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强攻不行,那就围城。等城中的粮食吃完,自然就破城了,反正中原打仗也经常这么干的。但要长期围困一座大城市,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做到的。首先,契丹自己的食物消耗也十分惊人。
一般情况下,契丹军队战时获取补给的主要方式是“打草谷”。所谓“打草谷”的意思,其实就是抢劫!这种补给方式,是与流动作战相适应的,大军不能长期驻于一地。否则几十万大军呆在一个地方抢劫,当地很快就会变得没东西可抢。但是不呆一个地方,又怎么进行长期围城?
因此阿保机这次来的时候,就做了长期作战的准备。他带了大批马、牛、羊,但是中原的土地上并不适宜放牧。游牧民族的主食是乳类,其次才是肉类。现在才几个月,牛羊等就已被宰杀过半。以这几个月的食物消耗速度来看,城中人与城外人,谁先填不饱肚子还不一定。
更要命的是,阿保机低估了燕山南北的气候差异。春天开战,打着打着就进入夏天了。幽州的夏天比较炎热,还接连下大雨,湿气浓重。这让来自塞外、习惯了干爽凉快天气的契丹人叫苦不迭。很多契丹人因水土不服而病倒,这还没有算上像跳蚤似的,时不时越出岐沟关搞偷袭,将契丹大军叮出一身红包的李嗣源、阎宝所部晋军。
再这样打下去,可能就要转胜为败了。但是如此兴师动众,且付出如此大的代价之后,两手空空就这么回去,他百战百胜“天皇帝”的面子也没处搁。阿保机决定,还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六月的一天,天气晴了,阿保机顶着暑气,带着一干“腹心部”的心腹来到幽州城外查看军情。转悠了一会儿,阿保机突然惊叹一声:“哎呀,不好。”众心腹一惊,却见阿保机并没有头晕目眩倒下去,而是露出了一脸的高深莫测状:“你们没看出来吗?我观这幽州城中,有一股云气如烟火状直冲云霄,这大概是有神灵在护佑吧。难怪我军会久攻不下,这城暂时就不能被攻破!”
毕竟人不能和天斗嘛,原因既然找到了,战而不胜也是豪侠!有了这层铺垫,阿保机就可以用遵从天意之名,不失面子地在众心腹面前后撤,回塞北避暑去了。众心腹一听,看来老大是打算离开这个鬼地方,回塞北去凉快凉快。于是人人欢欣鼓舞,不管老大编的瞎话有多么没有依据,都踊跃表示:对老大的神目,我们都深信不疑。对老大的决策,俺们衷心拥护!
阿保机觉得,自己困难,幽州城里肯定也困难,甚至更困难!已经打到这一步,幽州城如同一颗即将熟透、马上可能掉下来的果实,就这么放弃是不是太可惜了?所以阿保机决定,自己带一部份人回北边凉快,仍然留下了相当数量的军队继续围困幽州。
那些适应当地气候的,比如卢文进的部下就责无旁贷。不过单单留下他们作战,有些让人不放心。那还得留
一个心腹能臣,和一支有足够实力的契丹军队来配合并监督卢文进所部,共围幽州。谁来担当这个重任,才最让人放心?当然是世里曷鲁。
于是阿保机这位堂兄弟成为了继续围攻幽州的契丹军统帅,不久后代替阿保机接受晋军的考验。被阿保机留下的契丹高级将领远不止曷鲁一人,还有阿保机的二弟、以前想革掉阿保机命的世里剌葛。
阿保机北归大约一个月之后,李存审率领北援的晋军后续部队终于集结完毕,开赴前线。八月中旬,李存审与李嗣源、阎宝在易州会师,合计兵力共有步骑七万余人。双方一增一减,兵力差距已大大缩小了。
不过,李存审等人并不知道当面的契丹军队已经没那么多。他们在开会商议具体作战计划时,仍然非常重视敌人,将困难尽可能地估计高些。
李存审说道:“契丹军人多,我军人少,而且契丹军都是骑兵,我军大部分都是步兵。如果匆忙进军,在平原猝然相遇,胡骑万马冲击,碾碎我军阵地,我们打不赢又跑不了,会死得一个人都不剩!”
李嗣源也说道:“胡虏作战从来不携带粮草,而我军都需要带着粮草,一旦在平地相遇,即使我军守得住阵地,只要他们分兵抄袭我军的辎重部队,我军也会不战自溃!”
既然援军两个主要将领看法一致,那大军直出岐沟关、沿着平坦大道走最短的道路去幽州的方案,就被枪毙。近路不能走,那怎么办?在军事上,有时候表面看起来的近路,其实是远路,而有些看起来曲折迂回的道路,才是通向目标的捷径。
三将会商后,一致认为,大军应该先向西进入太行山麓,然后沿着山间小道,秘密向北行军。最大限度的接近幽州,最后冲出山地,与城中守军里应外合。如果途中遇到契丹军队,由于在山地,随时可以据险而守,让契丹人的骑兵优势无从发挥。
方案既定,七万晋军便从易州开拔,一头钻进太行山脉的崎岖山道中。给大军开路的,是三千精锐骑兵组成的先头部队,他们由李嗣源和他的一个义子李从珂指挥。
当年李嗣源娶了李从珂守寡的母亲魏氏,便将这孩子一并接来,改名换姓,算作自己的长子。那时李嗣源在晋军中的地位不高,薪俸微薄,有时还要靠这个年少的养子去挑石灰、捡马粪补贴家用。成年之后,李从珂长成一个“长七尺余,方颐大体,材貌雄伟”的英武青年,多次跟随养父奔赴战场,冲锋陷阵,以骁勇闻名。李存勖曾夸奖他说道:“阿三不但和我同岁,英勇敢战也和我差不多!”
除了李从珂外,还有一个后来影响极大的风云人物,此时也跟随在李嗣源身边。这个人是李克用手下一个将领石绍雍的儿子,大名石敬瑭。按照石敬瑭后来的说法,他家远祖是春秋时大义灭亲的卫国大夫石碏。东汉末年,避乱迁居西域,所以他是
汉人。
石敬瑭成年之后,性格很内向,沉默寡语,不苟言笑,喜欢读兵书,将前世名将李牧、周亚夫视作自己的偶像。这个年青人的表现,得到了老将李嗣源的注意,将自己女儿嫁给他,并收入自己麾下。此后,一个义子,一个女婿,经常都跟随在李嗣源身边,闲时两人一起去打马球,战时两人一起冲锋陷阵。
此时的李从珂与石敬瑭,就是一起扛枪的兄弟,友谊都是用鲜血和生命凝结成的。谁也没法预先想到,未来等待着他们的,是怎样分道扬镳的命运。
经过七天在山间顶风冒雨的艰苦行军后,李嗣源父子率领的晋军先头部队,终于翻过位于幽州西南的大房岭,在距离幽州城约六十里,与巡逻的契丹军队狭路相逢!契丹巡逻兵没想到会突然与这么多晋军相遇,惊慌之下急忙边战边撤,同时让快骑急速通知周边的契丹军队:晋军来了!
契丹军统帅世里曷鲁也是久经战阵之人,对于晋军有可能沿太行山路进军,东出解幽州之围,也有所准备。因此从周口店往东,每一个谷口的两侧山地上,都已有契丹军队布防。
现实情况与原先预想颠倒过来,晋军迎难而上,契丹军据而守。不过骑马驰突的契丹人显然不善于打山地战,哪怕是据险而守这种该占便宜的作战方式都打得不怎么好,他们屡屡被晋军的远射程强弩所压制。李嗣源、李从珂父子更以狭路相逢勇者胜的英雄气慨,率将士猛冲猛打,一次又一次地击溃契丹军队的阻截,冲过了一个又一个谷口,在奋战中前进,终于突破重重因难冲至山口处。
山口外面,就是一马平川的平原,直至幽州都是平坦大道。但并不意味着艰难险阻已经过去,而是真正考验的开始。接到警报的契丹主将曷鲁,已经迅速调集了一万名骑兵在山口外列阵以待,准备利用山口窄小,晋军不可能同时冲出的有利地形,以众凌寡,让晋军出来一个死一个,出来一对死一双!毕竟这里已是平地,到了适宜契丹军队发挥骑兵优势的地方。
连续战斗多日、体力已经透支的晋军将土们,突然见到比自己多了好几倍的契丹骑兵出现眼前,自然惊慌与失望的情绪交相而至,不由得相顾失色!身经百战的李嗣源知道,决定胜负的时刻到了。在这种时候,自己决不能露出一丝一毫的怯意。否则恐惧会被传染放大,军队的崩溃就近在眼前!
李嗣源从容地回过头,脱下头盔,将一头历尽沧桑、被风霜浸染成花白的须发,飘荡于猎猎风中。与他生死与共多年的老兵们,望着老将军那熟悉的坚毅面容,热血在众人怦怦的心跳声中共鸣!众人耳傍响起了李嗣源慷慨激昂的声音:“为将之人,受命当忘家,临敌当忘身!我们以身报国,万世流芳的日子,就在今天!诸君看好,我父子当带头争先,与敌人拼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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