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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第105章 邀夢

  (對啦,這是103章,看完這章麻煩再回去看下104的庭有枇杷樹,我發反了,對不住。)

  何姒渾身一震,愣在當場,說不出話了。


  曾斌的嘴巴被藤蔓捂住,只能發出蒼蠅般的嗡嗡聲,眼看就要葬身食人花中,秦鑒還是出言相救了:「秋風起,草木枯敗,萬物凋零。」


  蔓延的綠意眨眼間變作枯黃,落葉紛飛,粗壯有力的藤蔓失去了生命,瘦弱的枝幹撐不住曾斌的重量,懸在半空中的人重重落下,掉在食人花業已枯萎的廢墟之上。曾斌雖然沒有被黏液消化掉,卻也又驚又怕,摔暈了過去。


  巨龜昂起了頭顱,呈攻擊之勢,老人卻撫摸了一下龜殼,似乎想出言安撫,可隨即話語被一陣劇烈的咳嗽淹沒,整個人像是要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般震動著。


  何姒心中湧上愧疚。


  「小姑娘,」再開口時,鄧林的聲音仿若被撕裂的布帛,每個字都是從他殘破的肺部被吐出:「你可知我為何要殺他,還有他母親,還有那兩個男人?」


  「我知道李嘉卉的死因,也有過猜測,這些人就是當年網路暴力躲在鍵盤后的人吧?可是……」何姒停頓了一下,「造成那樣浩大的輿論壓力,以至於將當事人逼死,絕不是這幾個人能做到的,難道你要殺盡那些人嗎?」


  鄧林搖搖頭,隨後又點點頭:「我又何嘗不想呢,若我的身體允許,讓那些人一起陪葬又如何?只是我做不到,我找不到那些人,也殺不盡那些人。」


  「那你為什麼單單要殺這四個人。」


  「你可知當日嘉卉立於樓頂之時,我正在努力從學校趕回來?你可知我趕到樓下時,嘉卉還好好的活著?你可知我奮力衝上樓頂,滿腦子都是一句話,只要這一句話我就能把她勸下來,可那句話沒有來得及說出口,她還是跳了下去?你可知,我是親眼看著她跳下去的?」


  鄧林字字泣血,何姒不知道那一連串問句的答案,可她的眼前蒙上一層霧氣。


  「只差了一步,就差了那一步,我站在樓頂,嘉卉卻躺在了樓底,如果不是被警察攔著,我便陪她一起去了。我不怪那個老人,不怪那些看客,我需要的只是一點點時間,就一句話的時間,可惜王聖邦和張洋那兩個畜生卻連這點希望都不肯給我。」


  「他們……到底做了什麼?」何姒想不明白,如果這兩個人不是出言侮辱的鍵盤俠,他們與李嘉卉的死又會有什麼關係。


  「他們在樓下喊,跳啊,有本事就跳下來。」


  何姒的身體顫抖起來,她攥緊拳頭,指甲嵌進肉里卻沒有感覺。一雙乾淨有力的手覆了上來,將她僵直的手指一根根撥開,輕輕握在自己手中。


  「那麼吳麗天和曾斌呢?」秦鑒代替何姒問道。


  「我無法查到所有躲在鍵盤後面的人,卻能查到當初拍攝視頻上傳的那個人。」


  「曾斌是上傳視頻的那個人。」何姒立刻明白了,「可是吳麗天呢,她是你第一個殺掉的人。」


  「她什麼都沒做,甚至為了兒子的惡行吃齋念佛整整八年。」鄧林輕輕說道。


  「那你……為什麼選擇她。」


  「為什麼?」鄧林笑了,老態龍鐘的臉上隆起層層疊疊的皺紋,眼淚從渾濁的眼眶中流出,「你知道我為什麼有把握只要一句話就能救下嘉卉嗎。」


  何姒沒有言語,只是覺得秦鑒將她的手握得更緊了,她心中隱約浮現出一個原因,但她本能地抗拒著,不想直視這一切,可鄧林還是宣布了答案。


  「她那時候,已經懷了我的孩子。」


  四野寂靜,風聲嗚咽,悲傷似一張巨大的薄膜,將空蕩蕩的天台籠罩,何姒覺得自己每一下呼吸都變得困難了。


  昏迷的曾斌在此時漸漸醒來,他呻吟了一聲,睜開迷惘的雙眼,忍著渾身的疼痛想要爬起來。


  「你知道你的母親為何而死嗎?」


  秦鑒冷冽的聲音傳到他耳邊,曾斌正在掙扎的身軀一震,終於停止動作,抬頭看向天台上的三個人。而鄧林此刻也從龜背上走了下來,步履蹣跚,彷彿周圍枯敗的植物,就要在秋風中走向生命的終點。


  「你知道你的母親為何食素嗎?」


  「你知道你的母親抄寫的是哪些經書嗎?」


  「你知道她死前同我說過什麼嗎?」


  「你知道你為何能活到現在嗎?」


  「你知道你害死的也是一位母親嗎?」


  「你後悔嗎?」


  每說一句,鄧林便往前一步,一步一頓,用盡全力,終於來到了曾斌的面前,身後的神龜將伸出的腦袋伏倒在天台上,聲似嗚咽。


  「對不起,對不起……」曾斌終於沒能爬起來,不知是因為懼怕還是愧疚,他匍匐在老人面前,遲到了八年的道歉隨著眼淚一起傾瀉而出,那眼淚竟然是血色的。可又有什麼用呢,真正需要這聲道歉的人,已經遠離人世,只能在魂夢中相見了。


  「道歉還有什麼用呢?」連番的質問后,老人的語氣反而變得平靜如水,他看著何姒,又回頭看看那隻巨龜,身影淡的彷彿沾染在秋風中的一筆水墨,隨時會消散在空氣中。


  「鄧林!」何姒不知為何,突然對著那快要消散的人影喊了一句,「你可還記得,那次在吳麗天家見面,你曾用言靈之術問我李嘉卉之事。」


  「哈哈,」老人愉快一笑,幾聲無法剋制的咳嗽后又用沙啞的聲音說道,「小姑娘還記仇。」


  「你還想見一見李嘉卉嗎?」


  「你以為我沒有試過嗎,即使是言出法隨這般神奇的能力,也無法讓逝去之人復生。」


  「逝去之人無法復生,卻能邀入夢中一見。」


  老人臉上的笑意散去了,幾乎失去焦距的眼神重新變得明亮,連佝僂的身軀都挺直了幾分:「沒想到為了抓住我,小姑娘要撒這般的謊。」


  「那你去嗎?」


  「去,」老人朗聲答道,「本就是瀕死之人,我還有什麼好失去的呢。」


  「那我們在李嘉卉家樓下見如何。」


  「好,我等你。」老人鄭重地點了點頭,轉身重新回到龜背上,曾斌還在哭嚎,而何姒與秦鑒兩人都沒有動,只是看著那個人影再次消失在天際線外。


  「秦鑒,你說我們是不是做錯了。」


  「我的阿姒也老了。」


  何姒摸了摸自己的臉,沒有溝壑之感,又看了眼依舊烏黑的頭髮,疑惑地轉向秦鑒。秦鑒不語,只是指了指何姒的胸口。


  她終於找到了呼吸越來越沉重的原因,她的胸口像被一塊巨石壓住,整個人都不可避免地蜷縮起來——她的心在這個時刻蒼老了。


  意識到這一點的瞬間,腳下簇新的醫院牆體開始剝落,先是外立面的瓷磚一塊塊向下墜,然後裂紋從樓底蔓延上來,像是褐色的爬山虎,布滿了裸露的水泥牆,巨大的石塊層層坍塌,煙塵從地面揚起,視線中只剩下朦朧。 是夢老了,於是樓也老去了。


  何姒睜開了眼睛,轟然倒塌的夢境之後,是秦鑒低垂著凝視她的眼眸。


  「這就是你剛剛救他的原因嗎?」


  「我只是不想看他就這樣消失。」何姒將依舊枕在秦鑒腿上的腦袋抬起,坐了起來。


  「即使你再努力,於他而言也只是迴光返照而已了。」


  「不一樣的。」何姒說著,朝門外走去,走了兩步又退回來,看著仍然坐在床上的秦鑒說道,「我們現在就去吧。」


  「不帶上范處了?」


  何姒一撇嘴,推開了門:「換地方了。」


  「這麼快!人跑了!這一站已經打完了?」


  范宇正靠著走廊長長的牆面百無聊賴地刷手機,見何姒出來,先是驚訝,隨後開始碎碎念:「這都第幾次了,秦叔自從有了你,都不愛帶我玩了,留我一個人在外面看門,哎,從來只見新人笑,何曾見得舊人哭……」


  「走嗎?」出門的已經是老朝奉了。


  「哎,走走走,去哪裡?」


  「李嘉卉老宅。」


  「那?去那裡睡覺嗎?恐怕不太好搞吧,那都是別人家了……」


  「不用,何姒帶鄧林去見李嘉卉。」


  「什麼情況?」范宇滿臉的不可置信,「為什麼?李嘉卉還沒死?」


  「先走吧,鏡廊里說。」何姒返身回到病房內,將金屬牌子貼到鏡子上,開始念起咒語。


  范宇的面龐扭曲得更厲害了,他看了看老朝奉似笑非笑的神情,也不敢多說話,只能低下了頭。


  幸好踏入鏡廊后,老朝奉深沉的聲音就開始環繞,關於剛剛事件的信息湧入范宇腦海,他也就沒有多餘的心思去吐槽為老不尊的老朝奉了——何況何姒嘀嘀咕咕念叨咒語的樣子確實還蠻可愛的。


  終於走到目的地前的鏡門,言靈對決的故事也拉上序幕,范宇先是感嘆了一下自己錯過的精彩內容,隨後又不解地看向兩人:「可是吳麗天呢?鄧林殺掉她,只是為了讓曾斌痛苦,犧牲一條無辜的人命來滿足自己的慾念,他與他殺死的那些人,又有什麼區別呢?」


  「人無完人。」老朝奉朝著現實走去,「躲藏在鍵盤后假裝無辜的殺意,比起愛憎都很純粹的鄧林來說,可怕多了。」


  「可他們的本意並不是置人於死地。」


  「這才是最可怕的,當被害者受不了壓力走上絕路時,這些人恐怕還會說,你看呀,她真懦弱。」


  范宇不由看了一眼何姒,她卻只留下一個硬邦邦的背影。


  「你該了解一下她母親的事了。」秦鑒也走了出去。


  夜深了,鏡廊外,那個白髮蒼蒼的身影已經在等他們了。看到幾人出現,老人死寂的眼神里出現一絲生的慾望,他問道:「該怎麼做?」


  「有辦法去李嘉卉的老宅嗎?」何姒朝向范宇。


  「隔壁可以嗎?」老人顫抖的聲音緩緩說道,「那是我家,我們從小就是鄰居。」


  范宇一臉瞭然,何姒卻掩下目中驚訝,點點頭道:「先試試吧。」


  老人不再說話,甚至不問幾人是誰,努力走到掛滿蜘蛛網的鐵門前,將握在手心的鑰匙放到何姒手中:「你來吧,我看不清了。」


  何姒眼眶一熱,連忙低下頭,將塵封的鐵門推開。


  吱呀一聲,灰塵湧起,屋裡的黑暗蔓延到室外,竟比夜色還要寂寞。


  范宇按了下玄關處的開關,頭頂的白熾燈閃了幾下,最終還是不情不願地開了。


  「很多年沒有回來了。」老人說著,撐著桌角在一張椅子上坐下,只這幾步路,似乎已經花光了他所有的力氣,「對不起,小姑娘,我實在走不動了。」


  「叫我何姒就好了,我可以先看看嗎?」


  老人不出所料地點了點頭。


  說是四處看看,可何姒卻沒有在久無人氣的屋內浪費什麼時間,略作觀察后便推開了後院的門。


  殘月如鉤,夜涼如水,她走到院子西南角,一牆之隔,就是李嘉卉家了。何姒仔細打量了一番,與她夢境中相比,李嘉卉家的院子里似乎缺了點東西——那顆高大茂密,亭亭如蓋的枇杷樹。


  「怎麼回事?」


  何姒想了想,還是返回了屋內,走到正在閉目養神的老人前:「你知道隔壁那顆枇杷樹怎麼了嘛?」


  老人愣了一下,緩緩抬起頭來,眼神專註地看著何姒:「你曾見過?」


  「嗯。」何似點點頭,又咽下了之後的話——在李嘉卉跳樓那天,我曾躲在樹下。


  「被砍了,那件事後驅邪的道士來看過,院中有樹,恰巧是一個『困』字,不吉利。」


  不知為何,何姒突然想起她的第一個夢境,鮮血四濺,臟腑橫飛,唯有這顆枇杷樹和躲在樹下的她幸免於難。思及此,何姒對那顆消失的枇杷樹意外地在意起來,追問道:「你可知道那顆枇杷樹的來歷?」


  老人似乎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他只是持久地看著何姒,目光悲愴而平靜,良久才回答道:「不記得了。」


  何姒知道老人在撒謊,但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繼續追問,正猶豫間,突然聽到屋外傳來一聲熟悉的吆喝——「賣甜白酒誒——」


  正值夜晚,顯然不會有小販在此刻販賣甜白酒,再看剩餘幾人,皆是一臉無知無覺,何姒不知是驚是喜,是幻象來了。


  秦鑒沒有聽到這聲吆喝,但從何姒的表情已經料到了結果,他一把扶起老人,跟著何姒往院外走去。


  通往院子的門上鑲著玻璃,正反射著幽幽月色,幾人通過這銀光來到室外,已是陽光明媚,院牆外一顆枇杷樹舒展著身軀,半身探在陽光中,半身依在陰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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