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相传,有巨灵争顶,塌毁山体,在当地广为一时,是年易作塌山,筑庙礼祭,原称已不甚详。
三战期间,周近村镇陆续迁离,随着辐射污染、生态突变、荒野侵袭,再不复旧观。
这座被人类予以厚重意味的断块山,在长久岁月的和光同尘下,也与周遭矮峰、丘陵无二。
穆德依稀印象查阅过的县志,是这么记载;是年,地生大殃,使虫鸟具绝,走兽四徙,游方时至,卜卦兆为凶。累日月长,犹新异增,邻村接县,治民昼白癫妄,入夜犯魇,为药石无用,发症拔甲敲齿、食指吞目、挖心刨肠,一一怖状不愿尽表。哀思漫刻,天晓有光大放,初闻声震,便看东向坠星煌煌如日,赫然照云,远近皆见。再闻震声,已陨入西侧陡坡,崩壁裂石,草木付焚,火势化金焰神人,塌山伏魔。
不过相关科考,并没有在塌山发现陨击痕迹,穆德会思及,也为此山是外祖父疗养选址所在,不凡之人与传奇故事,总会引得联想。
上山是没有路径了,司机跟车只能留置在接待处,说法是外祖父不想破坏原生态,对于长辈这种决定,穆德叫苦之余,自然不好置喙什么。
而且不知是出于安全考量,还是其他顾虑,山体遍布被桩入的抑制器,强烈的电子干扰,是其中一项用途,这基本就杜绝了无人设备、中继通信、雷达监控、激光测距等。
这改造发生在都市圈,自然是速拆的严重违建,但临近荒野的私地嘛,就无所谓了。
所以真修缮有路,也只能拉来辆,传统驱动式的电气时代古董。
满目荆棘植被,穷极也望不见前路,老木高拔有枯藤栖枝,踩在积叶腐土上,穆德开始了跋涉。
堵人三员则迈步在巷道里,这是阴沟老鼠最熟悉的环境,爬满违章建筑的层层暗影,对外人就是一带没有导航可供的迷阵,避开了路政探头与警备无人机的监控,要说法外之地谈不上,但滋孽生恶是一定。
随着步伐在楼宇间不断窄缩的小巷前进,诨号被惯称绿野的胖子最先放松下来,就被同伴扯住后领,勒的喉头难受。还没来得及回头生怒,便反应过来,之前他仨堵人,现在也让拦了。
稀薄辉照下,只能瞧出大大咧咧杵在背光处的矮瘦身影,穿着像是名女子,却目测不了乔装与否。
但聚居区的巷口四通八达,拐几步就能绕三弯,会被拦前路,这是跟踪还是盯梢。
他没发现吗?绿野扭着被脂肪堆出双下巴的脖颈,抬眼看向身后……哦,不是刚勒到自己的废狗,是那个荒野退下来的彪悍男人。
居然掏枪了,这位各方面标准都称得上厉害的男人,正持一把大口径的转轮手枪作势威胁,红豺那货色还用夸张的语气献媚。
“平哥,老大藏枪给你了,前面怎么不拿来教训那扮猪的小子。”
“他们能当街掏枪威胁,我不敢。”
分不清有权限使用电磁武器,跟靠旧时代火枪规避筛检的区别吗?绿野宁愿相信红豺这废狗是故意在藏拙。
“然后枪是领来执行任务的,你们两个,有谁认识前面的人?”
比起分神回应不长脑子的废话,承平更愿意将注意力投入来人身上,开阖唇齿扭动嘴颊刺青的脸上,满是防备。
比起两个弄顶莫西头就觉得唬人的同伴,荒野岁月让承平多了许多常人不曾涉及到的经历,经历越广,无论理不理解,总能多出基于自身不足的敬畏。
比起红豺在帮派辐射范围内的骄横,承平身上警报器已经激活超过半分钟,但还是能格杀巨兽的猎式手枪,在这对峙距离内,给了他更多慰籍。
拔枪行为多少提高了绿野的警惕性,红豺听着问题就回嘴不知道,倒是绿野盯了一会,高声答出;“这不是之前路上,碰着的那娘们吗?”
“我是问,认不认识?”承平言简意骇,又补充句;“或者,对舒蜘这个名字熟悉吗?”
相互观察一阵,来人终于顶着枪口走近,笑吟吟的接茬。
“哎,都不认识吗?那这样呢。”
扯开发辫,说不清相貌或是气质,在瞬息肉眼可见的发生改变。
“乔老四他家的小妖精,说是失踪了,一直找不见人。”这信息是自吹有狗腰的红豺,一边眼睛放光一边提供。
看着承平疑惑,绿野补充道;“一个老赌棍,能从庸城输到落脚聚居区,那间可以赊账的黑诊所就是他家了……不赌的话,也算很聪明的人。”
“红豺,管住你的裤裆,给我离人远一点,她可能就是我们最近一直在找的目标!”
红豺吓得的怪叫,疾步后退,看着舒蜘没追,才嚷嚷;“不是说,是迁进来的荒野流民吗?”
“那只是推测,现在这人嫌疑更大。”
舒蜘歪着头看被吓跑的红豺,捋发道;“你不试试,开枪吗?”
挑衅话语,让承平勾起嘴角,他是情绪越波动,就越容易兴奋的类型。
死死盯住舒蜘,抬了抬枪口。
“你可以,走近试试看。”
“是后坐力太大,在这个距离不够自信?”
“你完全可以,这么认为。”
“对嘛,毕竟时间站在你们一边,警报早早激活了叭,援手能来多……”
响彻巷道的轰声,于对话时,骤然从枪管发出。
0.44口径的增强弹,贯穿了舒蜘身后墙壁,烟尘四散中,一道迅捷身影从漫埃冲势而出。
突然响枪让绿野红豺组合打了个激灵,但凭借为害多年的心理素质,慢一拍后,也知道马上调整状态备战。
观察得先跟上,连红豺都不觉得,能一枪解决掉,来势诡异的乔家女儿……可违背常理的一幕,让他俩差点瞪出眼珠。
垂直爬行在墙壁的舒蜘,通过这种方式,让承平后补的两枪,弹道完全没有卡对位置。
而爬行的媒介……不,应该说姿态,像四肢扭曲在背,以一种倒悬的行动方式,侧立在壁。
如果说刚才的舒蜘很妖精,那现在的舒蜘就只能是妖精。
本该僵直的脖颈灵活转动着,双目在躯体速度推进下,依旧死死的盯住……对,盯谁呢?绿野开始有些犹疑。
昏暗幽巷映衬这,宛若凶灵片“破壁”的一幕,与潮湿环境百分百默契的舒蜘,毫无疑问震慑住了绿野红豺二人。
“是头发…是借助头发在行动。”
没有被影响,或者影响轻微的承平,像能洞人内心一样,迅速对同伴作出警示。
改造人吗?这是警醒过来的绿野,内心对局面作出的一个正向反馈……改造人,他也是啊。顶着十几个刀手劈砍,硬生生将目标人物扼杀,受着野猪皮的匪号招摇一时,自己过去也是有荣光的啊!
聚居区虽说只流通有不达良品的基因试剂,可乔老四是大型制药公司的研究员,按这个身份看,他也算自己一辈子都接触不到的大人物,所以应该不乏规避风险的技术手段叭。
绿野试图以自身局限认知,来填补设想上的逻辑空洞。
他跟红豺能渡过几个秩序空窗期,到如今的权限时代,还在聚居区有立锥之地,而不是像那群混账一样,囚到被狱方不清不楚的递出死亡通知单。
靠的就是,充当试药的实验体,被运气眷顾是唯一依凭,在系列改革措施、利益冲突后,侥幸脱身。
念思已多年未想的过去,绿野其实是想给自己打气,他打算正面拦住像蛛怪的舒蜘,来做到一次有效配合。
黑道生涯,很多事,不成就死。
皮下脂肪增厚、固化,绷紧了皮肤,绿野黄浊的双眼已经跟直勾勾的双目对上,承平阻击到这一刻,终于阻止不了灵活爬行的舒蜘,以此等诡异姿态短兵相接。
绿野一声大喝,用抱摔的预备动作,向舒蜘扑去,他知道承平需要换弹。
表象看上去,扭曲身体结构的舒蜘空门大开,那她会怎么攻击呢?这是绿野生前意识的唯一想法。
似增殖大量发丝一样,黑色物质纠拧如同螯肢,从背处的遮蔽角度鞭击出来……像被开足马力的链锯划过,层层堆积的脂肪毫无缓冲,绿野颈动脉让撕裂开巨大豁口,涌血怎么也不是捂紧的双手能止住。
绿野瞳孔放大,本就黄浊的眼睛彻底失彩,一个前倾扑倒在地。
泥泞中,皮夹与血水混成一色。
符合流程规范的改造,即使是最成熟的项目,不谈后续追加的基础费用,也高达数千万……乔老四即使再有能力,也无法在聚居区这种简陋环境,对女儿进行基因调配。
已经死亡的绿野,对舒蜘的推测、判断,毫无疑问是错误的,虽说与大局无碍。
倒地的绿野身后,是接受不了他突然死亡的红豺,猩毒双目。
拔长的齿、甲,诠释了红豺骨骼结构在发生某种异变,指锋如刀探向舒蜘脖颈,以牙还牙。
随即被触手一样的附肢吊在半空,像对破布娃娃似的拉扯、绕压、缠拧,垂晃着手脚成了另一种玩具,牵丝傀儡。
两个同伴的牺牲,终于给一直试图开枪的承平,捕捉到破绽机会……弹指间即逝的破绽。
0.295秒,六发子弹出膛,在承平节奏控制下,四发被乱舞的附肢格开,一发逼出隐藏的前臂,一发贯入舒蜘粉嫩的脸颊。
没有预想中,上颚被彻底掀开的画面,承平弃掉空弹的转轮手枪,拔刀打算近战。
舒蜘被撕开的半张脸内,有粘稠拉丝在皮肉间发挥作用,对纤维、神经一一修补。
承平没有放任敌人恢复的打算,侧刀以锋刃为端突进,跟舒蜘冲撞在一起。
刀口格开两次瞬杀绿野的鞭击,就被舒蜘藏招的前臂抓伤腿肌,脚步一软。
顺势蹲踢以威胁对方伤处的方式,将之逼退……就跟牵丝拉引过来的红豺尸体撞了满怀。
这个局面下,承平扯住红豺衣领,用尸体为倚盾,遮住周身要害不敢冒头。
面对这种被逼无奈的坏招,一道附肢迅速洞穿红豺脊处,以尖锐端把承平钉在地上。
舒蜘轻易裂开红豺,两截残躯被随意丢在道旁,彻底暴露出尸叠下,淋血满身的落败者……从体表观察,被钉入的是肾器位置。
他靠顽强意志、超常生命力,维持神智不散,但能扣裂砖墙的五指,现在连刀柄都握不住,承平变躺平。
“你比传言中的弱啊,狩手承平。”
“在你们这种异化怪物眼里,谁不弱呢?改造人是效颦学步的蠢货,武者是自困樊笼的废物。”
“你是这么认为的吗?怪不得变弱了,但我还是要谢谢你。”
“谢我什么……”
“你救过一个待产的孕妇,记得吗?”
回忆这个,承平麻木的眼中,好像闪过一丝神采。
“记得,那是我刚来庸城,想大展拳脚的日子,你是她生下来的孩子吗?”
“难产没生出来,我是母亲后来领养的孩子。”
“你是不打算杀我?”
“是啊,母亲恩人不多。”
附肢从承平腹下抽出来,大功率的改装摩托,一辆辆在舒蜘身后呼啸而至,她冷漠的撇眼过去。
承平偏头看向刚经历数回悍战,也没有豁口的短刃。
“老、老伙计,我们被说变弱了啊……”
又看了眼被层层阻隔出的一线天,城市的权限壁垒,就是阶级的横梁,比荒野厮杀更令人绝望。
沦落在这种地方为人打手,还是经历到了惨痛大败,靠过去的自己施恩苟活,是我想要的吗?
承平奋劲抽出压在大腿下的转轮手枪,颤巍的手指慢慢填充进子弹,微微抬起头,瞄准了舒蜘纤细的背影。
舒蜘看着蜿蜒的巷径里,一辆辆启动中的摩托车,还有摩托车上高举刺棒、链刃、枪械的帮派成员,各色模样在秽语叫嚣,没有回头。
承平脑后的稠血里,蹿出一根根细丝,覆盖在他脸上骤然发力,拉断了颈椎。
他弥留之际,嘴里只呢喃着。
“团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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