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五 驀然(伍)
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需要一個理由,但是也不是所有有理由的事情,都能夠將自己心底的想法全部說出來。
嬴季盯著河麵許久,竹笛在手上轉了兩圈,收到了腰間,走到了女生的身邊,盯著那雙應該會讓人害怕的幽藍色眼睛,輕聲說道:“我們聊聊吧。
後者猶豫了許久,手中的匕首也慢慢地收了回去,眼中的光芒漸漸冷卻,黝黑的雙眼在月光下微微發亮,跟嬴季對視一會兒,她眼眸輕眨,扭頭自顧自地向著一個方向走去。
對於後者幾乎是冷漠的態度,嬴季也不甚在意,輕輕笑了笑,抬腳跟了上去,走在陰暗荒涼的廢舊工廠內,她扭頭問道:“是跟那個人有關嗎?
“我不知道,女生摸了摸自己的手腕,那裏有一個玉石鐲子,在夜裏有些冰涼,讓她不由得挪了挪位置,輕聲說道:“我見過他的每一個轉世,但是從來沒有一個,有他當年的半分風采。
“這和河裏麵的那個,有什麽關係嗎?
女生似乎是想了許久,才停下來腳步,看著嬴季說道:“這是我在這世上,能夠找到的最後與他有關係的了。那是個東西,還是個人,或者一個鬼,有些難以界定。
嬴季的記憶中,女生從不是現在這樣少言又決絕的模樣,那個時候她像是長不大的小女孩一樣,一身粉色的衣裙,腰間束著朱紅色的帶子,眉心貼著半朵梅花,用柳條挽起來一半的頭發,生來就像是秀麗山穀的孩子。
拽著一把春天裏的桃花跑到店家去換酒,然後拎起來裙角踩進剛剛破冰的河水內摸魚,隨便蹭蹭滿臉的水花光腳撿來枯枝落葉搭一個火堆,頭發還粘在臉上,就咧嘴笑著問你,要不要一起吃?
是那種從來都難以拒絕的明媚笑容,眼中閃過的流光勝似穿過樹葉縫隙的陽光,斑駁明亮,一下子就照進了人的心裏,嬴季當時想,麵對哪種明眸,就算這魚是有毒的,她也無法拒絕。
事實上,那魚不僅沒有毒,反而好吃得緊,是嬴季以往從來都沒有嚐得到過的美味。
“你一直都是一個人呆在這裏的嗎?嬴季坐在石頭上吃著魚問道。
“是啊,不過捉魚還有烤魚是以前哥哥教的,但是哥哥在我很小的時候就不在了,說到這裏,她有一點傷感,不過立刻就又提起來精神說道:“不過我還有很多其他的朋友呢!
“嗯?嬴季笑了笑問道:“那你叫什麽名字?
“名字?聞言小小的身子僵了僵,有些囁嚅地說道:“大叫都叫我……叫,小狐狸。
畢竟名字這在人看來應該是每個人都有的東西,尤其是小孩子,如果自己沒有話,應該會很介意的吧?看著她小臉上的落寞,嬴季忽地笑了,輕聲道:“很可愛的稱呼啊。
小狐狸仰起頭來,咧嘴一笑道:“你呢?你叫什麽名字,也是一個人的嗎?
“我叫,嬴季,嬴季說著,仰頭看了一臉天空,緩緩說道:“我也,有很多夥伴呢。
小狐狸卻覺得,印象中的嬴季始終都是一副樣子,臉上經常掛著淺淺的笑容,聽人說話的時候會看著你的眼睛,那雙透亮的眼眸讓人覺得心情都不自覺地放鬆下來。
哪裏會有女孩子會一個人走到深山之中的呢,她十分不解,也直接這樣問了出來,後者愣了一下,佯做出危險的樣子說道:“因為,這裏馬上就有人要死了啊。
“哎?當時的小狐狸愣了好一會,說了一句:“你吃了我的魚,不能殺我。
嬴季笑了,眼眸中盛著的溫柔笑意全部溢了出來,像是落了一地的星光,跟她說道:“哪裏會有人會殺你這樣的人呢?
當時她不明白是什麽意思,隻是事實很快證明,嬴季說的是對的,深山之上出現了一具屍體,她看不出是怎麽死的,但是也還算習慣,在那樣的亂世之中,荒涼的地方每走幾步就會出現血腥。
那個時候是她們的初見,隻是她們從不知道白雲蒼狗用在一個人的身上也會是如此的明顯。
嬴季離開沒多久,小狐狸第二次見到了屍體,準確的說,是親眼見到了一個人被殺,她看到那個穿著灰色長衫的人不斷地逃跑,跑進了林子裏,跑到了河邊,被一個人追上。
她當時並不明白發生了什麽,隻是躲在樹後,看著那個人跪在地上,不停地跟自己麵前的人祈求著什麽,誇讚,哀求,所有能夠為自己求得一條命的話語全部說了出來。
小狐狸腦海中出現了自己聽過的戲折子裏麵的故事,直到看到站在那個人麵前的男人,手起刀落,斬下了那個人的頭顱。
血液在夜色中也清晰可見,流淌了一地,血腥的味道的空氣中彌漫開來,拿著刀的男人從懷裏掏出來一張麻布,蓋到了那顆還露著驚恐表情的臉上。
她睜大了眼睛,看著那個穿著一襲白衣的男人,墨發在頭頂束氣,應該算是儒雅的臉上添了幾分英氣,那雙眼睛十分深邃,裏麵似乎裝著旁人從來都看不透的東西。
後來她才知道,那個她始終都看不透,不明白的東西的名字,叫做天下。
或許是那雙眼睛並不該是那樣的冰冷,也或許那一幕太過殘忍血腥,小狐狸沒忍住,從樹後跑了出來,站到了那個男人麵前問道:“你為什麽要殺他?
男人皺了皺眉,看了看四周,確定自己是在一個黃山旁邊,又看了看自己麵前的小女孩,身上的衣著讓他覺得這不是一個貧窮人家的孩子,但是大小姐又怎麽會一個人來到這種地方呢,他沉聲問道:“你是什麽人,怎麽會一個人在這裏?
“我,我不用你管,你為什麽要殺這個人?小狐狸張了張嘴,突然想起來哥哥曾經說,不要輕易把自己的身份告訴凡人,連忙將話頭收了回來,重複自己剛剛的問題。
也不知道是不是剛剛解決了困在心頭的問題,男人將手中的刀拿著一塊布擦了幹淨,才走到小狐狸的身邊說道:“這個人有罪,自然應該殺了。
“什麽罪?小狐狸眨了眨眼睛,聲音帶著一些軟糯地說道:“這個世界上每天都在死許多人,但是沒人說他們每一個都是有罪的,被殺的人有罪,殺人的人卻不一定有資格,你憑什麽殺掉他?
男人聞言挑了挑眉,有些驚訝地問道:“小姑娘,你這話,是誰教你的?
“我朋友!小狐狸聞言咧開了嘴笑道:“她說了,這世上本來是沒有人有資格輕易抹殺別人生存的資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