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语气平淡,将离却听出一种淡淡忧伤的滋味,木秀于林,怕也是寂寥得紧,直想日日晚晚陪她下棋。可他也知道以自己的棋力,怕是姐姐未必瞧得上眼。
随手又落下一子,说道:“此人既称棋圣,想来棋力已臻至化境。八百年而成一局珍珑,恐怕天下再难有人可破之。姐姐是想要去试试么?”
九天玄女冷冷道:“哼!将离公子,你倒是洒脱得紧。习剑如此,弈棋也是如此,胜负想来也不在你的心中了。这天下间就没有你着紧的事么?似你这等人物,不去摩诃菩提寺当和尚,决计是他们东极山的损失。”
将离脸上微红,似乎叫姐姐瞧破了意图。但这话他可不同意,心道:“我对你便很着紧,再着紧也没有了……”
这话他不敢说出来,只轻声道:“我不当和尚。将离尘缘未了,自是有许多着紧的事。”
九天玄女斜睨了他一眼,道:“我瞧你着紧的便是女人了,太也有出息!你且说说,你是最着紧火凤、青鸾还是琼英?又或者是菡萏、芍药、牡丹?”
说话间两人又是下了十数手,整个左上角“上位”都被黑白棋子填得满满当当。
将离听得她话语中讥讽之意,换做平时他也就一笑置之,横竖都被她嘲讽惯了。但此刻不知怎地,他竟觉得自己有些冤枉,仿佛自己的心被人挖将出来丢在地上践踏。
于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哼了一声,说道:“山有木兮木有枝。”
九天玄女手儿一颤,一颗白字落将上去歪了一歪,登时把自己的一条大龙堵了个半死不活,眼看没有救了。
将离这话说得好似隐晦,但九天玄女如何不知其意?“山有木兮木有枝”,那下半句话儿便是“心悦君兮君不知”。
这已然是在公开示爱了!
将离说完一阵天旋地转,心儿怦怦狂跳,后背冷汗淋漓,坐也坐不太稳了,只觉甚是心虚。
眼见九天玄女失手落了一子将自己的大龙送上了绝路,强烈的求生欲让他急中生智。
于是大笑三声,赶紧落下一子将九天玄女的大龙杀掉,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姐姐莫怪将离出言不逊。兵不厌诈,这弈棋也是讲究心境的博弈,这一下却是我的阴谋得逞了。”
这条大龙一去,局面登时变成了平分秋色。右下角“入位”固然是九天玄女的天下,左上角“上位”却被将离占了半壁江山,胜负又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九天玄女眸中神光流转,变幻不定。以她的七窍玲珑,岂能听不出真话假话。也正因如此,她那古井不波的心灵才会出现了一丝缝隙。也不知有多少年岁,她的心境有过此时这样的波动?
但将离说得极有道理,她也找不到话头反驳,更不能去揭穿。当下哼了一声,在右上角“去位”落下一子。
将离知晓自己躲过了一劫,心中暗暗责怪自己鬼迷心窍。他但觉世上仿佛只有眼前这位人儿能让自己频频失态,当真是一刻也放松不得。
很快两人又下了二十余手,将离固然欢喜自己又能坚持好一阵子,能多陪姐姐下一会棋。但不知怎地,接下来九天玄女竟是失误频频。过不多时,又被将离杀掉了一条小龙,局面出现了惊天大逆转。
这么一局传奇“呕血谱”,竟是以白子落后半子而告负。
九天玄女面无表情,袖子一拂,将桌上棋子尽数扫落在地,道:“此番是你赢了,但你仍然算不得英雄。”
将离心中忐忑,哪里在意什么英雄狗熊,只是担心九天玄女是否生气了,轻声道:“是将离下作,姐姐莫要恼我……”
九天玄女道:“我为何恼你?你的棋力比之刘仲甫尚且不如,只是狡诈之处胜他良多。前者,你诳走清源神君就已然体现了这一点。不周山这珍珑棋局,用寻常棋路,便是我也没有丝毫把握可以破得。换做是你,兴许会有那么一丝丝的可能性。”
将离道:“如此说来,姐姐是要去不周山瞧瞧了?”
“此事日后再说。你可以去习练剑术了。”九天玄女又叹了口气,说道:“虽说仙界中人,琴棋书画,医卜星象皆可入道,但成就也十分有限,渡厄那老家伙便是先例。这不周山正是以杂学立道,似你这样的人,过去混混日子再适合也不过。又或者去紫霄宫当道士,去涯海阁当书生,去东极山当和尚,都是合适得紧。即便是去天机殿当相师,也比练武合适……你当真仍要坚持么?”
将离连连颔首,道:“我不要当那劳什子和尚道士,我要跟姐姐习武。我听闻姐姐也是精通诸般杂学,未必便比别处差了。”言下之意便是什么都要九天玄女教他了。
九天玄女冷冷瞥了他一眼,道:“你倒是贪心得紧,今日你好生用功。到得几日之后,自有你的苦头吃。到时若是坚持不下,莫怪我不讲情面。”
将离甚是害怕,却也无法可想。正想起身去练剑,忽然想到一事,驻足问道:“姐姐,渡厄真人之事,你已然知晓了?换作是你,你会如何解答?”
九天玄女盯着他瞧了几眼,方才悠悠道:“不得不说,你将离公子虽是一副妇人之态,却也略有几分与众不同。此事做得甚好,甚得我心。”
将离听得九天玄女夸奖,登时心里如饮了一碗蜜水,甜蜜畅快已极。那前半句的讥讽,他便全当没听见了。
又想起那支奇怪的上皇金笔,近日他写字便是用的此笔,除了过后不染墨迹无需清洗,并无其它特异之处。于是取了出来置于桌上,道:“姐姐,你可知这笔有什么来历?”
九天玄女伸手要去抓那支笔,那笔却金光一闪飞将起来躲开,似是不想让她抓到。但九天玄女全不理会,纤手一捞,那笔便落入她手中。一时间金光四射,想要从她手中遁走,却又如何能够得脱?
过了几息时候,那笔似是已知眼前之人非它所能抵抗,这才隐去光华,又变回那副普通的模样。
九天玄女瞧了一阵,又把笔丢回给他,不答反问,说道:“上皇金笔,你可知这‘上皇’两字,说的是谁?”
将离凝眉思索良久,他对上古神话、野史志异知之甚详,知晓天皇地皇人皇,却着实想不出来这上皇是何许人。
九天玄女又道:“上皇,又称‘史皇氏’,便是那造字的仓颉了。当时用的即是这根上皇金笔。这笔原是凡物,后因其上带了仓颉造字的无边功德,才成了后天功德至宝。将离公子,你的运气委实不凡,这支笔威能浩大,十分珍贵。我也想不通你这书呆子有什么好的,瞧这笔现下竟是认了你为主,决计是无目识人、明珠暗投。只不过此时对你无用,你好生留着,日后自有用上之时。”
将离开怀一笑,心中兀自美滋滋的,目光直直盯着九天玄女,轻声道:“不识子都之姣者,无目者也;不识彼姝之美者,非人者也。”
这句话一语双关,端的是十分巧妙,便连他心中不禁也有些得意。
前半句把自己比作公孙子都,虽然略显厚颜了些,但以他的容貌说来也并不过分,算是为上皇金笔认他为主的小小自辩。关键是这后半句的“彼姝”,不消说自然是称赞九天玄女了。关键是这话儿说得隐晦巧妙,既不着痕迹地赞颂了她的美,又丝毫不显唐突佳人……
“无耻之徒!”话一说完,九天玄女冷哼了一声,抬起手中青竹棒便作势欲打。
将离着实害怕,不敢搭话,急急跑开两步,抽出竹笛开始练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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