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兩魂共體
李醫師也是宮裏的老醫生了,很快就將箭頭拔出,並處理好了傷口,一邊叮囑了近日裏的注意事項,一邊寫下服用和外敷的藥方。
扶蘇坐在床頭,雙手緊握:“你怎麽那麽傻?我有什麽值得你這樣保護的?父皇不疼我,母妃已死,任何一個皇子都能隨意的欺辱與我!這樣的我,有什麽值得你追隨?”
“公子,追隨你是我的選擇,既然選擇,便全力輔佐!你說陛下不疼你,有時候的放任未必不是一種疼愛。他對你另有寄托。你可知道你名字的意思?”鄭羅翻身欲起來,傷口處扯著疼,但他應咬著牙,沒有發出一字悶哼!
他是皇上求了父親做他的老師,被父親拒絕後,安排自己來做他的客卿,輔佐與他,則能讓他如此消沉,有負皇恩,更對不起父親的一世傳奇英名。十二歲官拜上卿,因年少氣盛,犯了毀辱皇妃的罪名。秦始皇憐才,隻將父親及族人改姓鄭氏,放逐南山,史書工筆再無記載。
“山有扶蘇,隰有荷華。”扶蘇起身,一手放在腹前,一手背在背後,踱著小方步,淺淺吟道:“這是母妃在世時最愛的一首鄭國詩歌,這是一首情歌。”
鄭羅的身子微微顫抖,很快又平靜下來:“這詩歌的意思是,山上有茂盛的扶蘇,池裏有美麗的荷花。陛下的用意,足見其深。你怎可自辱自賤,辜負陛下?”這時候的他已經被鬼靈所取代,因為他的魂體見血暈了過去。
“我……”扶蘇抿著嘴,無話可辨,眼底有薄薄的霧氣,父皇原來是這個意思,希望自己如山中扶蘇一般的成長。他一直以為自己的名字,不過是父親對母親愛意的見證。
“公子能明白,那便是極好。再過幾日,便是你父皇的生辰,你可要好好的表現一番,別讓陛下再生氣。”鄭羅緩緩的坐起身,他不過家臣,自古主仆有別,之前躺在這塌上已經是逾越。
扶蘇伸手將鄭羅瘦弱的肩按住,嘴角淡淡一笑,這許久以來,第一次見他笑,如春風拂麵,百花盡開:“無妨,你我之間,無須這樣多禮。救命之恩,你受得起這樣的待遇。”
“公子,主仆有別!”鄭羅堅持著站了起來,微微移動,腹部的傷口撕裂,血點點的浸出。若記憶不錯,這時候父皇就該來了,當時他生氣的原因就是因為自己感情用事,主仆不分。更是因為自己竟然為了鄭羅下跪,求重罰胡亥。這是他們第一次的爭執,自己做站在了父皇的對立麵。
門外傳來腳步聲,很急很快:“陛下,駕到!”
“兒臣參見父皇,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扶蘇跪在地上。
“臣鄭羅,見過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鄭羅跪在地上,腹部的傷口撕裂得不斷的滲出血漬。還好阻止了自己和父皇的爭執,他如是想。他又太多的不記得,但有些記憶卻在時間即將靠近的時候複蘇,就像今天的這一幕。所以,他趁著鄭羅昏迷的機會上了身。
“都起來吧!”秦始皇聲音沉靜威嚴,目光如炬,掃視了扶蘇和鄭羅,而後輕輕點頭:“今日之事,朕已經知曉。你可有話要說?”
“我……父皇,兒臣……”扶蘇緩緩的起身,正要說話,卻被一旁的鄭羅打斷。
被鬼靈附身的鄭羅,徑直的拱手一拜,跪在始皇麵前:“陛下,今日是臣保護不周,讓公子受到了驚嚇,請陛下賜罪!兩位公子皆因臣突然的動作所驚嚇,才釀成今日禍事,一切在我,請陛下勿責怪公子。”他深知自己的脾氣,也知道下一句話就是為了鄭羅,而求陛下重罰胡亥。他必須打斷,不然一切還會上演。
扶蘇微微張著嘴,驚訝於今日鄭羅忽然的轉變,往日裏他從來不會這般的逾越,更不會為胡亥多一句話,今兒是怎麽了?
“你已經得到懲罰,朕便不再罰你。你好好養傷,作為侍讀,要監督好扶蘇的課業學習和武術。”始皇這麽指示著,然後滿意的轉身離開:“過些日子是朕的生辰,扶蘇,朕等你的禮物!哈哈哈!”
“是!父皇。”扶蘇跪在地上,等始皇遠去之後,忽然的蹦了起來,很久父皇會如此祥和的和自己說話了:“謝謝你,鄭羅。”
“公子,這是我該做的。”鬼靈淡淡而言,總算,這一次,沒有讓自己和父皇爭吵,而且還能參加父皇的生辰,記得當初父皇生辰的時候,自己正因為此事關了禁閉。誰說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王子也要分三六九等,皇帝也是人,心也是肉做的,自己最疼的孩子,他多少有些偏心。
“隻是,委屈了你。你先回去休息養傷,等好了再來。放心,你已經做了如此多的忍耐,我絕不會在魯莽。”扶蘇淡淡而言,言談舉止儒雅溫和,除了偶爾的魯莽,很難讓人將他當十二歲的孩子看待,可他不過還真是個十二歲的孩子。
鬼靈輕輕點頭,略微艱難的往外走去,出了扶蘇的寢宮,舉目四下望去,熟悉而陌生,該去哪裏,他卻沒了主意。
“你是誰?為什麽能掌控我的身體?把我的身體還給我!”心底細微的聲音響起,那脆生生的稚嫩的聲線,雌雄莫辯。
“我?我也不確定我是誰。我……我沒有辦法從你的身體裏離開。可以沉睡,可以不占據你的身體,但沒有辦法離開。”鬼靈淡淡而言,他總不能告訴這孩子,自己是未來扶蘇死後的鬼魂吧!會嚇著他的。
“那之前的一切,你作何解釋?借用我的身體,接近公子,有何目的?”心底的聲音有些微的激動。
“我和你有一樣的目的,不過是輔佐公子扶蘇。你應當看得出,我今日所做為何?”鬼靈依舊溫和平淡,沒有解釋,坦坦蕩蕩。
“把身體換我,我才是這身體的主人,沒有我的允許,你不得輕易出現!”那聲音顯得理直氣壯:“不然。我就找術士將你從我身體你驅逐。”
“抱歉,恐怕你無法將我從你的身體裏驅除。”鬼靈輕聲的回應,然後讓出了身體的主控權,隻是盤踞在大腦的某處。
“其實,你們是可以共處的。”小藍輕聲的說著,它落在一旁的樹枝上,一隻藍色的鳥兒,梳著美麗的羽毛。
鄭羅控製了身體的主控權,尋著聲音找尋,卻什麽都未看到,神色茫然。
“是我,是我!我這麽美麗,這麽搶眼,你看不到麽?!樹枝上!不要懷疑你的眼睛!”小藍氣呼呼的吼道,要不是小姝交代看著點他們,它才不要和這些凡人說話,累得慌!
“一隻會說話的鳥?”鄭羅質疑的看著小藍,那樹枝不高,他伸手便能夠到,她將小藍捉在手中,輕輕的撫摸著羽毛:“是你在說話麽?”
“自然。爺有辦法讓你們同在這軀體裏,卻如同一個靈魂,讓你們思維共通。你願意嗎?”小藍不滿鄭羅將自己抓在掌心,用力的啄了一下他的手心。
“這個聽起來似乎不錯,總比我自言自語來得強。”鄭羅略微思緒,便答應了下來。
小藍咧嘴一笑,扔了一個藥丸子給鄭羅:“吃了這個,你們就思緒想通了。”說完,便掙脫了鄭羅的手心,飛到更高的枝頭。
鄭羅半信半疑,但鬼靈卻是相信的,在他的再三保證下,鄭羅勉強將藥物吞下,一道華光閃過,他在睜眼,並未感覺有什麽不同,正想說著藥無效的時候,卻腦海中飄來了不屬於他的想法。他這才確信了這一切是真的。
半月之後,始皇生辰,加上攻打邯鄲各軍捷報頻傳,始皇同意了眾妃提議,舉行了國宴,整個皇宮熱鬧非凡。獨獨一處格外的冷清,那是扶蘇的寢宮。
夜初上,燈兩盞,單影閣樓上。扶蘇獨坐亭台閣樓,連自己都不知道什麽原因,突然的就不需要自己參加國宴了。他不明白,不是君無戲言嗎?怎麽才短短的半月,就物是人非。
鄭羅踩著木梯,緩緩的上樓,醞釀了半天,想著要怎麽安慰,怎麽引導,卻因為鬼靈的一句話而偃旗息鼓。
“嗬,我以為能改變的,原來還是沒有改變。其實,你真的嗎?這一刻,他想要大醉一場,想有個人可以傾訴,但這些他要麽不能,要麽沒有……多麽可悲。”鬼靈通過鄭羅的雙眼看到那抹倔強的身影,心底泛著酸。
鄭羅握了握手,鬼使神差的停下了腳步,下樓,拿了一壺酒,兩個杯子,才上了樓。他心裏如是說,就讓他今夜放縱一次,就一次就好。看著扶蘇孤單落寞的身影,他有些不忍,眼底竟也有些酸澀。
“你來了?終究還是隻有你會陪伴著我。所有的宦官、丫鬟都被調走了。這裏隻剩下我一個人。”扶蘇隻是陳述這一個事實,聲線都沒有波動,他對父愛是真的失望了,也不奢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