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 新婦(肆)
再想想到崔判官的時候,她的手腕上突然傳來了斷裂的感覺,嬴季沒忍住發出來悶哼,然後重新咬住了嘴唇,自己大概是史上最可憐的誘餌了吧,這次要是能夠再死一次,非要好好找點能夠彌補傷害的東西不行。
曾經為了尋死,她滅了肉身,但是魂靈卻是怎麽也無法死亡,再死一次,不過是重複了那樣的過程罷了,連鍾馗都懶得再計較些什麽。
但是現在,如果不是有馬麵在,她又怎麽會陷入這麽被動的局麵,就算是一直跟芥娘過招,也不會一時不察中了這一招。
芥娘蹲下身來瞅著她,眉眼中泛出來寒意,低聲問道:“嬴季妹妹,這五肢俱斷的感覺,怎麽樣啊?
怎麽樣?確實不怎麽樣,嬴季覺得下一瞬自己就能夠暈厥過去了,這樣的痛楚,的確是她從來沒有經曆過的,她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來,能夠維持自己的清醒已經坐到了極限了。
芥娘的表情突然變得哀痛起來,手裏的釵子一分分握緊,猛地劃上了嬴季的臉上,怒聲喊道:“那你可知道,我經曆這些的時候,比現在的你還要痛上數十倍,數百倍?
臉上的疼痛跟脖子還有手腕腳腕上的完全不值得一提,她看著旁邊的滴落下來的血液,在芥娘的金釵再次落下之前,手指輕輕顫了顫,勾出來一道紅光。
芥娘的眼中早就被仇恨占滿,那裏注意得到這樣的小動作,手裏的金釵再次下移,卻被一團紅色的絲線擋住,她看著手腕上纏上來的絲線,隻來得及後退掙脫,目光裏帶著驚懼,她竟沒想到在這樣的時候,嬴季還有能力發起攻擊。
其實哪裏是有能力,人被逼到死亡關頭的時候,任誰都能爆發出出其不意的力量。
紅線絲絲纏繞,阻隔著芥娘近身,剩餘的卻是在地上繞了一圈,圍住了馬麵和嬴季兩人,然後才向上繞起,形成了一個簡陋,但還在不斷地補充空隙的保護罩。
嬴季能感覺到身邊的威壓減小,也不再是跪臥著的姿勢,脫了力向一邊歪倒,靠在了馬麵的身邊,透過來還沒有補住的空隙,能看到芥娘正在掙紮的身影。
因為動作帶起來的風,揚起來她臉上的麵紗,露出來脖頸和下巴,上麵有著深可見骨的傷痕,看上去甚是恐怖。
嬴季嚐試著動了動胳膊,碰觸到腰間那張絹帛,但是手掌光是移動起來,就像是萬根針刺一同紮入關節處的骨髓一般疼痛,手指更是完全不受控製。
勃頸處更是讓她覺得自己似乎與整個身體都已經失聯,看著外麵飛舞的紅色還有偶爾流過的帶著紅色暗光的絲線,輕輕閉了閉眼睛。
芥娘大紅的衣衫在空中舞動翩躚,襯映著如墨的黑發,還有金釵上的光芒流離,像極了盛極一時的舞女,正在隻為她一人搭建的舞台上舞蹈。
說起來,芥娘本就是舞女來著,當年容貌傾城,品藝絕世的一代舞女,多少人重金傾家都想要品一支舞蹈,拜倒在她的風華之下,可這樣才貌雙絕的人,卻偏偏生在亂世,偏偏沒能迷住一個王陵,偏偏,遇上了嬴季。
沛縣豪門子弟,王陵向來不屑於所謂煙花柳巷之事,若不是遇到了那個在他看來不過是胸無大誌,好吃懶做的沛縣泗水亭長,他怕是也沒想過這等亂世,竟然還有如此鶯歌燕舞。
如果他多學些詩書,怕是“隔江猶唱後庭花的感慨早就從他的嘴裏出來了。
然而他始終也沒想到,這麽一個他看不起的混混,竟也能改變了他的人生。
人事我以兄,我又怎麽能冷臉相對。抱著這樣的想法,他跟著劉季去了趟那據說新建不久,就已經不得空席的小西樓。
他正想著是誰起出了這樣好似別致,但是要他說哪裏精妙有說不出來一二的名字,就被劉季拉著走了進去,後者一臉驕傲地說道:“王陵兄有所不知,今日這個小西樓的頭牌,雲芥姑娘可帶了新編的舞蹈,絕對不能錯過的。
王陵看著小樓內熙熙攘攘的人群,倒是驚訝地挑了挑眉問道:“這個什麽雲芥姑娘,真有這麽大的魅力?
這麽多人,都是為了這一人而來,還真讓他有些好奇這個雲芥到底是何方神聖了。
正想著,旁邊一個精於打扮,但仍難免看出已經上了一些年紀的婦人走上來笑道:“哎喲,這位爺說的,我們芥娘那可是足不出戶,美名天下,第一次來,可別看呆了啊。
王陵回神,照著受過的禮數回道:“那,王某就拭目以待了。
那婦人瞅著旁邊的劉季,笑容更親切了幾分笑道:“原來是亭長的客人啊,可不能怠慢了,快,雅座已經給您備好了。
劉季熟稔地笑笑,行了個禮,帶著王陵往位置走去,還不忘介紹著說:“王陵兄,你可別說,這雲芥姑娘,可才剛來了沛縣兩個月,就有如此名聲,絕絕不會讓王陵兄失望的。
王陵一邊點頭應著,一邊走去,卻一個不查就撞到了人,連人的樣子都沒有看到,隻是問道一陣似是胭脂的清香,他就連忙躬身道歉:“抱歉,姑娘沒事吧?
“無事,是我不小心,衝撞了大人。嬴季微微蹙著眉行禮,輕聲說道,說罷就轉身離開,隻是一幢而已,不疼不癢,也就沒必要逗留。
等到王陵站起身的時候,看到的就已經是消失在人群中的一道紅色的身影,隻能注意到她隨意散下來的頭發,襯出來嬌小的身子,竟有些好奇是什麽樣子的女子。
隨著劉季坐在雅座之上,他看著桌子上麵擺好的清酒,拿起來淺嚐一口,不由得感歎道:“人還不知道是不是美人,不過這酒,卻是難得的好酒。
“是吧,據說可是雲芥姑娘從南陽一帶帶過來的佳釀,普通賓客可是沒有這等福分的。劉季很是興奮地說道:“若不是托了王陵兄的福分,怕是我也是嚐不到的。
王陵回過頭來,有些疑惑地問道:“明明是我托了你的福,才能來此唱此佳釀,怎麽就變成是你托了我的福分了?
劉季的表情僵了僵,擺了擺手說道:“一碼歸一碼,是我帶王陵兄來此的不錯,但是若非是王陵兄的身份再次,這酒怕也不會輕易地拿出來給我這樣的閑人的。
“你哪裏算得上是閑人,王陵將一杯酒飲盡,看著隔著舞台的對麵一個穿過人群的紅色身影,愣愣地說道:“我才是真正的無爵無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