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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第116章 爭論

  話里不見纏綿之意,倒是驚訝之情更多,秦鑒回頭,滿臉不解:「怎麼了?」


  「這是什麼?」何姒來到秦鑒身邊,蹲下身子,指尖拂過地面。


  「這是……」秦鑒也盯著何姒的指尖,一些細小的顆粒正從她指間滑落。


  「沙子?」何姒先是懷疑的語氣,隨後聲音變得堅定,「這是沙子!」


  秦鑒看了看何姒指尖拂過的那一處,正是他剛剛站過的地方,他當然知道這沙子從何而來,可何姒卻不知道,面部表情變得凝重,開始仔細回憶剛剛左眼看到的那一切,裡面是否有沙塵的痕迹——莫非他們是在沙場交換的信物?


  「這沙子是怎麼回事……剛剛的幻象我並沒有注意到是否有沙子,難道這次事件與你的過去有關?」


  「不是。」秦鑒搖了搖頭。


  不明真相的何姒看著如此篤定的秦鑒,心中更加不安:「為什麼。」


  「這是我帶進來的沙子。」


  「你?」


  「我剛剛從大漠來。」


  「你從大漠來?」何姒無意識地重複著這句話,漸漸回過味來,「你去大漠了?我幻覺中的沙子,你找到出處了?」


  「還不能確定……」


  「還不能確定?」何姒的音調越來越高,顯然是完全縷清事情的脈絡了,「不知秦老師剛剛是從哪裡過來的?」


  「這麼見外做什麼,」何姒這一聲秦老師叫的秦鑒頭皮發麻,他自知理虧,輕輕摟住何姒的肩膀討饒,「事發突然,昨夜你走後范宇就來了,也說不清楚情況,只說鄧主任有個朋友要幫忙,我到了地方才發現是沙漠,這不立刻來找你了嗎。」


  秦鑒一番話說得半真半假,何姒也找不出錯漏,只能問道:「沙漠中發生什麼事了?」


  秦鑒略一思索,知道多瞞無意,就將和范宇一起前往庫木塔格沙漠,遇到君九姿,初聞沙泉村,遇見沙泉村村民以及泉水乾涸的來龍去脈全部告訴了何姒。


  何姒聽著眼睛越來越亮,也忘記了秦鑒瞞她這檔子事,聽到最後躍躍欲試地問道:「所以你現在正在前往沙泉村的路上?」


  「是啊,范宇他們這會兒估計要到了。」


  「那我……」何姒本想說那我一起去吧,可轉念想到自己此行的真實目的——印城木塔的數字化傳承,只好強迫自己搖了搖頭,「那我等你的好消息。」


  「嗯。」看出何姒的掙扎,秦鑒眼中掩不去笑意,許諾道,「你先安心搞學術吧,若晚上沒有安排,我來接你,一同去看看。」


  「沒有安排!」何姒立刻回答,生怕慢了一秒秦鑒就會反悔。


  「李教授沒有安排晚會?」


  「沒有!」何姒說完意識到秦鑒在逗她,做了個兇狠的表情。


  「哈哈,知道啦。」寵溺的聲音還停留在屋內,人已經一身輕鬆坐到越野車上了。


  此刻的沙漠上,平地見了頭,往前又是一處沙窩,兩輛並肩馳騁的越野車緩緩停了下來。君九姿看了眼右上方的反光鏡,心裡一個咯噔,再次看了一眼,嚇得方向盤都歪了方向。


  「哎,出什麼事了!」范宇被這顛簸嚇了一跳,連忙睜開眼睛,出言詢問道。


  「是到了吧。」老朝奉的聲音平靜如常,傳到兩人耳邊,范宇心中一定,君九姿卻是又驚又疑,她乾脆一腳剎車停下來,鄭重地轉身朝後座看去。


  范宇雙手抱在胸前弔兒郎當齜牙咧嘴,老朝奉則靠著椅背仙風道骨從容不迫,完完整整,明明白白的兩個人。君九姿又揉了揉眼睛,不明白自己剛剛為什麼沒能從後視鏡里找到老朝奉的身影,反而看到了一個不似真人的年輕男子。


  「咚咚咚。」車外傳來了敲窗戶的聲音,李沖已經停好車子來到幾人車旁了。


  「下吧,還愣著做什麼。」范宇說著,率先推開車門躍下車,君九姿也不再糾結自己剛剛的失誤,再次看了一眼老朝奉,下車來到沙窩邊。


  坳地外依舊是連綿起伏的沙丘,而坳地里,一座村莊突兀地鋪陳開來。村莊規模不大,房屋低矮,一排排一間間碼的很整齊。房前屋后,點點綠意被黃色的沙漠環繞,弱小,卻也倔強,如堅韌無畏的生命,鑲嵌在無盡的死亡之海中。


  面對眼前的風景,君九姿已經坦然,秦鑒一貫風平浪靜,可范宇卻還是忍不住嘖嘖稱奇。


  「你們說的沙泉在哪?」


  「在村后。」


  李衝破天荒態度還不錯地主動回答,范宇一抬眉毛,點了點頭,說道:「要不先去泉邊看看?」 李沖對他們的態度已經緩解了許多,可這事他做不了主,剩下幾位村民都耷拉著臉,趙叔站在人群中,眾星拱月,卻不說話。


  「麻煩趙叔了,雖然知道不合規矩,可現在情況緊急,總要了解現狀才能做決定。」君九姿說著,神情誠懇。


  「到了泉邊,不準東張西望,不準亂摸亂碰,不準做對神泉不敬之事。」


  雖然不準東張西望這個要求很不合理,但聽著趙叔鬆了口,范宇也不再折騰,連連應了下來:「好好好,那是肯定的。」


  趙叔又掃了一眼渾身不正經的范宇,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瓮聲瓮氣地說道:「那走吧。」


  趙叔話音剛落,就和幾個村民一起沿著沙坡滑了下去。君九姿習慣了這種沙漠出行方式,毫不顧忌形象,順著坡道一路向下,范宇緊隨其後,老朝奉再怎麼仙風道骨也抵不過這大自然的偉力,只能一屁股坐在沙坡上,腳一蹬,心情沮喪地在漫天沙土中一往無前。


  風沙毫不留情地往口鼻里鑽,不知為何,老朝奉又想起做口脂那日,被何姒吹得灰頭土臉的那個時刻,鬱悶突然就散的無隱無蹤了——晚上接何姒過來的時候也帶她來滑一趟,他想著,同幾人一起到了坡地。


  到了此刻,才算真的看清這個村莊的樣貌,一排排低矮的土屋整齊地排列在還算平整的泥地上,牆壁應該是用黃沙和黏土混合而成的,門板則是木質的,布滿了歲月侵襲的痕迹。


  每間簡陋的土屋前都有村民在貧瘠的沙土中開墾出的小片綠洲,種植著各種對水分要求不高的農作物,屋角還有枯木圍成的籬笆,裡面養殖著雞鴨等常見家禽,一片欣欣向榮之態。


  走近了細瞧,門板上貼著對聯,窗戶上貼著窗花,雖然色澤在風沙中褪去了幾分,不過依舊喜氣洋洋,充滿了生活的煙火氣。


  此時已近午飯時刻,原本村落里不該見到什麼人,是家家戶戶炊煙四起之時,可或許是聽聞了神泉有變的消息,村民都圍坐在村子中間的搭出的一個大棚子下,神情嚴肅,竊竊私語,只有幾個孩子在棚下繞著大人們追逐打鬧,歡笑陣陣。


  見到趙叔回來,圍坐的村民全都起身一擁而上,似乎想詢問情況,隨後發現了君九姿三人,又都噤了聲,用警惕甚至帶著敵意的目光看著這三個不速之客。


  「現在的情況大家也都了解了,神泉乾涸了,照祖例只能祭祖,這幾位代表也同意了我們的提議,但是……」趙叔說著,話鋒一轉,「大家也都知道,我們村志上就只有過一次祭祖的記錄,太久遠了,該怎麼做,什麼時候做,誰來做,都沒有寫清楚,我們只能試試……」


  「那怎麼辦?」


  「沒有水可怎麼行?」


  「得讓他們負責到底!」


  趙叔還沒說完,底下的竊竊私語之聲越來越大,人群神色焦慮,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之聲幾乎蓋過他的聲音。連在棚下玩鬧的孩子都感到了壓力,停止了跑動,安靜地回到自己家人身邊。


  「先靜一靜,靜一靜,先聽趙叔說完。」李沖沖人群喊道,順勢舉起了手,一步跨到棚中一個隆起的土包上,勉強壓住了人群的騷動。


  可趙叔還沒來得及繼續,從不遠處走來一人,還沒到棚下就先發了難:「祭祖?現在都二十一世紀了,還有人相信這種荒謬的事情嗎?」


  「你算什麼東西!」李沖原本情緒穩定,可一見來人就冒了火,跳下土包,捋著袖子就往那人身邊走,作勢要打。他身邊幾人又是拉又是攔,最後還是趙叔高喊了一聲「沖子」,隨後劇烈咳嗽了幾聲,才算把他穩住。


  而隨著棚下的混亂,那個人也走近了許多,范宇毫無顧忌地上下打量了一番這個和自己一樣顯然不受歡迎的不速之客。一件印花帶帽衛衣,一條深藍色牛仔褲,還帶著一頂明星同款漁夫帽,款式時新,乾乾淨淨,穿著打扮與淳樸的村人極不相同,但范宇直覺他是村裡人,因為那久經日晒的膚色、輕車熟路的腳步和看向李沖的眼神。


  范宇朝君九姿略一抬下巴,君九姿微微搖了搖頭,表示也未見過這個人,范宇見狀緊閉雙唇,打定主意絕不出聲,君九姿見村民注意力暫時被轉移,也鬆了一口氣,老朝奉從來懶得開口,三人得以置身事外,全當看戲。


  趙叔咳完,終於接上了話:「小朱啊,你也不住在村上了,這事與你本就無關,你信不信又有什麼關係呢?反正這祖一定要祭,為的是神泉、沙泉村、祖上留下來的基業,還有我們留在村裡的人。」


  「祖上留下來的基業,你是說這些破房子嗎?」被喊作小朱的男子冷笑一聲,指著風沙中略顯破舊的村屋說道,「趙叔,你看看這村子,生活條件差成這樣,為什麼還要留著大家在這吃苦。」


  「朱斌,你別欺人太甚,覺得苦,你滾不就好了,誰留你在這吃苦了?」


  眼看李沖又要暴走,趙叔連忙攔了他一下,話卻是對著另一人說的:「小朱,沖子話沖,理卻不錯,村裡從來沒有強留誰下來,你覺得苦,走便是了,為何偏要插手我們村裡的事?」


  「我是為你們好……」


  「夠了,」趙叔搖了搖手,打斷了朱斌的話,「我們大家都是看在老村長的面子上才同你說這麼多,你的父親,爺爺,爺爺的父親……所有的長輩都生在這長在這死在這埋在這,這裡是說丟就能丟的地方嗎?你出去讀了幾年書,回來就什麼都看不慣了,我只當那是你見了大世面,有了本事,你要出去闖,出去過快活日子,你爸不同意,不是我們這些村民的錯。何況現在你爸也死了,再沒人攔著你,也攔不住你,你走便是。但人不能忘本,不能忘了根!我已過了知天命的年紀,決計是要埋在這片沙地里的,我們攔不住你,你也攔不住我,就當我們這些老頑固認死理,你若還認我們這些長輩,就先安靜,讓我們把話說完。」


  趙叔一番話言辭懇切,恩威並施,任誰都免不了想上一想,可那被叫做朱斌的男人卻油鹽不進,還是不肯閉嘴,又說道:「趙叔,我只問一句,如果祭祖不成怎麼辦?」


  「你他媽聽不懂人話啊!」李沖真的怒了,攔住他的幾人也故意放了水,被他掙出來,朝著朱斌衝過去。


  「要不大家聽我一句,」君九姿站了出來,攔在李沖和朱斌之間,「祭祖是肯定要祭的,神泉的事我們一定負責到底,但是正如趙叔所說,關於祭祖的資料年代久遠,很多東西尚不可考,就怕耽誤了時間,所以有些事情得先行安排。」


  君九姿說著,故意看了一眼趙叔,見他沒有反駁之意,才繼續道:「這件事我們來之前已經和趙叔商量過,婦女兒童轉移到縣城,在水源恢復之前,就住在我們提供的旅館里,其餘男人里你們自行商量,留下幾個能主事的帶我們了解一下村裡的習俗,特別是關於祭祖的細節,其餘的也先去旅館,留下來的人由我們負責飲水問題,直到問題解決,如何?」


  君九姿說完,趙叔立刻幫她提了提那番話的權威性,補充道:「我覺得這個方案也是目前看來最可行的對策了,大家有沒有問題。」


  村民自然又是一番交頭接耳,隨後討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人群又恢復了安靜,沒有人提出異議,連一直在提反對意見的朱斌都破天荒沒有開口,神情中甚至有一絲愉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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