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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第134章 犀(一)

  泉水!


  剛剛還頭昏目眩摸不清狀況的眾人經這提醒,突然醒悟過來,他們竟然忘記了最重要的事情。此番祭祀,為的就是泉水,如今祖宗親自取了妄者的血,完成了祭祀,自然也該消了氣,那泉水是不是也能恢復了。


  思及此,眾人果然不再管小五子,不知是誰起了頭,大家腳步一致,推開沉重的大門,紛紛朝著東邊沙泉而去。


  還沒到泉邊,走在前面的人就停下了腳步,原本輕快的步伐變得跌跌撞撞。


  蘆葦倒伏的更厲害了,碧綠挺拔的葉片蔫兒吧唧,有些已經變作焦黃之色,生命就似原本充滿葉面的綠意,此刻已經被抽離。


  只是看看這些走到生命邊緣的植物,村人們就已經知道,深埋他們心底的最可怕的噩夢成真了——泉水沒有回來。


  其實自泉水乾涸開始,這種可怕的直覺就像一顆種子,紮根在他們身體里,沒有發芽,卻時時翻動土壤。沒有人敢將這想法告訴旁人,那可是對神泉最大的不敬——神泉怎麼會拋棄村民呢?這可是千年來都一直無怨無悔孜孜不倦哺育著他們的母親泉啊。所以他們將全部錯誤怪到當日偷偷取水的陳述年身上,又將全部的希望寄託到這次祭祀身上,畢竟村志有載,很多年前,泉水也曾乾涸過,正是因為那次祭祖才將一切挽回,如果之前可以,那現在必然也可以,他們的虔誠之心重來沒有變過,哪怕要用活人之血。


  可現在……


  沒有人看到發生了什麼,就在眾人失去意識的瞬間,小五子的臉上突然傷痕纍纍,鮮血淋漓。想起他留在泉底的無人機,自然只有一種可能,那便是在眾人都感受不到的時間裡,祖宗已經懲罰了導致泉水乾涸的妄者,而祭祀也已經完成。可為什麼呢?為什麼眼前的泉水依舊沒有任何恢復的跡象呢?


  李沖率先跪倒在地,他無力而暴躁地捶打著這片大地,朝著就要與沙漠融為一體的沙泉發出了一聲嘶吼。


  「何教授,為什麼會這樣?是不是……是不是祭祀還沒完成?」


  趙叔還沒有放棄,他上前兩步抓住何姒的手,異變發生之時,他是與何姒最近之人。在他看來,何姒已經讀懂了村志,她用沙漠古國已經遺失的力量,遮住了眾生的眼睛,主導了一場祭祀。他雖什麼都看不到,但卻深知,這個女孩確實如先前介紹的那般,擁有他不能理解的力量。


  何姒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趙叔的眼睛里同時湧現著希望與絕望,竟與村志上最後閃過的那個眼神相同,那隻犀牛的眼神。


  「是不是有什麼地方錯了?」看到何姒欲言又止的模樣,趙叔心中更加確信了自己的想法,「沒事,我們還可以再試試,小五子交給你,或者你告訴我怎麼做,讓我們來解決。」


  趙叔的話語變得狠厲而瘋狂,朱斌將他從何姒身邊拉開:「趙叔,算了,大家已經儘力了,你難道真的要殺人嗎?」


  「算了?怎麼算了?大不了一命換一命,這裡不僅是我的家,也是你父親辛辛苦苦守護了五十多年的地方!」


  「就是因為這是我父親費盡時間、精力甚至生命去守護的地方,我才說算了!」朱斌也發出了吶喊,「趙叔,你看看,你自己看看這地方,貧瘠、荒涼、惡劣、黃沙漫天,一無是處,這裡到底有什麼值得守護的,一代代村民起早貪黑耕耘勞作,到底換來了什麼?這裡就是不適宜人類繁衍生息的地方,你們敬畏這方土地,可這方土地何曾憐憫過你們?已經死去之人的意志,真的要用一代代村民的前途和未來去填嗎?」


  「你……你怎麼會這樣說?剛剛從祖廟出來,剛剛才給你的父親磕了頭,你怎麼敢這樣說!」趙叔的聲音打著顫。


  「因為這是事實,」不同於趙叔的激動,朱斌越說越平靜,「趙叔,你也該出去看看了,困在這裡一輩子,除了倔強和固執,你們得到了什麼?知識?金錢?快樂?不要繼續自欺欺人了,你們選擇留下根本不是為了守護神泉,不是為了守護祖廟,而是因為害怕。害怕外面早就天翻地覆了的世界,害怕失去你們所謂將軍後人的特殊與優越感,害怕正視你們已經被時光拋棄了這一事實。」


  「畜生!」趙叔忍不住打斷了朱斌的話,他指著口出狂言的朱斌,伸出的手因為氣憤而上下抖動:「難怪他們都說……他們都說你父親是被你活生生氣死的。」


  「不是,」朱斌依舊平靜地述說著,彷彿在說別人的故事,「我父親是被自己的固執困死的,也是被這個地方熬死的。」


  朱斌說完,再也不理會其他人,獨自朝著低矮土屋的方向走去:「泉水已經枯了,我也不想再與你們一起過自欺欺人的日子,我回去收拾下東西就會離開,你們自便吧。」


  一陣風捲起粗糲的沙塵,日頭已經越過了大半個天空,將那道獨自離開的孤獨背影映照在地面上,斜斜長長。


  「真的沒有辦法了嗎?」趙叔沒有再說話,這次,是李沖對著離去的背影喃喃著。他只是想說些什麼,卻沒有期待回答,下意識的,他也覺得這便是沙泉村的終點了。


  可老朝奉回答了,他望著眾人說道:「相去幾何,這四個字你們可有印象。」


  「相去幾何……」趙叔默念了幾遍,搜遍記憶也找不到有關的事物,但不知為何,面前這個年紀與他相仿的人一開口,他就又有了希望,「是不是剛剛祭祀中出現的東西?」


  「是。」老朝奉給了趙叔一個肯定的答覆,並且破天荒的詳細解答道,「我覺得祭祀已經成功了,你們還記得吧,泉水是先渾濁后逐漸乾涸的,也就是說變化有一個過程,那祭祀過後泉水的恢復,自然也要等一段時間,不必心急。」


  「對、對啊……對啊,要等一段時間,我怎麼忘了這事。還得是……還得是這位老先生有經驗。」趙叔眉目間的陰雲說散就散,晴朗又出現在他眼角,他滿懷期望地看著老朝奉,彷彿只要他說了,泉水就能復甦了。


  村人們見到趙叔的樣子,又看看老朝奉,不知為何,原本死灰般的面色也活了,特別是癱在一旁的小五子,整個人如釋重負般聳拉下去。他臉上的血跡已經乾涸,結成了一道猙獰的痂,從右邊眉毛一直蔓延到下巴。


  何姒知道他臉上的傷口不是祖先懲罰,他是遭遇了一場無妄之災,心生不忍,說道:「我先帶你去處理下傷口吧。」


  「傷口之事可否請趙叔代勞,我與你還有事要商量,」秦鑒沒有同意,而是轉向趙叔說道,「不管他之前做了什麼,那些血畢竟是為了沙泉而流。」


  「你們快去吧,小五子留給我們照顧就行,你放心,他是我們村自己人,我們不會真的傷他的。」一聽秦鑒說還有事要和何姒商量,趙叔立刻答應下來,心裡又輕鬆一些。他知道,若秦鑒此刻提出要走,才是最壞的情況,而他肯留下,說明泉水確實沒事——難題可能還未全部解決,但至少還有解決的途徑,否則他們要商量什麼呢? 「那我們先回屋,李沖,要不你那屋再借我們用下怎麼樣。」


  「當然當然。」趙叔在後面替李沖搶答。


  「走吧。」老朝奉低低喚了一句,四人同時邁開步伐。


  沒走出幾步,何姒還是不放心般回頭問道:「你們不一起走嗎?」


  「不用管我們,」李沖說著沖她擺擺手,乾脆席地而坐,「我們要留下守著泉水。」


  「這……」


  「走吧,只有泉水才能說服他們。」


  「嗯。」


  何姒不再猶豫,四人再次到達李沖家時,日頭已經西斜了。君九姿照例從包中掏出幾袋壓縮餅乾分配到位,自己先就著礦泉水先咬了一口,然後坐在椅子上放鬆身體,同時豎起了耳朵,準備聽戲。她是最後一個醒來的,也是在最後階段離何姒最遠的,除了「犀牛」二字,她沒有獲得任何信息。偏偏就是這個唯一聽到的字眼,沒有帶給她任何靈感,反而將她的腦袋攪得更加迷糊。


  「何姒,最後所見之物,你確定是犀牛嗎?」范宇代替她先問出了口。


  「是。」何姒說的很篤定,「之前流沙坑中,我只見到了動物屍骨,憑藉尖角之物將那動物認作了大象,後來秦鑒說可能是牛羊,我總覺得不像,但也找不到反駁的理由,可這次,我見到的是活著的動物,犀牛幼崽,長相非常獨特,我總不會認錯。」


  「這就奇了怪了,這種動物即使在當代都很少見,莫說古時候,特別還是在這沙漠之中了,到底是什麼意思?」范宇眉頭緊蹙,陷入了兩難之中。


  「喲,什麼事把范處難倒了啊。」隨著這聲嬌媚的聲音,噠噠噠的高跟鞋聲也從內屋傳了出來。


  「喲,劉姐,來了也不說一聲,我好去扶著你出場啊,這地方沙多路滑,小心崴著腳。」


  兩人一來一去夾槍帶棍,都是習慣了的,秦鑒和何姒面色如常,可君九姿卻忘記了咀嚼,她看著突然出現的劉蕊,一時不知道是驚訝更多還是茫然更多。


  這人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她就是上午在電話里把范宇訓得像孫子似的劉蕊,不像啊?


  君九姿回憶間,那人已經從柔和的夕陽余光中走來。頭髮盤在腦後,有意無意地留下幾縷垂在耳畔,優雅中增添幾分隨性。深藍色旗袍包裹住她曼妙的身軀,衣角用金絲綉線綉著牡丹,栩栩如生,隨著她窈窕的步伐散發出淡淡的香氣。


  「小何姒,又見面啦,」劉蕊今日心情很好,給何姒拋了個媚眼后又看向腮幫子鼓鼓像花栗鼠般的君九姿說道,「君教授,初次見面,還請多多關照。」


  「多……」君九姿一伸脖子,將滿嘴的餅乾全都咽到肚子里,才重新說道,「多多關照。」


  「特別是鄧主任那裡,記得幫我們美言幾句。」劉蕊說著在君九姿旁邊的椅子上坐下,款款翹起二郎腿,「剛剛聊到哪裡啦?哦對了,是犀牛很少見這個話題吧。」


  「怎麼,劉姐已經查到了?」


  「鄧主任指明的任務,你一發消息給我,我就拋下手頭所有工作為你們服務咯。」劉蕊精心修剪過的指甲敲了敲桌面說道,「你說的對了一半,犀牛在當代很少見,因為這個物種已經在我國境內滅絕了,你只能在動物園看到他們,但古代,特別是遠古時代,犀牛恐怕一點都不少見。」


  秦鑒點點頭,說道:「確實,《墨子》有雲,荊有雲夢,犀兕麋鹿滿之。」


  何姒聽的眼睛發亮,滿眼崇拜,劉蕊見狀又補充道:「事實上,我國曾經是盛產犀牛的國家,小何姒聽說過中國犀牛嗎,包括印度犀、蘇門犀和爪哇犀,曾廣泛分佈在我國華南地區。」


  「那也不至於到XJ大沙漠中來吧?」范宇被糾正了錯誤,卻對這一點疏漏很不服氣。


  「是啊,我只負責查出你所要的資料,至於犀牛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和水源乾涸又有什麼關係,就只能請范處開動腦筋啦。」


  「關於犀牛的文物呢?」秦鑒問道。


  「很多,最出名的便是錯金銀雲紋青銅犀尊,類似的青銅酒器留存不少,秦老闆肯定也知道,和之前說的象尊除了外形之外,並無其他不同,」見秦鑒點頭,劉蕊繼續說著,「還有一些是犀牛形態的石雕玉刻,比如唐高祖李淵獻陵所置的大型石犀等。當然,最多的便是犀牛角塑之物,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我們的先人是賦予了犀牛角以神性的,他們認為犀角有著辟邪的功效,所以稍有地位的達官貴人們便免不了要佩戴犀牛角雕刻之物襯托自己的身份。」


  「哦,我想起來了,白居易詩中就曾寫過,通天白犀帶,照地紫麟袍。」范宇也翹起了二郎腿,認真開始挖掘腦子中的古詩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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