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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零六 失心(番外)

  有人說,每一幅畫都是有他們自己的靈魂的,因為傾注了主人一生的心血,所以就算主人消亡,他的作品也一定會留下來,帶著他所有的靈魂和意誌一起,出現在世人麵前。


  所以博物館真的是一個神奇的地方,就像是學校或者是醫院無法打破的保護一樣,對於那些失去了主人和歸屬的古物,他們全都能夠含而納之。


  嬴季總算是有幸能夠看到那一幅《茂林遠岫圖》,也果真如同李成一貫的畫風,氣勢疏闊,筆鋒蕭朗,若聞流水,若嗅紅蓮,雲卷石動,千年畫卷隨之鋪就。


  站在那幅畫麵前好久,竟仿佛歸去夢中一樣,她再睜開眼的時候,眼前是一片空曠的原野,她下意識地想要往前走了一步,卻在抬腳的瞬間意識到不對,連忙將腳收了回來。


  低頭看去的時候才猛然間發現,自己麵前之所以是平原,隻因為自己正處於山尖之上,踏出一步,必定是粉身碎顧的下場。


  身後不遠處傳來嬉笑的聲音,她扭頭看去,山頂一個簡陋的木亭子裏麵,擁擠著幾個人,坐在正中央的,是一個身穿青色玄端深衣,約莫三十多歲的男子,正一隻手拽著自己的袖子,另一隻手在認真地作畫。


  旁邊圍觀的人做出來欣賞的樣子,嬴季來回扭頭看了看,明明那個年輕人在看著自己麵前的風景,怎麽似乎沒有看到自己的模樣?

  但是她也算是什麽讓人無法想象的事情都已經太多了,所以對於自己為什麽是不能被看見的也不甚在意,甚至覺得這讓她更加輕鬆起來,遂抬腳走到了亭子中,直接站在那個簡陋的高幾前麵,低頭去看男子的畫。


  雖然角度有變,但是卻也能夠看到男子的確是在畫她麵前的風景,高山聳石,孤鬆茂林,遠山長河,近景秀朗,遠景疏闊,倒也相映成趣。


  嬴季並不是一個特別會欣賞什麽畫作的人,但是卻也不由得投入到男子筆尖的輾轉勾勒之中。


  一幅畫成,旁邊的一個青年伸手撥弄了一下硯池中僅存的一層淺墨還有旁邊的一大塊墨石,帶著欽佩笑道:“竟然是用了兩周墨就繪成了這幅畫,不愧是惜墨如金李鹹熙。


  惜墨如金李鹹熙?嬴季愣了一下,這才突然反應過來,抬頭看了一眼中間的那個男子,有些驚愕,原來這個就是李成嗎?


  李成抬頭,將手中的筆放到了一邊,笑了笑說道:“不過是個人習慣罷了,並沒有什麽可驕傲的。


  “天下誰不知道先生的畫技,這有什麽好謙虛的呢?那人複又說道。


  但是李成聽到這句話時,臉上卻是閃過一絲落寞,抬頭看著眼前的無限江山,輕輕歎了口氣:“就算畫技聞名天下,又有什麽用呢?我李某人此生,難道不是連一個可以施展抱負的平台都沒有嗎?


  那個人更加不解,皺著眉說道:“可是先生在繪畫上,已經讓別人甚至不能望其項背,先生盡管在紙墨之間,揮出此生抱負啊?

  說罷還不忘向著周圍的人看了一圈,得到了三三兩兩的應和。


  李成抿了抿唇,看了一眼已經快要風幹了的墨水,緩緩說道:“紙墨風流向來與朝廷政教不和,而我此生,明明心在朝堂,卻偏握了一支江湖的筆,此生,心願怕是永遠無法實現了。


  此話一出,周圍的人都沉默下來,一個人若是心為名利,不論在哪一個領域,取得了成績之後,都將心生滿足,但是如果一個人的誌向本就是在其他地方,那麽就算是在自己及其擅長的事情上取得再大的成就又有什麽用呢?

  嬴季原本並不是很了解李成這個人,隻是曾經聽說過他創造出來的“卷雲皴畫法,以及他“雲如石動的特點罷了。


  但是現在看那裏,她似乎有些明白了,這個人就是典型的那個時候對家國朝廷都抱有這抱負的有誌之士,隻不過正值五國烽火不斷,朝廷更迭,哪裏會有書生得到真正的舞台讓他們施展自己的抱負呢?

  就算是在繪畫上才冠天下的李成,也沒有辦法例外。


  嬴季本想開口說些什麽,但是伸出手的時候才意識到這些人根本看不到自己,隻得訕訕作罷,在低下頭的時候,天地一片晃動,讓她險些歪了身子。


  整個亭子開始分崩離析,地麵震動,山石裂開,桌麵上的筆墨紙硯在天空中飛卷,那一幅墨還沒有幹透的山水畫在風中像是飛蝶一樣忽閃了幾下翅膀,然後漸漸失去了方向消失在遠處。


  嬴季再穩住身子的時候,麵前是一個熱鬧的客棧,天色有些微暗,客棧裏麵難得人來人往,訴說著今日的歡喜或者是不快,攙扶著對方走到裏麵。


  嬴季有些恍惚地走到裏麵,直接穿過牆壁,走到了一個房間裏麵,聽到一聲有些焦急地聲音:“李兄,你真的不能再喝了!


  嬴季走進去,麵前時兩個正坐在桌前的男人,一個留著長須的男人手中一個的酒壇正往嘴裏麵不停地倒著酒,而另一邊的男人則很是焦急地在阻攔著。


  李成伸手將自己旁邊的男人甩開,將整個壇子喝空,才咧開了帶著諷刺地笑容說道:“為什麽不能喝,我們來這裏不就是為了一醉方休嗎?


  “李兄!男人被他一句話噎得沒話說,但是還是強撐起來說道:“你真的不能再喝了!

  李成嗤笑了一聲,又抱住了一壇酒,準備把蓋子打開,一邊用力一邊罵道:“什麽狗屁朝廷不朝廷的,誰還稀罕要去那麽一個隻有勾心鬥角的地方啊?

  旁邊的男人似乎是想要安撫他,但是嘴唇動了動,卻又不知道應該說什麽,隻好默默地歎了口氣,輕聲說道:“朝廷與君上如此,你又何必強求呢?


  話語說完,卻沒有得到一個回答,抬頭的時候,隻見到自己麵前的男人已經癱在酒壇子上麵,一動也不動了。


  嬴季是耳邊響著那個男人驚恐的叫聲醒過過來的,睜開眼睛,自己的麵前依舊是那一幅《茂林遠岫圖》,不動,也不驚恐,但是她卻覺得自己聽到了一聲歎息,穿過江山,穿過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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