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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屍山發海

  第66章 屍山發海

  像是遭遇了一場海上颱風,原本混亂而繁華的游輪如今徹底亂成了一鍋粥。


  人群尖叫著四散逃開,桌椅橫七豎八倒在地上,甜品美食撒了一地,被踩的辨不出原本的模樣,連音樂聲都變了調,凄厲尖銳。


  何姒一行三人站在其中,因著鎮定自若的模樣,格外顯眼。同樣顯眼的,還有並排坐在扶手邊緣,搖搖欲墜的兩個身影。


  「那是?」


  「林歡!」


  姜淮率先喊出了聲,而何姒也看清了夜色中那張清秀的臉,曾經於霧氣之中沉浮,如今又在光明與幽暗的邊緣隱現。


  「別喊了。」


  何姒低聲呵斥道,可林歡顯然已經聽到了這聲呼喊,她緩緩回過頭來,原本就搖搖欲墜的身軀隨著這個動作更加飄搖不定。


  「姜淮,你怎麼來啦?」女孩已經失去焦距的瞳孔逐漸聚焦在姜淮臉上,只是念出這個名字,她如死水般的面容就有了一絲波動。


  「救……救我,我是陳向陽,我有錢……很多錢……」另外一個顫顫巍巍的聲音也被夜風送到三人面前。


  隔著重重夜色和已經失控的燈光,何姒看不清那個男人的長相,只看到他一身西裝皺皺巴巴,不論原先價格幾何,如今都顯得十分廉價。他雙手緊緊抓住扶手,明明身材比身邊的女人壯碩許多,卻佝僂著身軀,一動都不敢動。


  「林歡……」姜淮想開口,卻被海風剝奪了語言。


  「有鬼,有鬼你們看不到嗎?」陳向陽似乎在剛出現的三人身上找到了一絲希望,略略挺直身軀,聲音也比剛剛大了點。


  「閉嘴!」女孩轉過臉,表情如厲鬼般瘮人。


  只一瞬間,何姒從她身上看到了那個古代仕女的幻影,而陳向陽顯然也看到了他口中的鬼,喉頭緊縮,果然閉了上了嘴,眼中是比黑暗更濃郁的恐懼。


  「林歡,」姜淮第三次叫出了女子的名字,終於理清了思緒,「為了這樣一個垃圾,不值得。」


  「你都知道了。」林歡說的不是問句,她的聲音像一句嘆息,回蕩在這黝黑的世間。


  「是我混蛋,我不知廉恥……」


  這一次,林歡沒有出言打斷他的話,甚至連一點反應都沒有,可陳向陽的聲音卻驀然停住,他徒勞地將嘴打開又合上,彷彿一條瀕臨死亡的游魚,只能從喉頭髮出咔咔的聲音。


  林歡看向他的眼神,彷彿在看一個死人。


  「林歡,你還年輕,又有才華,有的是機會,不過被狗咬了一口,難道還要因此誤了一生嗎?」


  姜淮說著,緩緩朝坐在扶手邊緣的女孩走去,每一步都走得極輕極慢,怕驚動情緒已經綳到極致的女孩。


  林歡並不阻止,也不掙扎,眼神中無悲無喜,就這樣愣愣地看著姜淮,姜淮見狀以為有機會,加快了步伐。


  「我的一生,早就誤了。」


  「她狀態不對。」何姒擔憂地看著這一切,女孩的靈魂彷彿已經不在體內了。


  老朝奉點點頭,示意何姒與他一起,順勢朝前走去。


  眼看姜淮已經走到了林歡跟前,剛要伸出手去,卻見林歡眼神恢復了神采,朝他燦然一笑。


  「有什麼事我們下來再說。」


  手已經伸到女孩跟前,林歡向後一躲,姜淮立刻不敢再動。他見林歡仍然在笑,眼睛里倒映著星星點點的燈光,然後唇齒開合,與他說了一句話。


  姜淮沒有聽清,他剛想再問,卻聽陳向陽突然慘叫一聲,雙目流出血來,原本緊緊抓住扶欄的雙手上像是被利爪抓過,皮開肉綻的一瞬間,他不得不放開了手,墜向冰冷的深淵。


  「別!」


  「不怪你,我的人生,是我自己誤了。」


  姜淮才發出一個音節,林歡突然搖了搖頭,雙手張開,仰面朝後倒去。瘦小的身軀翩躚如蝴蝶,飛揚在黑暗的天地間,眼淚遺落在空氣中,嘴角還留著一抹笑意。


  那是蝴蝶嗎?

  如果是的話,為什麼揚起的蝶翼沒能讓她高飛,反而走向墮落?如果不是的話,又是什麼生物如此美麗而脆弱?

  這一躍是要去天堂嗎?

  如果是的話,天堂為什麼會潛在漆黑冰冷的海底,而不是在星月相伴的天空?如果不是的話,又有什麼地方需要用這樣一種方式到達呢?


  姜淮伸出的手虛虛在空氣一握,沒能抓到女孩的殘影,只留下了她最後的那一句話——「為了他不值得,那麼,為了你呢?」


  「你知道林歡喜歡你嗎?」


  「林歡受的委屈,你從頭到尾一點都不知道嗎。」


  不值得!不知道!


  林歡的話和何姒的話在腦海中交織,姜淮根本沒有時間想明白該怎麼辦,單手一撐扶欄縱身躍起,不管不顧地隨著女孩下落的身影而去,何姒還沒來得及和老朝奉確認,便見一道黑色身影疾馳至身邊。


  「一起去。」


  「好。」她眼一閉心一橫,也跳下了船。


  漆黑的海面下,是另一個世界,彷彿他們離開密室時的那個大霧天。


  「林歡,林歡!」


  何姒能聽到姜淮的呼喊,忽遠忽近,卻怎麼都看不到他的身影。


  「小猴子。」


  她剛攤開掌心,便覺得一隻溫熱的手將她手掌覆住,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這一關,要他自己走。」


  「可是,我擔心的是林歡。」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路要走,」老朝奉說著姜淮曾經說過的話,「不管是那個女孩、姜淮,還是你和我。」


  他說完,寬袖拂過面前的濃霧,霧氣竟似有實體般,緩緩向兩邊散開,形成一條窄窄的通道,彷彿要吞沒他們,又彷彿在歡迎他們的進入。


  「這霧有沒有問題?」


  「應該和你想的一樣。」老朝奉點了點頭,「恐怕和之前夢境中的香爐一樣,都有致幻的作用。」


  「你有祛幻的……」


  「方法」二字何姒還沒說出口,老朝奉便點了點頭,用力從自己衣角撕下一塊布,分成兩半,一半蒙在自己臉上,一半遞給何似。


  「這又是什麼奇物?」


  何姒看看手中的布料,心想這布料肯定和山海經或者白澤圖脫不了干係,老朝奉果真渾身是寶,就是太不愛惜了。 她在內心吐槽著,卻聽那個一本正經的老朝奉說道:「隔壁菜市場上老王家的,你別看他家門面小,手藝卻是古法沿襲,歷代傳承,一頂一的好。」


  「你……怎麼又變回來啦?」


  「反正都要生出幻覺的,還不如先變回原形,省得我多費心力,」秦鑒露在口罩外的眼眸亮晶晶的,盯著何姒也蒙上了隔壁老王家的布料,才提議道:「我們先去找到霧氣的源頭吧。」


  何姒抿唇,這才發現秦鑒不過幾句話間,自己混亂的心緒已經靜了下來。耳邊姜淮的叫聲漸漸遠去,不過目前聽來沒有意外狀況。姜淮要去彌補自己犯下的過錯,而何姒知道自己也有別的事要做。


  「把小猴子放出來吧。」


  「嗯。」一點橙黃的微光出現,可霧氣太濃,這盞秋日清晨尚未熄滅的路燈快要被濃霧侵蝕。


  「小猴子。」何姒見狀伸出手去,讓微光得以停留在她手心,獲得一點庇護。


  秦鑒見狀眼神愈加溫柔。


  「走吧,跟緊我。」何姒已經專註到了幻境中,她朝身後的男人一抬下巴,竟顯出些臨危不亂的大將之風。


  微光一點點破開水汽,隨著少女白皙的手穿透迷霧,毫不猶豫地進入一層層異世界。不一會,她的眼角處閃過一絲枯黃。


  我已經出現幻覺了?何姒心下一沉,連忙回頭,卻見秦鑒也朝著那個方向若有所思。


  「你也看到了?」


  「是蝴蝶。」秦鑒點了點頭。


  「蝴蝶?」何姒立刻想到秦鑒先前和他說的典故,「難道霧氣的源頭是嶺南羅浮山,麻姑升仙之地?可這幻境四面皆是濃霧,連方向都辨別不了,我們要怎麼去?」


  「不急。」


  秦鑒說著又恢復了老朝奉那種不慌不忙的做派,這種成竹在胸的樣子在之前的秦老先生身上顯得老成持重,而在如今他的身上總顯露出一絲漫不經心的傲慢,光芒耀眼。何姒掩下心中悸動,見秦鑒腳尖點地畫了個圓形,又從袋中掏出一把白色粉末,細細灑落。


  「這是什麼?」


  「礦鹽。」秦鑒也不多說,眨眼間已經在剛剛的圓形內部畫了個S形。


  「八卦?」


  何姒疑惑的話才出口,就見礦鹽無風自動,竟緩緩變出個卦象來,何姒看不懂,可秦鑒立刻指了指右前方說,「走吧,山就在那。」


  何姒也不多問,托著那一點光源大步朝秦鑒指著的方向走去,一條青石小路出現在兩人腳下,原本空無一物的兩旁長出參天大樹,樹根處還有淺淺溪流,叮咚作響。


  霧氣隨著他們的行進漸漸稀薄,小猴子也不再需要依託,試探著向上飛了兩下,見沒有危險,徹底跑到了兩人前面,愉快地穿梭在山林綠葉間。


  光線變得充裕,山的影子在不遠處若隱若現,風吹過山林傳來沙沙聲——很熟悉的沙沙聲。


  何姒眼皮一跳。


  小猴子不再往前,何姒心中暗嘆不好,停住腳步,再三揉了揉眼睛,前面的哪是山坡啊,或者說,前面確實是一座山,是一座由枯手和斷頭堆積起來的小山。


  枯手為土石,長發為溪流,沙沙作響,是關大夫夢寐以求的風景,對何姒而言卻只能是夢靨。


  「我們是不是走錯了?」何姒無奈地看向身後人,「還是老王家的布料不成了?」


  「呵,」沒想到何姒在如此風景前還能開玩笑,秦鑒也放鬆許多,走到何姒前面說道:「走吧,我還沒會過這麻姑搔背呢。」


  何姒嘆了口氣,兩人繼續朝遠山進發,腳步加快了許多,可山的影子卻一直沒有變近,她這才認真看起來——山巒在動,起起落落,隨水流轉,因勢賦形,不斷後退,所以兩人是怎麼都走不到山腳。


  「竟還有陣法。」秦鑒揚了揚眉毛,眼中閃出興味來。


  「這下該怎麼辦?」


  「放心吧,文斗不是一向交給我的嗎,武鬥才是阿姒的強項。」


  秦鑒說著,牽起何姒的手,猛然向前一步,踩碎了左前方一塊青石板。只這一步,狂風驟起,飛沙走石,何姒剛要抬手遮臉,就覺得自己被抱住了,鼻端又傳來令人心安的檀香味,只是這次還帶上了薄荷的香氣,格外提神醒腦。


  她掙扎著轉了轉腦袋,寧願被沙石迷眼也不願錯過秦鑒破陣的精彩瞬間,於是在有限的視覺空間里,她又看到秦鑒右腳腳尖一勾,被踩碎的青石板上的一塊石子便被踢起,激射出去。


  咔嚓一聲,一截粗壯的樹枝被石子擊斷,轟然落地,隨著坡度快速滾動,撞擊到路邊一塊石像上才停住落勢,旋轉了九十度,剛好將蜿蜒的溪流截斷。


  轉瞬之間,四周都變了景象。


  樹枝被斷,石像被痛擊,上游的溪水無處宣洩,霧氣終於消失殆盡,一切露出了本來的面目,樹枝變成枯爪,石像變成人頭,涌動的黑髮從溪流中騰空而起,毫不留情地向兩人襲來。


  何姒指尖的蠶絲也在同一時刻飛射出去。


  最先飄落的是髮絲,紛紛揚揚落在地上,還沒來得及變成粘液,就被小猴子一把火燒的連灰都不剩。


  隨後枯手躲閃不及,尖利的指甲被片片削落,原本陰森恐怖的手竟變得順眼起來。


  人頭倒是逃得很快,在蠶絲就要穿過它的雙目之時,一切突然消失了。


  「阿姒真是厲害。」


  「比不上秦先生破陣的氣勢。」


  「哪裡哪裡。」


  「承讓承讓。」


  「你是不是給我帶口香糖了,薄荷味的。」


  「出去了給你吃。」


  兩人正互相吹捧間,青石板路、參天大樹、叮咚溪流、甚至遠方蠕動的山體迅速消失,青灰高牆在他們周圍升起,不一會已被高牆環繞,再細看,他們已經身處一座古代宅院之中,斑駁的牆壁上依稀可見歷史的痕迹。


  「看。」何姒指了指朱漆大門上貼著的喜字和門邊掛著的紅燈籠。


  「看來是有喜事。」


  秦鑒話音剛落,就聽隔壁傳來窸窸窣窣的對話聲:「是姜淮的聲音。」


  兩人對視一眼,朝門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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