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萬物有靈
第4章 萬物有靈
「喝茶嗎?」回到小院,秦鑒不理會一頭衝出來尋找零食的小石頭,而是在院中石桌旁坐下,不疾不徐地問道。
小院里水聲依舊,何姒看著熟悉的場景,想起他對自己說的第一句話似乎也是請自己喝茶,不免有些失笑,看來總是繞不過這一茬。
「好啊,」她想了想,又補充道,「反正要熬到凌晨,來點茶剛好提神。」
「暴殄天物。」
秦鑒似乎對她的喝茶理念很不滿意,先是拍了拍小石頭的腦袋示意他零食在何姒手中,隨後就自顧自煮起茶來。
「姐姐,」被喚作小石頭的男孩聲音清脆,一蹦一跳來到何姒身邊,一點都不怕生,直接把下巴擱在何姒的膝蓋上,仰著頭索取道,「零食!」
真像某種小動物,何姒整個人都柔軟下來,拆開一包黃油薯片,又擰開一罐多味巧克力豆,和小動物一起品嘗起來。
不多久,一杯熱茶也被遞到了她手中,雪白的瓷器映襯著碧綠的茶湯,煞是好看。她將茶杯捧在手心,低頭抿了一口,有些燙,裊裊熱氣驅散了寒冷,連一直散發著寒氣的腳踝似乎都泛起暖意。
「那個,」何姒抬眼看到秦鑒優哉游哉地品著茶,心情似乎很好,忍不住試探著問道,「高嵐和言言,就是那個主播和一直在噼里啪啦敲鍵盤的女孩,都被異物抓過腳,但他們好像都沒有出現我這種反應,會不會是因為我看到了那個東西。」
「你看到了那個東西?」秦鑒微微色變,他放下茶杯,眉頭皺起。
何姒也立刻將茶杯歸位,正襟危坐地點了點頭。
「什麼東西?」
「只是眼角餘光掃到,毛絨絨的,佝僂著身子,像是某種小動物。」
「會不會是驚嚇后產生的幻覺?」
「不會,在那之前我就看到了。」
秦鑒的食指在桌面上敲了兩下,似乎在沉思:「大概什麼時候?」
「嗯……」何姒回憶著,「在人員到齊,燈光暗下來之前。」
「我是說,你的這種幻覺,大概什麼時候開始的。」
何姒沒想到秦鑒有此一問,磕磕絆絆地回答道:「挺……挺早的,高中那會兒就有了,不過不嚴重,高考過後去醫院看過,學名很複雜,叫查爾斯邦納綜合征,其實就是一種眼球病變。之前一直不嚴重,不過最近,那種幻覺倒是多了起來。」
「具體是從什麼時候變嚴重的,你記得么?」秦鑒似乎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循循善誘。
不就是那天遇到你之後嗎。何姒心裡吐槽,當然不敢說出口,只好含蓄地回答道:「就是這兩天,來酒店之後,可能這個酒店風水不好吧。」
「風水?」面前的老朝奉還是一板一眼的模樣,不過微微挑起的眉毛顯示出他心情不錯:「不是說眼球病變嗎,怎麼還和風水有關係。」
「你別騙我了,我的幻覺和這……這隻動物,分明是兩碼事,幻覺還能真的跑出來抓人的腳嗎。」
何姒鼓起勇氣說完,見秦鑒不語,又湊近一點壓低聲音問道:「是吧?」
「走,帶我去看看。」
「不是要等到凌晨嗎?」何姒嘴上是這樣說,身體卻很誠實,屁顛屁顛地跟了上去。
「如果能找到東西的話就另當別論了。」秦鑒頭也不回說道。
咖啡館還是一片漆黑,手機電筒那一點昏黃的光亮彷彿黑夜中飄搖的小舟,自身難保。不過何姒並不害怕,她亦步亦趨跟在秦鑒身側,那身影看著枯瘦,卻讓她心裡安穩許多。
「還記得那隻小動物是從哪出現的嗎?」秦鑒借著微薄的燈光環顧了一圈,並未看到什麼可疑的東西。
「在門邊,那,」何姒說著,朝記憶中的方向走去,她本想指給秦鑒看,不過那面牆在黑暗與光明的交織中變幻,彷彿下一秒就會張開血盆大口。何姒心裡發毛,猛地又縮回了手,「大概就這一塊吧。」
秦鑒倒是一點不受周圍環境的影響,他上前一步,若有似無地將何姒護在身後,手指直接撫上了牆面。
「確定是這裡?」良久,秦鑒回過頭來,顯然毫無收穫。
何姒肯定地點了點頭,沒有多言。
「沒有暗洞,完全就是天然山體的一部分,不可能藏下什麼東西,」秦鑒再次摸了摸有些微起伏的粗糙牆面,「當然,小動物也進不去。」
「這不是天然山體,」這次,到了何姒的專業領域,她立刻搖了搖頭,「這塊區域是人工雕琢的。」
「人工?」秦鑒有些疑惑,「不是說這個酒店是依託天然地貌而建的嗎,而且這牆面顏色層次,和丹霞地貌一模一樣,人工可以做到這個程度嗎?」
「對,」何姒沒想到建築外行秦鑒對酒店也不是全然不了解,於是更加細緻地解釋道,「這就是這處建築的精妙之處,我來之前特意做過功課,他們將提取自當地石頭的紅色粉末層層加入到內部牆體的塗料中,讓酒店處處都能與自然景觀融為一體,真假難辨。」
「取自當地石頭的紅色粉末……」秦鑒的視線重新回到那處牆體,這次他靠得更近了,藉助著手機的光亮,臉孔幾乎貼到那面牆上。
該不會出現什麼奇怪的東西吧。何姒腦補著毛絨絨的爪子從牆裡飛速掠出,伸向秦鑒眼球的畫面,一時間全身緊繃,雙手握拳,指甲幾乎嵌到手掌肉里,連呼吸都停滯了。
「不行……」
她剛鼓起勇氣準備將秦鑒扯后兩步,秦鑒的聲音也適時響起,「沒事了,你回去洗把熱水澡,睡一覺就好了。」
言畢,他返身出門,卻沒聽到腳步聲跟上來。回頭,只見何姒正苦著臉站在原地看他。
輕嘆了口氣,秦鑒語氣溫軟柔和:「怎麼了?這會一個人待在咖啡廳又不害怕了?」 「就是害怕呀,不搞清發生了什麼,我怎麼敢回去洗澡睡覺。」
秦鑒又嘆了口氣,這次,他沒有掩飾自己的無奈,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何姒幾個回合,提出了一個折中的建議:「要不,去我院子里休息會,等事情解決了我去找你。」
何姒不答,也不離開,只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
「總得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才能安心。」
「難得糊塗才是智慧,事事求個明白有時只會遇到更大的謎團。」
老朝奉的人生哲學也十分老派,何姒並不買賬:「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我不想糊塗。」
「如果真相會打破你平靜的生活呢?帶給你更多未知,逼迫你放棄順遂的道路,拉你進入萬劫不復,你還想知道嗎?」秦鑒的話不再像一個長輩的教導,倒有了幾分誘人失足的意味。
「得知道。」
她不說想,而是用了更明確的詞——得知道,必須知道,也應該知道。秦鑒看向她堅定的眼睛,這個在他印象里一貫有些膽小瑟縮不善交際的女孩竟顯出幾分倔強和擔當來。
在千萬年時光的洗禮中,不僅我被磨損了,她也改變了許多,又或許……秦鑒輕咳了一聲,企圖掩飾自己的失神,可思緒還是順著原來的路徑漂流下去——又或許,殘存在我被磨損的記憶中的那個她,也是不完整的。
「萬物有靈,」拿定主意后,秦鑒語氣平常,悠悠述說,聲音里卻透出魅惑,攝人心神,「一花一葉一世界,一草一木一菩提,哪怕只是一支筆,一本書,一把團扇,都凝結著製作者的心血。特別在古代,那些流傳至今的文物不但是藝術的載體,也是古人精神世界的展現,體現了他們的宇宙觀,甚至是他們溝通天地的助力。這些物件在時光中流轉久了,沾染上人情世故,看過了滄海桑田,自然會幻化出些靈氣,又或者是邪氣,開始擁有一些特定的力量。」
「就像大禹治水用的定海神針那樣的古物嗎?後來被孫悟空拿走做了金箍棒,還是L的《死亡筆記》,只要寫上名字就會被殺掉?」何姒頓時來了興緻,一雙水潤的大眼睛閃爍著旺盛的求知慾,「所以你做朝奉,其實是在秘密收集這些物件?」
「倒也沒有那麼玄乎,算是神話的低配版本吧,異聞傳說之類的。」秦鑒笑著搖了搖頭。
「就像很多信徒都相信耶穌的裹屍布仍然保有他死而復生的神力?」
「你也可以這樣理解,老物件因著製作者或使用者的執念久而久之產生一些特殊磁場,有時這種磁場太過強烈,又或者機緣巧合遇到了對的時機對的人,就會打破二維、三維與四維世界的邊界。這種磁場會變成物件的某種能力,從而短暫地影響到人類,我就負責收集這些文物,祛除這種影響。」
何姒張了張嘴,欲言又止——難不成我就是那個對的時辰對的人?
「這種情況極少,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夠遇到。」秦鑒像能聽到她心裡的話,立刻補了一刀,「原本那種磁場在陰陽轉換之際更容易被感知到,所以我準備凌晨來這裡查探,卻沒想到你偏偏是對的人,也就省了等待的時間了。」
「那……這次是什麼物件?」
「你不是說這建築的精妙之處,就在於工匠將提取自當地石頭的紅色粉末用作塗料嘛。周邊地貌蜿蜒崎嶇,溝壑縱橫,這般沉積演化少不了千百年歲月,我懷疑曾有些壁畫附著在岩層之間,久經風雨已經辨識不出,被一起剝離變成此處的塗料了。」
「壁畫?那壁畫的主題是毛絨絨的動物?」
「你可知古時壁畫所用顏料?」秦鑒沒有直接回答她。
「我學過一些,」何姒在學業上非常出色,雖是建築系學生,對延展學科也多有涉獵,「舊石器時代的人類就有裝飾洞穴的藝術行為了,那時使用的顏料,大部分來自礦物,比如紅色來自赤鐵礦、綠色來自鋁硅酸鹽黏土、黑色來自木炭。」
「那些顏料還有部分來自動物或者植物的提取物,比如白色。」秦鑒面露讚許地補充道。
「白色……好像來自石灰岩或者磨碎的骨頭,磨碎的骨頭……」何姒覺出些意味來。
「簡單來說就是岩層中曾有動物屍骨。聽你的描述,最有可能是靈長類動物,它原本就是被人挫骨揚灰,用作裝飾博人一樂,沒想到千萬年後這種命運又來了一遍,任誰都不免產生怒氣。」
「那是猴子精抓了我的腳?」何姒渾身一涼,立刻想把腳藏到溫暖的被窩裡。
「又來了,都說不過是古物的磁場變換而已,於旁人不過虛驚一場,只是在你身上顯得尤為激烈。」
「為什麼呀?」何姒也覺得奇怪,她之前問過言言,對方確實並無不適。
這一點秦鑒也有些疑惑,只好含糊其辭地說道:「或許是因為你能看見吧。原本努力了千年也不過成為空氣中一點異常波動,如今卻能被人看見,這對他們來說,該是莫大的欣慰。」
「所以它特意給我留了個紀念?真是客氣啊。」何姒嘟囔著。
「投之以李,報之以桃。」秦鑒回答得一本正經。
「真的不會變成別的嗎,物化人型或者獸身,神仙精怪之類的?」何姒也不計較,她越聽越覺得刺激,竟收回了害怕,反而期待起來。
「不會,」秦鑒頓了頓,很認真地答道,「反正我做朝奉這麼多年,從來沒有遇到過什麼物件能幻化出生命的。」
「哎,」何姒有些失望,「我剛有一瞬間真以為小石頭是門口那對石獅子變得呢,不過現在想來,確實挺荒唐哈。」
饒是秦鑒見過大風大浪,也忍不住變了變面色。還好他正站在陰影中,何姒沒有發現,她再次追問道:「那遇到這種磁場,你一般會怎麼辦。」
「你剛剛說,發生在你身上的事情,你得知道,所以我告訴了你,可怎麼辦是我的事情,就不方便告知了。」
何姒抿了抿嘴,找不到反駁的話,果斷放棄糾纏,很爽快地點了點頭:「好,那我先謝謝你幫我祛除這種影響。」
她說著向回房的方向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刺激過後還是覺得害怕,只好慫慫地問道:「那,我還能去你那休息嗎?」
「請便。」秦鑒覺得好笑,眼睛微眯,原本老朽的臉龐上竟有桃花盛開的感覺。
完了完了,我一定是被言言那丫頭下蠱了,何姒將那張桃花盛開的臉搖出腦海,快步朝充滿安全感的小院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