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捧在手心的人頭
原來碧水瑩瑩的湖麵,襯著水榭裏瑩瑩的燈光,即便是半截的回轉水廊上,徹夜通明的夜明珠,也把湖麵裝點得如浩瀚星空一般,美得不知一處。然而此時此刻,湖水全部引走,巨大的瀑布垂落時發出的聲浪在空蕩蕩的湖裏回蕩幾個來回兒,如同夜半的鬼泣。
水榭裏的燈光微弱,半截回廊上夜明珠的光亮少了湖水的映襯,對著黑洞洞的糊口,宛如一個巨大的深坑中懸著的無數隻眼睛,襯著鬼泣般的瀑布聲浪,著實讓人不由得頭皮發麻。
花涼縮了縮身子,脊背一陣發涼,隻恨不得轉身就跑。
“喵喵喵!”
淒厲的貓叫聲撕裂這詭異的喧囂,湖底恍恍惚惚中升起幾團幽藍色的火焰,隨著一陣陣灼熱的夏風飄忽不定。
“啊!”花涼驚呼一聲,“鬼,鬼火?”
“喵喵喵喵!”貓叫聲越來越急促,仿佛就在著湖底,黑沉沉的,望不見底一樣的湖底,藏著不知道多少白骨的湖底。
花涼突然不能動了,腳底仿佛墜了千斤的石墜子。
“是誰?”黑暗中,重物碾過草地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音,一盞幽藍的長明燈在黑暗中忽明忽暗。
花涼嚇得猛地轉身,幽藍色的燈光中,一張如同鬼物的臉突然映入眼簾,嚇得她險些沒跌坐在地,“你,你。”猛地想起,“是江濤?二老爺?”
江濤陰沉著臉,一手提著燈,一手推動輪椅,“誰讓你來的?”
花涼“啊!”了一聲,轉身指著湖,“我,額,追貓。”
“荼蘼?”江濤微微皺著眉,幽藍的火光中,花涼發誓她真的看見他半邊臉上蠕動的黑色水蛭。“那隻貓?”花涼詫異的問,沒想到那隻野性的貓兒竟然還有這麽個好聽的名字。
江濤順著貓叫聲朝湖底看去,“荼蘼。”
似乎是認識了他的聲音,荼蘼叫得越發的淒厲了。
“它是司馬貞的貓。一直養在水榭。”江濤自言自語的說,單手推動輪椅挪到湖邊,居高臨下的看著黑漆漆的湖底。“人死了,無人喂養,便出來作怪了。”他一邊呢喃著,一邊滾動輪椅。
“等等。”花涼鼓足了勇氣才伸出手拉住他的輪椅,看著麵前的長明燈,“太黑了,會掉下去。”
江濤側頭看著她,微斂的眸光帶著幾分譏諷,花涼不知這譏諷何來,隻用力拉住輪椅,這兒離湖底頗深,他本就行動不便,若是掉下去,多半重傷。
瀑布的呼嘯聲還是那麽歇斯底裏,但卻沒有一開始那麽可怕了,江濤扭頭看了一眼花涼,似乎做了一個極大的決定,然後伸出枯骨一樣的手死死的抓住了花涼的手腕,破碎的聲音像是沙漠裏的風沙,“你去。”
“我?”
江濤極其堅定的點頭,且不容推卻的死死的抓著她的手,用力向前一拽。江濤是男人,即便是看起來瘦弱單薄,而且是個瘸子,但他曾經是白馬山莊的二莊主,換句話說,他習武,要把花涼從岸邊推下去實在是再容易不過的事兒了。
於是,半個時辰後,花涼掛著滿身臭烘烘的淤泥,懷裏抱著一隻黑不可留丟的惡貓從湖底爬上來。
“二。”‘老爺’二字生生卡在喉嚨裏,花涼隻覺得腦袋轟的一聲炸開了。幽藍色的長明燈掛在輪椅前麵的把手上,江濤挺直著身體坐在輪椅上,懷中抱著他自己的人頭。
殷紅的血還帶著溫熱的血腥氣,輪椅下的草坪上到處都是血。
“喵喵喵。”懷裏的貓似乎感覺到了什麽,渾身的毛兒都炸了起來,拚了命的掙紮著。
“二老爺?”花涼不知道自己喊這一聲以為著什麽,身體裏的血液好像一瞬間全部衝向腦門,以至於有很長一段時間她沒辦法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直到背後突然傳來一陣惡風,懷裏的貓終於掙脫開來,跳上她的肩頭,猛地朝她身後撲了過去。緊接著,她聽到身後有人悶哼了一聲,雙腿幾乎是本能的向前搶了兩步。
“喵喵喵!”野貓斯歇底裏的慘叫兩聲,一切又歸於平靜了。她拚命的往前跑,越過江濤的輪椅,無暇多顧,隻能拚了命的跑,因為身後的腳步聲離得她是那麽近,那麽近。
死亡的氣息彌漫著整個山莊,入夜後的白馬山莊一下子從極盡奢侈的華宅變成了一個能吞噬人命的魔獸。
花涼覺得自己好像一腳踏進了一個永遠也跑不出去的漩渦,身後是舉著屠刀的惡魔,身前是永無盡頭的漆黑道路。
“花姑娘。”一道陌生的聲音從遠處的回廊傳來,淡淡的燈光,月牙白的長衫,花涼一愣,幾乎是用盡全身的力氣喊了一聲,“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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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貞死了,一天後,江濤也死了,死在水榭旁,端端正正的坐在輪椅上,身子朝著水榭的方向,頭顱麵朝著水榭的方向被捧在手裏,仿佛連死都放不下那個人一樣。
江正澤聽到江濤的死訊後整個人哀呼一聲,一口血噴出來,仰麵栽倒在地,整個白馬山莊幾乎籠罩在一層壓迫的讓人喘不過氣兒來的陰霾之中。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出了這麽多事兒,婚事要占時擱置的時候,江正澤卻已然堅持三天後的婚禮照常舉行。
花涼昨夜受了驚嚇,一整晚都在做噩夢,早晨一大早便爬起來收拾行李,說什麽也絕不在這兒待著了,免得人還沒到洛陽就變成無頭冤鬼了。
“花姑娘,唐先生。”
虛掩的門被推開,月姬白著臉站在門外,目光楚楚可憐的看著唐次。
花涼真恨不能那手裏的包裹砸死這對狗男女,氣得一把推開唐次,背著包裹跑出錦客軒。
唐次無奈的朝月姬笑了笑,“月姬,你的婚禮在下恐怕是不能參加了,屋外有我留下的幾盆蘭花,就送給姑娘了。”
月姬臉一白,伸手拽住他的手,“唐先生,我。”
“姑娘,這世間之事,從來都不是一帆風順,心隨你願那麽簡單的,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要一直走下去。回頭,有時候並不適用於我們這種人身上的。”他談談的說,歎了口氣兒,伸手拽回自己的袖子。
“唐先生。”
唐次腳步微頓,回頭。
月姬苦笑道,“哪裏不一樣?”
唐次微愣,月姬重複道,“我與她哪裏不一樣?如果當初你帶我走,或許,或許。”她幾乎哽咽的說,唐次木木的看著她,瞳孔中映著一張絕美的容顏,然而這世上再美的容顏又如何?總有紅顏枯骨的時候。
他微微歎氣,撇了眼月亮門外若隱若現的一角衣袂,唇角微微勾出一抹清淺的笑,“她從沒想過傷害別人。”
月姬愣愣的看著他,仿佛在看一個笑話,“唐先生,那是因為她從沒有過那種處境。”這世上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天真善良的活著,在絕境之處,所謂的善良一文不值。而唐澤這樣的人,他明明見到過她所有的無奈,所有的情非得已,如何還能說出這種話?
唐次搖了搖頭,“不是每個人麵對絕境的時候都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月姬急忙拉住他,仰頭譏諷的看著他,“難道不是你給我的選擇麽?”如果他不救她,如果當時他不那麽殘忍的讓她看到赤裸裸的現實,她絕不會成為如今的模樣。
唐次搖了搖頭,輕輕掙開她的手,“不,人的選擇都是自己給自己的。”
“是麽?”月姬苦笑著看著空落落的手,好像很多年前,也曾經有人那麽那麽珍重的握著它,隻可惜後來的後來,她親手毀掉了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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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鬆山腳下,一輛馬車停在通往山上白馬山莊的石階前。
“我說,郭鐵嘴,你這麽幹有意思麽?”柳木生指著麵前的郭毅吹胡子瞪眼。
半個月前,墮馬鎮案子結案後,咱們這位郭鐵嘴郭大人好像突然找到了一個開源節流的好辦法,就是回長安,找木生,隻要跟著栁大人,喝酒吃肉不花錢,哪裏還有比這更好的事兒?於是郭大人果斷做了一個決定,與栁大人結伴而行。
“有意思。”郭毅麵無表情的掏了掏耳朵,低頭整了整衣擺,若有所思的看著麵前一眼望不到頭的石階,不鹹不淡的道,“柳木生,你要是再這麽墨跡下去,天黑也上不了山。”
“郭毅,郭鐵嘴,你,算你狠。我真想不明白,刑部侍郎是不是腦子被驢踢了,竟然找了你這麽個摳門的鐵公雞進刑部,你怎麽不轉錢眼兒裏去?”氣死他了,氣死他了,這世界上為什麽會有郭鐵嘴這樣的賤人?
郭毅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很直白的在說,有意思,看你每天耍猴似的上串下跳,沒有比這更有意思的了,簡直是調節身心健康。
柳木生自是不知道郭毅心中所想,暴跳如雷的一把推開他,“走開,別攔著本大爺的路。”說著,甩開扇子登上石階。
郭毅眯了眯眼睛,抬腿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