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回則現-獨活
於是在那個夏日的黃昏,默默看書的劉水現突然覺得有些悲傷和幸福。 隻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件事讓他體會到了離別和幸福。 然而,父親的離開才是劉水現最難以釋懷的,但是,從那,他學會了靠自己。 母親的離開伴隨著巨額的藥品賬單。於是劉水現的父親不得不一個人承擔好幾份工作,為了兒子上學和還債,他清早起身挨家挨戶送牛奶和報紙回程途中撿別人喝完用完的塑料瓶和包裝紙賣廢品,如果運氣好的話也會給兒子帶回一個破敗的玩偶或是劣質的塑料士兵,更多的是撿回一個個鋁製的易拉罐,將賣廢品所獲的硬幣一枚枚地投進去,一邊灌注著兒子美好的將來,一邊造“將來,他能……”的句子。直到他找到那份工作。 似乎是缺人手,製鐵廠的人才讓父親來幹,其中的原委大致都忘了。總之這份工作的收入比撿廢品和送奶要高許多,好像父親還給自己買了新書包,直到現在還放在櫃子裏,嶄新的,舍不得用,不過樣式早過時了。看似幸福一點點地回歸逆轉,但最後的不幸也正是這樣卷了進來。 大概是十二歲,在那個初中都要小考才能進去的年代,劉水現考上了市重點初中,這麽振奮人心的事一定要先告訴爸爸!那天剛放學他便衝出教室,不顧雨過天晴後的道路泥濘,硬是從一公裏外光著腳丫跑回來了。劉水現聽說父親在車間裏,便執拗地闖進去。那也是一個潮濕的夏日,車間裏溫度高的似乎要讓人融化,他一抬頭便看見了高爐,驚歎著這個世界的壯觀。鐵在這裏融化成了水,火光映照得金光閃閃的,又黑又暗的車間裏,一鍋液體的閃耀如太陽般,火樹銀花。 但是,十二歲的劉水現太幼小,他根本沒意識到他站在哪裏,而那時軋鋼條的巨板向他壓來,隨即下一秒,父親將他推入安全區,跟他一起滾到安全區的,還有父親剛被削掉的新鮮的腦袋,代替他滾入油鍋的是父親的身體。在沒反映過來的0.02秒,他下意識地伸手想從鍋中挽救父親,但徒勞的是,伴隨著熾熱的劇痛,他在小指頭被融掉之前伸回了手。 身後父親的頭正麵向他,嘶啞的說:“活……” 活。 活下去。 帶著我的希望,帶著我不曾有過的夢想,帶著我不再擁有的生命,無論卑賤還是高貴,無論艱難還是幸福。 於是,這便是他生存的理由,再苦再難,一個人,也隻有堅強。 求助監護人本來就是笑話,這樣貧窮的親戚有誰會來幫自己?哪怕那時的自己已經展露出一些有為少年的頭角,可是這樣的孩子多了是了,孩子的未來誰看得到?小學常常考雙百分的孩子長大了依然可能上不了重本線,就像一開始說我愛你山盟海誓的青年男女常常在淡漠中離婚分手。 有誰從一開始就看得到盡頭? 如果說那時自己可憐得祈求別人“帶我走”,現在已經完全學會了三個字——“自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