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后唐第一重臣安重诲得知吴王竟然称帝,认为这是南蛮狂妄自大,无视天命,便驱逐了吴国派来的使节,彻底中断了自李克用与杨行密,为对抗朱温结盟以来,持续了几十年的友好关系。
天成三年十二月十五日,七十一岁的高季兴,在江陵逝世,其职位由长子高从诲继承。高从诲在很多方面的看法,都与父亲高季兴有很大不同。在高从诲看来,小小的南平与强大的后唐决裂,而去依附弱小的吴国,就是作死之举。
因此,高从诲一上台,南平的基本国策就出现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向,他公开对手下众文武批判自己父亲的外交方针:“唐朝离我们近,吴国离我们远,舍近求远,岂是立国安邦的好办法?”高从诲马上派人出使楚国,主动向楚王认错。不过,那些都是我父亲时代的错误,今后由我来做事,那样的错误不会再发生了。
取得楚王的谅解之后,高从诲再请求楚国帮助自己传书给后唐,表答南平国承认错误,只要中原赦罪,便愿意脱离吴国,重新归附的诚意。同时,高从诲还写书信给后唐的山南东道节度使安元信,请他上疏代为求请。
到了这时,后唐和楚国都有了台阶下,本来就打得三心二意、停滞很久荆南战争就这样结束了。经过双方协商,高从诲向李嗣源上表称臣,进献赎罪银三千两。李嗣源则承认高从诲为荆南之主,撤销了对南平国的讨伐。
然后,高从诲再派使节出访吴都扬州,用十分无辜的理由提出分手:由于高家历代祖坟都在中原,如果向吴国称臣,可能会祸及祖坟,对不起祖先,所以实在没办法,只好请吴国体谅一下南平的难处,咱们还是停止往来吧!
对南平讨伐战的结束,同样给李嗣源带来了一个新问题,就是以后要拿什么理由来消耗孟知祥的钱粮,以及牵制孟知祥的军力!
其实,早在高从诲刚一继位,开始向后唐、马楚摇晃橄榄枝,但还没正式臣服前,孟知祥就向李嗣源上书:既然夔、忠、万三州已经收复,讨伐的南平的战事已经基本平息,那么是不是应该将从西川抽调至夔州驻防的军队调回来了?李嗣源当然不同意,本来打南平的弦外之音就是为了防着点儿你的西川。只是这话不能明着说,只好回应:讨伐战还没打完,各军不能撤兵!
既然不能通过合法手段来解决问题,孟知祥也不介意用不那么合法的方式,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他悄悄下令给派驻夔州的西川军将领毛重威,让他煽动士兵闹事,就像昔日的庞勋,或几年前的皇甫晖,自行离开驻防地返回乡。放在当时士卒骄纵的背景下,干这种事有极大的风险,搞不好弄假成真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但孟知祥敢于鼓动属于自己的士兵兵变,是因为他有信心控制住军队。
于是,夔州发生兵变,军营炸锅,西川军士无视朝廷军令,自行解
散回了西川,导致西线讨伐军军心动摇。好在高从诲已经决定要当后唐附庸,这起兵变才没有引发严重后果。不过,这还是引起李嗣源的愤怒,既而下诏:要严惩毛重威,和他手下那擅离职守的乱兵!
可是,这些人都已经回到西川。在孟知祥的庇护下,后唐皇帝实际上已经管不了他们,诏书沦为了一纸空文。为了不与后唐皇帝彻底撕破脸,孟知祥也不想公然抗命,就出来装好人,为士兵请命。他上书李嗣源,强调种种原因,西川将士的实际困难等等,请求赦免毛重威等人。
冷静下来之后,李嗣源与安重诲不得不重新考虑现实。很显然,能否惩办闹事的西川军士,与洛阳的朝廷是否赦免毫无关系。孟知祥的反叛看来已经不是会不会发生的问题,而是何时发生的问题!此时后唐在蜀中尚无应对叛乱的足够兵力,那就不妨先安抚孟知祥,为重新布置争取时间。于是,李嗣源卖给孟知祥一个人情,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不再追究夔州兵变的事。
接着李嗣源宣布:将在南郊举行隆重的祭天大典,但是国库缺钱,所以向各藩镇摊派这笔额外支出。蜀中富庶,理应出大头。于是安重诲派自己的心腹,客省使李仁矩入蜀,传达这项朝廷旨意。具体要求西川孟知祥捐钱一百万贯,东川董璋捐钱五十万贯。
孟知祥接到指令之后,表示对朝廷的困难十分理解。但是今年西川遭灾,米价狂涨,税赋都收不上来,本镇经费开支已非常窘迫,军饷都不能按时发放!不过,即便如此困难,西川仍然会咬紧牙关,勒紧裤带,排除万难,为国分忧!这样吧,西川认捐五十万贯!
孟知祥一口砍掉了一半,不过西川本来就不太可靠,也就只能如此了。那位被安重诲夸奖为“忠义之士”的东川董璋会不会好说话一些呢?李仁矩又来到东川总部梓州传诏,董璋先将他安置于馆驿,然后于第二天设下宴席,为其接风洗尘。至于捐钱的事么,等明天到了酒桌上再谈。
等到第二天,东川的文武官员都到齐了。众人在宴会厅等了很久,却一直不见李仁矩出现。董璋感到奇怪,亲自赶到驿站找他,却见李仁矩抱着美女,玩得正高兴,把今天该干什么事都忘了。董璋勃然大怒,马上命卫士上前,将李仁矩从床榻上纠下来,然后指着他的鼻子大骂道:“你是不是只听说过西川杀李严,难道东川就不能杀个李仁矩!”
李仁矩吓得涕泪直流,急忙跪下磕头如捣蒜,哀求饶命,董璋没把自己的威胁变成实际行动。过了两天,董璋一想,李仁矩毕竟是朝廷派来的特使,还是不得罪的好,于是派人向他道歉,还送了数量可观的红包。不过说到正事,我们东川比西川还困难,只能认捐十万贯。
虽然董璋砍价砍得比孟知祥还狠,但李仁矩哪里还敢留在梓州同他讨价还价?一得到答复,便赶紧逃也似地奔回洛阳。回到朝中,重
获安全的李仁矩狠批董璋,说这位东川节度使嚣张跋扈,无视国法,简直比孟知祥还坏!用东川牵制西川是不现实的,国家应该尽快做出讨伐的准备!
于是,后唐朝廷决定先对董璋下手。李嗣源任命著名猛将夏鲁奇为武信节度使,进驻遂州。又割出阆、果二州设保宁镇,以李仁矩为节度使,围绕着东川,形成一个半包围。但李仁矩毕竟不是沙场老将夏鲁奇,就这样塞给他一个节度使的职务,去和董璋做邻居,感觉还是太冒险。
夏鲁奇去了,他没敢去。最好还是和安重诲说说,多拉点人带着军队一起上任。于是,安重诲又推荐自己的大舅子武虔裕当绵州刺史,让他和李仁矩一道,带着中央禁军去巴蜀上任。等武虔裕到绵州站稳脚跟,他那位位高权重的妹夫就要从东川割出绵、龙二州,重新设立一个藩镇,让武虔裕也当上节度使。
董璋感觉不妙,朝廷近期这一桩桩安排,明显就是冲着自己来的,绞索正在慢慢收紧,决不能等勒到自己脖子上才作反应!同样感到不安的,是西川的孟知祥。夏鲁奇镇守的遂州,李仁矩镇守的阆州还罢了。武虔裕镇守的绵州可是紧挨着西川,距成都只有二百余里,朝廷往那里调兵,醉翁之意不可能仅仅是一个董璋。
原本董璋就是安排来牵制孟知祥的,所以之前东、西两川的关系并不友善。之前,董璋利用东川盐井众多,产量丰富,便组织盐商们向西川倾销食盐,破坏西川的食盐收益。为此,孟知祥在两川交界的各主要交通道口,设置关卡,重重地征收关税,直到把东川的盐商们吓跑为止。
但事到如今,同样的危机感使得两人不得不摒弃前嫌,团结互助。董璋率先派出使节前往成都,替自己的儿子向孟知祥的女儿求婚。这种婚姻自然是百分百与爱情无关的,对两位家长来说,它要保障的东西比子女爱情重要多了。所以孟知祥马上答应下来,并派副手赵季良出使梓州,正式缔结了两川同盟。
后唐长兴元年二月一日,赵季良从梓州缔约完毕回到成都,悄悄对孟知祥说了一段话,充分证明什么叫作盟约就是用来撕毁的:“董璋这个人贪婪、残暴,志向很大,智商却不高。我看我们和他的同盟不会维持太久,他终究会翻脸,成为我们西川的大患!”
当然在盟约撕毁之前,两川同盟对双方来说,还是非常重要的。孟知祥和董璋联名上疏李嗣源,口气也强硬了许多:“两川军民,听说朝廷要在阆州建立藩镇,在遂、阆、绵三州派驻军队,都感到这是朝廷对我们的不信任。因此人人忧心忡忡,军民不安。希望朝廷能够撤销上述决定,将夏鲁奇、李仁矩等人调回朝廷,好安抚军心!”
李嗣源当然是下诏抚慰:你们想多了,那些完全是正常的人事调动,和你们没关系,你们的忠诚,朝廷一直是绝对信任的!与此同时,朝廷调兵的脚步没有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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