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他要把她帶回黑暗之中
第11章 他要把她帶回黑暗之中
紅磚綠瓦,一片壓抑之中,暮色沉沉。深宮疊院之間,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傳了出來,顯得格外尖銳突兀,卻沒有一個人覺得不合適。
蕭鎮在宣武門處凈身,跟著兩個手拿拂塵的小太監一路緩緩地走入,越過許多簡單樸素的宮廷,一直到一處極為開闊的廣場,再走幾步,矗立著一座巨大的宮殿。
宮殿門口種著清一色的白梅,冷風吹來,暗香浮動。
白梅枝丫間有個胭脂水粉氣鬱重的女人,正和自己養的一條蝴蝶犬玩地不亦樂乎。
蕭鎮一看這些帶毛的東西,就一臉痛苦,他對動物的毛髮過敏很嚴重,倒也不會是打噴嚏流鼻涕之類,而是碰到了就會皮膚上瘋狂長紅疹,很難完全癒合,每次都要抹個把月的藥膏。
這件事只有身邊的貼身侍女才知道,他也不想很多人知道他的軟肋在何處。
一個宮女上前低聲地說了幾句,正玩地開心的女人聽到后笑容淡淡抹去,轉過身來,於一片白梅枝丫中朝蕭鎮這邊看過來,圓潤的眼中閃過一道凜冽。
「六王爺今日心情不錯,居然能想著來看看本宮了。」蕭沁披著一件寬厚的貂絨,坐在雕花竹椅上。
「娘娘這是哪裡的話,你我本就同枝同族,當哥哥的自然要對妹妹多些愛護才是。」蕭鎮眼神直勾勾地看著她。
「呵,愛護?本宮能活到今日,還真是要仰仗六王爺的愛護。」蕭沁一字一句咬牙切齒地說道。
蕭鎮端起面前的熱茶,吹了吹,「想當年貴妃還在吳釗那個小地方時,每日能做的不過就是種種白梅,養養獵犬,若非是本王給了你這機會伺候皇上,只怕今日的日子,貴妃是夢都夢不到的。」
蕭沁是蕭鎮的遠方表親,約莫在三年以前,經過他手送入深宮,從一個秀女開始,在他的幫襯下一路成了貴妃。如今懷有身孕,腹中懷著的,就是皇上的第十五個兒子。
當年蘭皇后一家謀反,蘭氏一百四十一口被斬滅九族,唯一的嫡子被廢至冷宮,宮裡便有了不成文的規矩,誰給皇上生下兒子,誰就會被冊封為皇后,那孩子就是嫡子,而那時,就是那冷宮嫡子的死期。
「貴妃娘娘恐怕還不知道,那夜王已經出宮,入贅到了覃武侯府上,與那覃家二小姐成了夫妻。眼下宮中局勢,對你我未必有利。」蕭鎮一臉認真地看著蕭沁。
蕭沁將衣服縮緊了些,遮住自己豐腴的身材,微微揚起下巴,「六王爺不是最擅長給自己的兒子鋪路了么?怎麼今日腆著臉求到我這個可以隨時捨棄的棋子這裡了?」
蕭沁早就知道了這件事,不僅知道,夜王能得這一樁婚事,本就是出自她的手筆。
她從入宮開始,原本對蕭鎮這個老狐狸信任地很,一路勤勤懇懇、忍辱負重坐到今天這個位置,好不容易懷有身孕。
可蕭鎮卻因為早些時候和覃羽談兩個兒女的婚事,被人家拒絕,就打算除掉覃武侯府,直接歸攏兵權。
原本這些男人的事情,打打殺殺她是根本沒什麼興趣的,可是誰能想到,蕭鎮居然想出,污衊她和覃羽有染的荒唐計謀,若非是覃羽一家人都來入宮救駕,只怕那一晚早就隨了他的願。
不僅這辛辛苦苦懷上的龍胎要被污衊為野種,覃家也勢必會毀於一旦。真是太毒了。
既然他心心念念想著覃家女婿的位置,那她就把他這個念想徹底斷掉。好在皇上一早就有把一個最弱的皇子選入覃家做女婿這個想法,提到夜王的時候,皇上一下就同意了。
畢竟其他的皇子都是有封地也有銀兩,可是那夜王就差命都要被人折磨沒了,誰反,他都不會反。
這樣一來,豈不是妙哉,也就逼得蕭鎮現在著急了。
蕭鎮也看出蕭沁自從當上貴妃以後,那是給點陽光就燦爛,「貴妃娘娘折煞老臣了,本王此次入宮,是有一件事想請娘娘幫助。麟兒之前對崑崙虛上的功法十分感興趣,想見那崑崙虛道一面。」
「陛下曾與娘娘一同上昆崙山祈福,聽說那蒼璟墟曾贈於娘娘三件信物,不知可否賞本王一件,作為引信?」
蕭沁眼神輕勾,「六王爺這是在命令本宮賜你?」
蕭鎮眼中一冷,緩緩起身,「微臣不敢。」
「那蕭宴怎麼說也是我外甥,這點事還是小事,來人,把我房中那件琉璃剎簪子拿過來。」蕭沁對著旁邊伺候的奴婢說道。
兩個宮女面面相覷,眼神中似有異樣,不過還是儘快取過來,遞給了蕭鎮。
「多謝娘娘恩賜,待麟兒從崑崙虛回來后,必來入宮請安。」蕭鎮微微垂首說了幾句,眼神不屑地瞥過蕭沁那張笑臉。
蕭沁看著他遠走的背影,摩挲著指尖的護甲,眼神中劃過一道不甘,那琉璃剎是道家的忌器,送上山的人會被視作不祥之物,當時蒼璟墟給她的那三件寶物,早就送入皇陵了。
蕭鎮對她的確有伯樂相馬的恩情,可是她的命,她皇兒的命,卻也不是他可以隨意擺布的。
不讓他吃吃苦頭,他是真擺不正自己的位置。
昆崙山下,陡峭的山路一圈一圈,盤旋高聳入雲,刺骨寒風吹來,蘭茵在山腳下停住了腳步。
夜念斯睫毛結霜,身上又冷又熱,隨著慣性一下跌落下馬,連帶著覃雨望一同摔了下去。
「嘁——好痛啊,」覃雨望翻起身來,將身上繩子解開,把夜念斯扶起來,「你沒事吧,還能堅持嗎?」
夜念斯睜開眼,黑眸瞪了瞪她,不知為何,身上的蛇毒好像在不斷侵蝕他的內臟,他明明已經吃了蛇王的內膽,不應該有這種反應才對。
難道他的體內還中了別的毒?
但現在不是他思考這些事情的時候,覃雨望看了一眼天氣,「現在雪太大了,我們沒辦法走,那邊有個山洞,我扶你過去。」
夜念斯強撐著站起身,和覃雨望一起向前走,身後突然傳來馬車的聲音,他們一回頭,是一輛銀頂紫皮的轎子,前方拴著兩匹快馬。
馬車在他們身前停下來,蕭宴身披藍色的長貂披風,一身碎月攬星的藏青色冬袍,從車上跳了下來,寬闊的雙肩上,很快落滿了雪花。
「雨望妹妹,你怎麼也在這裡?」蕭宴很是驚喜地問道。
覃雨望呆站在原地,手還扶著夜念斯的胳膊,腦海中卻緩緩劃過前世他們之間諸多的恩愛,本以為前世那一別就是永遠,能再聽到他說話,她的心都軟成了兩半。
「我帶夜王殿下來求葯,世子怎麼會在?」覃雨望的聲音溫柔許多,一掩平常的真性情和男孩兒性格。
「夜王?」蕭宴看了眼她手邊牽著的男人。他穿著一件青色的長袍,一條雪狐馬甲,身材瘦高而頎長,眸光中的淡漠和冰冷,似能將人封鎖其中,冰凍三尺。蕭宴意味深長地說道,「原來這一位就是夜王殿下。果真百聞不如一見。」
夜念斯側眸看了眼覃雨望,「這位是?」
覃雨望回他,「是六王府蕭鎮王爺的兒子,蕭宴蕭世子。」是他前世殺掉的兄弟,是比他善良百倍的明君,是她覃雨望……最愛最愛的男人。
他不緊不慢地看向蕭宴,眼神中劃過一道挑釁,那雙黑邃的眸子彷彿能洞穿蕭宴的肉身,他在他那自信而驕傲的眸子里看到了很多很多,父母的疼愛、家族的擁護、百官的奉承、皇室的器重……
卻唯獨看不到屈辱、苦難、仇恨和痛苦。
蕭宴見覃雨望身上的衣服單薄,於是便褪下自己的披風,上前幾步很自然地披在她肩膀上,溫柔的說道,「這山上嚴寒,你怎麼穿的這麼少,身體會凍壞的。這轎子里還有位置,你隨我坐上來吧。」
他去拉覃雨望的手,她下意識地躲了一下,蕭宴直勾勾地看著她。「世子殿下想必也有要忙的事情,就不耽誤你了。我們想去那邊先歇歇腳。」
蕭宴眼中難掩失望,但卻很快眼神亮起來,「正好,我車上帶了柴火和糧食,我們一起去。」
覃雨望頗為感激地看著他,眼神中愛意湧現,她看著男人忙碌的身影,在心裡暗暗起誓,【世子殿下放心,我一定會管住夜念斯,絕不讓前世的悲劇重演。】
夜念斯沒有回眸,但是他能感覺到自己手肘處的兩隻手,在不停地捏緊又鬆開。他面無表情地掙脫開覃雨望,轉身獨自向那山洞走進去,屈膝靠牆坐下,臉上不是很開心。
突然,車上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世子殿下,我的裙子好像掛在椅凳上了。怎麼辦?」
蕭宴一聽急忙退回去,掀開轎簾,「凳子上確實有個釘子,何姑娘小心,我扶你下來。」
覃雨望一怔,才發現車上不僅僅是蕭宴一人,那日在宮裡見到的何玉蓮,也眉眼含笑地從車上走了下來。
她兩眼紅紅地將自己的手指伸出給蕭宴看,「殿下你看,我的手被那釘子弄破了。」蕭宴從腰間拿出一塊手帕包起來,說話時口邊熱氣騰騰,眼神很是關切地,「下次小心些,等回府後,本王再給你找一些養膚的藥膏。這山上冷,傷口不容易好的。」
何玉蓮點點頭,笑著說道,「好。」她偷偷地看覃雨望的反應。
她還能有什麼反應呢。她只能是認清一件事,那就是眼下她與蕭宴之間,不管曾經再怎麼惺惺相惜,婚約已定,他也與何玉蓮發生了……
她走到山洞中坐下,看著獨自縮在角落裡,獃獃望著漫山飛雪的夜念斯。
只要能讓他做個好人,保護住這風調雨順的大虞朝,那她這一生也不算失敗,總比前世的結局要好。
夜念斯緩緩轉過頭,覺得側臉有一束目光格外焦灼地盯著他,他沒有回眸,靠在身後的山洞牆壁上,「盯著我做什麼?」
「你可是我夫君,我不看你看誰?」覃雨望抬手就抱住他的胳膊,傷口處猛地一疼,但夜念斯沒有躲開,只是眉頭微微一縮,厲色盯著她,「鬆開。」
「不要,」覃雨望就勢抱地更緊了,突然想起什麼,從袖口中拿出一個瓷瓶,「對了,眼下這個天氣,我們還需要幾日才能上山去,這個是百草凈身丸,可以暫時壓制你體內的蛇毒,來,張口。」
她將丸藥遞到夜念斯口邊,男人的唇微動了動,黑眸側視她,「二小姐不會趁機在這裡把我毒死。」
覃雨望笑地更高興了,「還是夫君懂我心意,等你死了呀,我就去多花點錢,找幾個飄紅樓的小哥哥來陪我,到時候不比跟著你好?」言罷,她抬手就撬開夜念斯的嘴,硬是塞了進去。
男人微微蹙眉,抬手想拒絕卻苦於被她緊緊禁錮著,那葯進入他口中,有種清涼的口感,入腹后不過片刻,果然燒灼的痛都好了些。
他幽幽看了眼她,隨著後面兩人進洞里來,挪開了眼神。
蕭宴很自然地將糧食和撿來的柴火都放在覃雨望身前,「這崑崙虛果然名不虛傳,到了除夕前就這麼冷,你們帶吃的東西了嗎?」
覃雨望打開隨行的包裹,裡面放著幾塊點心和乾糧,「我們有,多謝世子殿下。」她拿出水壺,放在柴火上烤了烤,將壺口拔掉后,香噴噴的羊奶味道飄了出來。
因為乾糧太硬,所以覃雨望將它掰開成小塊放到羊奶里,遞給夜念斯,「吃吧。」一路上給他吃乾糧,他都一直停不住噁心,想來是蛇毒入胃,只要吃一些硬的東西就會嘔血。
夜念斯黑眸瞥了道,沒有接過,反倒是繼續靠在身後的牆壁上,「我不餓。」
「不餓也得吃。」她硬是塞給夜念斯,兩隻大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夜念斯將水壺在鼻口聞了聞,羊奶的腥味兒傳來,他微微皺眉,喝了一口。頓時身體都溫暖起來。
覃雨望啃著乾糧,盤腿坐在他身邊,看著外面經久不停的大雪,眼神里微微有些擔憂。
蕭宴一直看著他們二人,他們之間的一舉一動都好生平常,就像是小夫妻一般偶爾鬥嘴,卻默契無間。
他看自己特地從車上拿下來的牛肉乾,藏在包裹里,此刻雙手拿著,有些失望。
從前覃雨望最喜歡吃的就是他家中做的牛肉乾,每次偷偷帶她出去玩,她都想著這一口。 只是這次出來匆忙,所以只帶了一塊,他鼓足勇氣,把牛肉乾拿了出來,「雨望妹妹,我這裡還有一些牛肉乾,待會上山的路途艱辛,你多吃些。」
覃雨望轉過頭,看著他遞過來的是自己最喜歡的東西,不由得唇角輕勾,一邊接過來一邊道謝,「多謝世子殿下。」
夜念斯黑眸看著那小小一塊牛肉乾,停下喝手中的羊奶。
覃雨望看著那用手帕四方四正包起來的牛肉乾,腦海里涌過和蕭世子一起策馬奔騰的情景,那些草原那些回憶,終就像這片小小的牛肉乾,很美味,也很難忘。
她收起來放在包裹里,抬眼時眼尾微微有點紅。
何玉蓮簡直要被這兩人的惺惺相惜整地無語了,她離蕭宴坐地很近,「世子殿下,聽說闔宮家宴在即,宮中會選十三位大家閨秀與三司遴選的詩女一同吟詩作賦,不知今年是哪幾家姑娘有幸?」
闔宮家宴的行程素來繁忙,有比武論道、吟詩作賦和逛花燈很多活動,而每年能被選中作為詩女,是家族中很大的榮耀。
不僅可以有機會為家族贏得賞賜,還可以趁機得到皇子世子的賞識,通過聯姻讓家族的地位更加穩固。
蕭宴推開她放在自己胳膊上的手,一臉正氣地看著覃雨望,「聽說雨望妹妹也在其列,其餘的,和往常沒有太大差別。」
「那我在嗎?」何玉蓮一臉期待地問。蕭宴漫不經心,「好像沒有吧。何家嫡女應該會在。」
何玉蓮原本以為,自己給蕭鎮出了這麼好的一個主意,他在方方面面都應該照顧她一些才是,卻沒想到今年,她作為庶女依舊沒有被選中。
她不由得有些憤怒,直勾勾地盯著覃雨望,「那二小姐還真是好福氣,年年都是詩女,侯爺有您這麼懂事的女兒,做夢都會笑醒吧。」
覃雨望才不想去參加那個無聊的詩會,她自小最討厭的就是念書和學習,雖然字認得全,可是對那些文人墨客的花花腸子是真的不感興趣,「有沒有福氣不知道,運氣還行,聽說這個不是禮部中的大人們決定的么?」
蕭宴點點頭,「是這樣,可能陛下也怕有失偏頗,禮部做事很穩妥的。」說是匿名擇選,可是哪裡敢不把覃武侯府的嫡女算上?年年武侯府的禮物都是價值連城,早幾年的時候禮部對覃武侯府送來的賀禮做了估算,價差不多能買下大半個京城。
覃雨望可不想參加,她只想好好地看住夜念斯,盯著他讓他做個好人,她看向何玉蓮,「如果何小姐想去的話,這機會我可以讓給你。」反正她喜歡出風頭,就讓她去好了。
何玉蓮轉過頭就哼笑一聲,「還是算了吧,現在這詩女的門檻啊,是越來越低了。」
蕭宴面色不悅地看了她一眼。
覃雨望心裡雖生氣,卻不知道如何反駁她。要是跳起來罵她,那蕭世子可能會覺得她太刁蠻了?若是今日這裡只有夜念斯一個人,那她現在就要跳起來把她的頭髮薅光!
只是這啞巴虧吃的,讓她心裡毛毛地。
一旁坐著,自始至終一言不發的夜念斯突然幽幽地說了句,「你沒被選上的話,」
他黑眸直勾勾地看著她,「那說明門檻還可以。」
覃雨望輕抿著唇,笑了笑。
這小暴君,說話嘴巴可真毒。
何玉蓮怒火中燒,若是別人說她她也就認了,可是夜念斯是個什麼東西?冷宮廢太子!一個命比草賤的人,她陰陽怪氣道,「夜王殿下,我叫你一句殿下,那是給你面子,有些話別說的太過分了!」
「也不知道是誰,在冷宮被一群下人逼地只能以馬糞充饑,剛到老丈人府上就被扔到處決下人的蛇洞里!我雖為庶女,可都覺得這麼屈辱的日子,能苟延殘喘地活著就不錯了,得罪不起的人,還是別得罪!」
「更何況不過是個區區的武侯府,夜王不會真覺得能庇護你一生一世吧?不過是一群只知道打架,沒什麼治國之能的庸才!」
這話正中蕭宴下懷,他心裡比誰都清楚,夜念斯這一番得以成為覃武侯府賢婿,是因為皇上對覃家的削弱,剛好就到了這個節骨眼上,這麼大的漏洞被他撿到,他自然心有不甘。
而且每每看到覃雨望,他都覺得她並不快樂,一切都是被逼著接受的,等有朝一日他能繼承大統,一定要讓他的女人重回他的懷中。
夜念斯面無表情地聽著她發瘋,聽完了以後,唇角閃過一絲挑釁,甚至沒多看她一眼,腦袋依舊靠在岩壁上休息,隨她怎麼講。
難聽的話他聽多了,又怎會因為這幾句事實就心有波瀾。
「瞧吧,」何玉蓮不依不饒,「果然是被我說中了,才不敢再放肆。夜王,被廢的人,我好心勸勸你,對一些人情世故還是要熟稔一些,省的有一天死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覃雨望厲聲打斷她,站起身來居高臨下,「你有完沒完何玉蓮?有些屁話熟人面前吹吹也就得了,我夫君那是給你面子,給你台階下。你怎麼不識好歹蹬鼻子上臉啊?」
「他怎麼沒靠山了?他現在是我覃雨望的男人,我們以後生的男孩姓夜,女孩姓覃,生生世世九族都受覃家庇護,你跟誰在這裝呢?」
「在冷宮的時候怎麼了?吃什麼過得怎麼樣和你有屁關係啊?你閑吃蘿蔔淡操什麼心?你想進冷宮進得去嗎,你看人家要你嗎?」
何玉蓮被覃雨望這一頓貼臉輸出給整懵了,她以為覃雨望在蕭宴面前礙著面子肯定會吃虧,況且她本身就不喜歡那夜王,聽到她揶揄他應該是高興的才是。
誰能想到她只不過說了夜念斯兩句,她就急地跳腳了。
話里話外,不就是想說她爹不如覃武侯?她就活該被武侯府的嫡女罵?
她當然不幹了,也站起身來,中氣十足,「覃二小姐,你這話未免說的有些太難聽了吧,我說的是事實!」
覃雨望朝她走兩步,杏眼圓睜,「我說的就不是事實了?我覃家十三代兒郎,代代豪傑,哪一位叔叔伯伯不是提著刀上戰場的?你們這些握筆杆子舞文弄墨的文官,每天就知道拿個破板子,『臣有本要奏』,『臣亦有本要奏』……還會什麼呀?」
「每天抓著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說個沒完,真正的地方疾苦,真正的大敵當前,哪一個不是靠我們武官在朝堂上據理力爭的?」
「你就偷著笑吧你,你們能有在朝堂上亂飄唾沫星子的命,那是我們給你的!」
何玉蓮罵不過,急忙蹲下身去哭唧唧地拽蕭宴袖子,「世子殿下,您聽聽覃二小姐說的這些話,句句傷人呢……想六王爺,不也是文官,竟然被她說的一文不值……」她一邊哭,一邊偷偷地看覃雨望。
蕭宴面色很是難看,他本以為覃雨望說什麼也不會替夜念斯說話,可是剛才的句句話他都聽得真切,他抬起眸子,眼神中涌過一絲難過,但很快隱藏了起來,「覃二小姐還真是護夫心切。」
覃雨望知道他想多了,她坐下身,卻也坐不住了,看向夜念斯,「走,上路了。」
夜念斯看著她頗為複雜的表情,「外面太冷了,我還想坐會。」
「不,你不想。」覃雨望一把拉起他,就扶著踉踉蹌蹌的夜念斯去牽馬了。
外面的風雪吹進來,差點打滅了山洞中燃燃的篝火,蕭宴的黑眸中看著篝火的形狀,回想起從前他與覃雨望的點點滴滴。
他不知道他在她心裡到底是什麼地位?為什麼她要接受這賜婚?為什麼要替那個廢太子說話?
他起身,走了出去,到轎子邊上時,何玉蓮急忙跑出來,蕭宴面色冷冷,「何小姐上車吧。」
「世子殿下是不是生氣了?」何玉蓮看著他的臉色。
蕭宴看著已經放晴的天空,「沒有,我們快些取寶,快去快回。上車。」
何玉蓮看出他不想再和自己說話,於是踩著木凳坐了上去。一路上搖搖晃晃,朝山頂走去。
蘭茵的腳程很穩,在下過雪的路上跑半點都不打滑,天氣放晴后,雪山上的景象讓人心曠神怡,彼時正是下午,暖陽照過來,蘭茵的顏色變成了血紅的金色,在陽光下熠熠生魂。
到了半山腰,因為呼吸有些困難,覃雨望沒有選擇再騎馬,而是和夜念斯一起走上去,牽著蘭茵走在前面。
夜念斯看著滿地鋥亮的雪路,旁邊就是陡峭的懸崖。
昆崙山下那一條河,一年之中只有臘月才是結冰的,只有這個時間,從山上的懸崖跌落,才是必死無疑的。
他緩緩地走著,儘可能走得很慢很慢,覃雨望扶著他,仔細地看著他腳下的每一步,「小心,別踩那裡,踩軟一些的地方,那裡有石頭,很容易滑下去……」
夜念斯的黑眸在這一刻滲出一些從未有過的複雜。
今天這局面,是他苦心孤詣策劃的棋局。
從六歲時母族蘭氏因為通姦判敵而被滅,一夜之間他失去所有,被囚禁於冷宮,他就在謀划今日這盤棋。
蘭家十萬大軍無人可管,唯有覃羽能擔當重任,故而全部納入覃家軍,讓覃羽有了二十萬兵力雄踞一方。從那時夜念斯就知道,覃家二小姐的婚事,一定是皇上最擔心的一件事。
必須讓她與皇子成婚,皇上才能永遠牢牢把握這支隊伍,可若是皇子本身就有封地,亦有野心,那就是更危險的一件事。
而他什麼也沒有,連尊嚴都沒有,所以他知道,這賜婚的旨意,遲早會有。
覃雨望最合格的夫君就是他,畢竟所有人都認為,誰謀反,夜念斯也不會,因為他沒能力,更沒支持,是個被人過街喊打的老鼠。
賜婚之後,必定會擋住眾位皇子的路,其中首當其衝的就是最有野心的蕭鎮,所以他利用在御政司院中的蘭氏舊部,將蕭宴引到了原本為自己設置的陷阱中,卻不成想唯一的變故,就是他沒想到覃雨望會來救他。
為了迷惑她,他只能讓自己也中毒,那情蠱實在難解,若是情慾不能釋放,殘存一日後必然身亡,所以他醒來以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找當時覃雨望與他相見第一面時,提起的那個府上的蛇洞。
蛇王的膽和血可以化解百毒,他讓柳葉為自己打掩護,成功地進了蛇洞,也得到了頂級花蟒的蛇膽。
不錯,柳葉也是蘭氏舊人,她的母親是當年蘭皇後身旁的貼身宮女,在那場變亂中,柳葉逃脫,在他的命令下,潛入覃府,等待的就是這一日。
他佯裝讓自己中蛇毒,覃雨望一定會帶他上崑崙虛。而這裡,就是神不知鬼不覺,弄死她再逃跑的最佳場所。
現在真是天助,蕭宴也到了山上,若是覃雨望死在這裡,覃羽和蕭鎮之間,必然劍拔弩張,一舉兩得。
「殿下小心,從裡面走,堅持一下,快到重陽峰了。」覃雨望牽著馬,一邊拉著他奮力地向前走。
夜念斯看了一眼旁邊的懸崖,眸間閃過一道絕厲的光。
她把他從黑暗裡帶出來。
現在,就由他將她帶回黑暗吧。
他要讓她知道,對他好、救他,是她最不該的自作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