”张元取出一把短剑，猝不及防地冲自己而去。
鲜血从伤口渗出，淌在地上。
“云钊你记住，任何时候都不能心软。”
“不论你信不信，今后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秦国……”
戌时，上将军府。
自从把阿江救下后，赵孟昳便领着她寻遍了雍梁北市的铺子，将她里里外外弄了个干净。本就俊秀的她，而今也可算是个标致的美人。
可现在二人却被拦在了府门外边。
“姑娘，您也别为难小的们，这……贸然带人进府，将军回来了，小的们也不好交代。”
“姑娘，还是算了……”阿江扯了扯她的衣角，垂头小声着。
“进！”
陈云钊突然从二人身后出现，门口的守卫也顺即行了礼。他朝里面示意，放了二人进去。
大抵是心下藏了事，进府后他一直沉默着，也没有盘问关于阿江的一切便独自回了房。
“厨房做了汤，我给热了热，就先放这儿了。”
赵孟昳看着他的神色有些不放心，便端着一盅羹汤跟过来瞧了瞧。
陈云钊坐在地上，看上去疲惫极了。她也是懂事的，知道他心情不大好，放下后便欲退出去。
“我真不希望连你也绞尽这趟浑水……”陈云钊冷不丁地开口，她扶着门的手微微一颤。转过身时，他正望着她，眼神里带了一丝迷离。
“君上同你讲的那些，你就当没听过罢……” -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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