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第151章 另一重人生
第151章 另一重人生
「看到什麼了?」
秦鑒剛問完,沒有等到何姒的回答,卻聽到身後傳來了陰陽怪氣的聲音。
「這年頭,舔狗還挺多。」
聲音逐漸靠近,一個國字臉的男生走過來,長相倒是正氣,說話卻流里流氣,身後還跟著幾個助威的朋友,均是高高壯壯,像是體育隊的,一看就是做足了準備來找事的。
可對秦鑒而言,這些挑釁的小把戲太幼稚了,他無意與他們糾纏,想走,可何姒卻定在了原地。他看著何姒雙目無神的樣子,知道她是入了幻境。
走不得,也鬧不得,秦鑒一時竟有些進退兩難。他低眉斂目,乾脆不出聲,想著讓這幾個學生言語上占些便宜算了,只要他們趕快離去,不要妨礙何姒剛剛找到的線索。
可秦鑒還是太不了解這些愣頭青,他們既然氣勢洶洶地來了,便不會輕易離開,相反,見秦鑒雖穿著打扮清俊貴氣,有凌厲之感,可真遇到事了卻不敢聲響,顯然是個軟包子,幾個人對視一眼,氣焰更加囂張了。
「喂,說你呢,舔到哪一步了?」
嘻嘻哈哈的笑聲傳來,秦鑒的臉沉了下來,可何姒依舊沒有動。一枚古幣從袖間滑下,落在秦鑒指尖。
雖然沒有了凌駕眾人之上的能力,但要教訓這些愣頭青還是綽綽有餘,秦鑒依舊無言,眼中卻閃過一絲混雜著不耐煩的鄙夷。
「周冠文,聖誕節找不到女伴,眼紅啊?」剛剛才離開的宋兆軒折返了過來,攜著袁圓,剛好擋在秦鑒面前。
「我就說舔狗很多吧。」被喚作周冠文的男人做了個無奈的手勢,嬉皮笑臉地說道,「你這算是維護前女友呢,還是準備想吃回頭草呀,真是讓你想不清楚。」
「豬頭豬腦,當然想不清楚。」冷冰冰的女聲從身後傳來,周冠文沒想到現場還會有人幫何姒出頭,憤怒又疑惑地回頭,卻見一個陌生的女子遙遙地走來。身材嬌小,披一件雪白的褂子,走得大步流星,氣勢十足。而她右後方,大約落了小半步的位置,跟著一個披著長大衣的男子,比起女人急匆匆的步伐,顯得氣定神閑,彷彿在自家後花園里散步。他看到秦鑒,幾不可見地點了個頭,就算打了招呼。
雖然風格不同,卻皆是俊男靚女,熱鬧的舞會漸漸安靜,眾人的目光都轉向這個角落,似乎要看這場鬧劇如何收場。
「你們是什麼人?」周冠文看著突然闖入的一男一女,特別是嘴角還帶著笑的那個男人,本能地升起懼意。
「兄弟,愛而不得的事我見得多了,體面地放手就好,你這因愛生恨還要給女孩潑髒水,太難看了。」范宇也不知從哪個角落摸了出來,一把摟住周冠文的肩膀,語氣親熱地勸誡著,聲音洪亮,恰好傳到看客的耳中,看著和藹可親,卻幾乎把周冠文壓趴。
「你……你胡說什麼?」周冠文語氣蒼白地辯解著,「這是校園舞會,是隨便什麼校外閑雜人士都能進來的嗎?」
隨著他的反駁,身後幾個兄弟也反應過來,紛紛叫囂起來:「真厲害啊,一個人能找這麼多幫手,還有個姓鄧的富二代沒出場吧,怪不得老是不在校,真不知道平常在校外做什麼生意呢?」
意有所指,句句誅心,何姒聽不見,卻有人為她作答。
「她最近在庫木塔格沙漠幫我做一個地質勘查項目,同時也在印城幫李教授做木塔的數字化研究,確實沒時間陪你們在這玩過家家的遊戲。」又是一道沙啞而威嚴的女聲,這次是君九姿風塵僕僕而來,走過周冠文身邊,還忍不住吐槽了一句,「現在的小男生都這麼喜歡耍嘴皮子嗎,作業都做完了?」
君九姿自帶教授氣場,周冠文那群毛頭小子一想到課業績點和臨近的期末考試,本能地瑟縮了一下。
「我說你們也是閑得慌,大好的機會不去約自己喜歡的女孩,倒在這找事,難怪能湊齊……」范宇邊說邊裝模作樣地數了起來,「一二三四五,喲,湊齊了一支籃球隊的單身狗。」
范宇的話語輕鬆許多,禮堂里大多是情侶,看著窘迫而突兀的那幾個壯漢,發出零零星星的笑聲。
周冠文漲紅了臉頰,氣急敗壞,朝著范宇說道:「你不也是單身狗!」
范宇可不似他那般木訥,上前一步摟住君九姿的肩膀,在一眾男生又驚又怒的目光中說道:「承讓。」
親朋好友們從四面八方聚攏過來的時候,何姒正在她的另一重人生里,那是一種她從未擁有過的人生,一種令她流連忘返,不願離開的人生。
人生的源頭與剛剛記憶的起始重合,母親摸著她的腦袋,眼中一會是慈愛,一會是痴狂,她說:「阿姒,一會媽媽給你穿上最漂亮的衣服,紮上最漂亮的頭繩,帶你去見爸爸好不好?」
她仰頭,遠遠地有一個聲音告訴她不要,可她看著母親充滿希望的眼神,鄭重地點了點頭。
「真乖。」母親如釋重負地笑了,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
她趁著母親回屋幫她拿衣服的時間,跑到小院子里,朝著一個觀音像跪下,她總覺得那不是她家中的物件,但不知為何,又覺得那觀音像就該在那裡。
那觀音像美極了,頭戴花冠,身披絡腋,下身是一條鑲著花邊的紅裙,露出的皮膚雪白細膩,足踏蓮花,隨性自然,美輪美奐。可何姒卻看不到她的臉——因那觀音像背對著她,只給她一個慈悲的背面。
可何姒不在乎,小小的她跪坐在紅色蒲墊上,虔誠地祈禱著,希望母親的所有願望都能成真,希望能重新在母親臉上看到溫柔的笑顏,直到母親的呼喚出現在客廳里。
「阿姒,你去哪了。」
「我在這。」她連忙站起身朝屋內跑去,卻沒發現身後的紅色蒲團和那個觀音像都不見了。
和她記憶中一樣,母親帶她去了那場舞會,牽著手帶她走到舞池中央,所有的目光聚集到她身上,她獨自走到那個熟悉而又陌生的男人面前,鼓起勇氣喊道:「爸爸。」
男人猶豫了一下,輕輕抱起了她。
她沒有掙扎,任憑男人抱著,她心中並不覺得快樂,可看到母親欣喜地笑,突然又覺得值得了。
可舞會還是亂了,他看到父親的妻子沖了上來,一巴掌打在母親臉上。
「你這不要臉的女人!」
「幹什麼!」父親伸手去拉,「不要把事情鬧得太難看。」 「是我難看嗎?事情是因為我才變得難看的嗎?」那個女人咄咄逼人地追問著,揮起手想要擺脫父親的拉扯,卻一掌打到了我臉上。原本閃亮的寶石變成利器,將我的臉劃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血涌了出來。
所有人都愣住了,唯獨母親衝上來,抱住了她:「阿姒,阿姒你沒事吧。」
「呵呵,阿姒,怎麼會有人給孩子起這種名字,你想讓你女兒成為像你一樣的人嗎?」
「不是的,」不知為何,何姒小小的腦子裡似乎有一個聲音響起,溫柔的,潔凈的,令人心安的,她順著那個聲音將那句話說了出來,「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這才是我名字的意思。」
父親的眼神里閃過驚艷,何姒覺得自己被這雙手抱得更緊了,第一次,在父親和母親共同陪伴下,她被送到了醫院。
「是我的錯,」她聽見父親在病房外對母親說,「對不起,你把女兒教得很好。」
「都是我應該做的,她也是我的女兒。」
「我會想辦法,給我一點時間。」
臉上的傷口隱隱作痛,心裡也是忐忑不安,有什麼東西錯了,可她看著母親越來越有起色的身體,將那不安壓到了靈魂深處,和那具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的觀音像一起遺忘了。
她的臉上終究是留下了疤,可她擁有了相愛的父親和母親。
原來在正常的家庭成長是那麼快樂,她不用擔心同學在背後嘲笑她沒有父親,不用擔心母親突如其來的發狂,不用擔心外婆的唉聲嘆氣和強作歡顏,她成長得陽光又快樂。只在非常偶爾深夜,她還會做夢,夢裡全是陰鬱的黑暗,那尊觀音回過頭來,問她后不後悔。
她嚇出一身冷汗,卻仍然看不清觀音的臉。
不後悔,她想到了母親越來越健康的身體狀況,哪怕自己只是一個籌碼,也要做一個合格的籌碼。
她就這樣按部就班地長大,一路順順利利地考上心儀的大學,在父母的指導下填報了時下最有前景的金融專業,志願提交的那一刻,惘然若失的惆悵包圍了她。
「阿姒果然是長大了,都會傷離別了。」彼時母親額間已經染上了白霜,卻依舊和年輕時那樣溫柔地看著她笑。何姒自然也把這愁緒歸因到了離家上面,在父母的陪同下,第一次離家來到了大學。
她很快樂,她總這樣對自己說,彷彿需要向自己確定什麼,但不安越來越嚴重,有時她甚至會失眠,她聽到一個人在她耳邊不停地呼喊:「阿姒。」
和多年前那個聲音一樣,溫柔的,潔凈的,令人心安的,卻不是她人生里的。
「要不去醫院看看吧。」母親對她的狀況越來越擔憂,於是父母又一起陪她去了醫院,只是這次還多了一個男朋友,二十四孝,百依百順,可何姒卻看不清他的面容,總覺得與他隔著重重霧氣,既不親密,也無悸動。
可母親很滿意,她說:「阿姒,這樣的好男人已經很少了,你不要瞻前顧後,步上媽媽的後塵,媽媽年輕的時候……哎,媽媽年輕的時候是害了人的。」
母親嘆了一口氣,何姒才發現她一貫挺直的背影竟然佝僂了。
那便是他吧。何姒想著,在父母祝福的目光中,挽上了那個男人的手臂。紅色的地毯通往潔白的教堂,她和面目模糊的男人一步步走著,迷惘多過幸福,她甚至有些笑不出來。
父母親人在一旁鼓掌,她聽到歡呼聲此起彼伏,所有人都在為她祝福,除了她自己,她甚至停住了腳步。
「怎麼了?」身邊的男人俯下身子,靠在她耳邊問道,「怎麼了,為什麼不走了?」
「那是什麼?」她指著紅毯盡頭的那尊雕像——頭戴花冠,身披絡腋,背朝著她,赫然是童年她叩拜過的那尊觀音像。
「是神父啊,阿姒,你怎麼了?」
你也配叫她阿姒,不知為何,何姒耳邊突然又響起那個聲音,只是這次,溫柔淡去,被徹骨的冷意取代。
再往前看,長毯的盡頭分明是一位神父,面容和藹而莊重,飽含期待地注視著他們。
「阿姒,你是不是不舒服?不如我們先去醫院?」
擔憂的聲音響起,身邊這個男人依然體貼得令人感動,何姒搖了搖頭:「不用,我可以繼續。」
她繼續往前走,長長的紅毯沒有盡頭,她越來越虛弱,一步一步,彷彿踩在棉花上,軟綿綿的並不踏實,但也沒有實質的危險。於是她就這樣按部就班地走著,直到她看到了一雙怨毒的眼睛——在所有的期盼歡喜中,格外的觸目驚心。
她隱約知道那是誰的眼睛,她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姐姐。
大腦鈍鈍的痛,神父已經近在咫尺,何姒看著他的臉,突然覺得心悸。不對,不應該是這樣的,她的人生,順利,卻也像被人撰寫好的劇本,按部就班,一成不變,甚至,還踩在了別人的人生上。
為什麼會這樣?
她又聽到了那個聲音——你後悔嗎?
何姒不知道,她看著已經滿頭銀絲的父母,他們互相攙扶著,母親臉上掛著她一直不願意打破的幸福微笑,何姒不知道自己后不後悔。
可隨後她看到了更多不同的人,一個大大咧咧的壯漢、一個假小子般颯爽的女漢子、一個冷冰冰的女醫生、一個嫵媚多姿的婦女、一隻眼睛有著金色光芒的黑鳥……還有好多明明沒有出現在她生命中,卻又如此熟悉的人,比如,那個遠遠站在光里,看不清面容,卻已經讓她想流淚的男人。
她再次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母親,她想把這個微笑印在心裡。
夢再美,也要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