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街上稀稀落落的人影很快就多了起来,往来的车辆也都亮起了大灯。
我面带忧虑,跟墨节走在回家的路上。
该怎么跟母亲说呢?我可从来都没让她见过我,是不是要在她面前现身呢?
我跟身边的墨节说:“墨节,你能跟我说说生前的情况吗?”
“我吗?我当时十五岁,是在河里游泳的时候溺死的。”墨节摇着头,似乎并不想回忆起那段尘封的往事。
他沉默了一小会,接着说:“家里除了父母亲,还有爷爷奶奶和一个妹妹,他们都很爱我。当我溺死在河里,我的灵魂从身体飘出来的时候,我看见他们抱着打捞出来的尸体哭得死去活来。当时,我伤心极了,看着他们久久不肯离去。”
“对不起,让你想起伤心事了。”
“没事。我们做鬼的,都要面对这些。”
“那你后来还有去看他们吗?”
“去了。刚开始的时候,我经常回家,夜里躲在房屋里黑暗处看着他们,他们伤心我流泪,后来就慢慢地不去了。”
“为什么呢?”
“时间久了,他们就慢慢地将我忘记了。不过这很正常,毕竟人死不能复生,生者还要继续生活,不可能一直都处于悲伤之中。我能理解。”
“那他们知道你去看他们了吗?你有没有让他们见过你?”
“他们不知道。我没让他们见过我。你知道,他们有自己的生活,我不想自己死了还要纠缠着他们不放。这样对他们也很不公平。”
“嗯,你说得对。”
一路上,我们就这么聊着,不知不觉就已来到了母亲家的楼下。
“公子,你上去吧,我就在楼下的榕树边上等您。”墨节跟我招招手,示意我快去快回。
我犹豫着,同时也很紧张,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他们。
望着二楼的窗户透出来的灯光,我心想:他们应该都在家吧,我该跟他们怎么说呢?还有,我的出现会不会吓到哥哥呢?
我忐忑不安,在楼下的过道里来回走了几趟,还是没能下定决心。
“公子,不用担心,放心去吧。”墨节站在榕树的阴影里,远远地给我打气。
好吧,不管那么多了,总要去面对的。我咬咬牙,握紧拳头,大步走进一单元敞开的防盗门,踏上了去往二楼的楼梯。
这次,我不想再从窗户那边溜进去了。
我要从正门走进自己的家。
“砰砰砰”,我用力敲着自家的门。
“谁呀?”门里传来了一声甜美的女声。没错,是妈妈的声音,是我一直都牵念的妈妈的声音,它让我心安。
“是我。妈妈,我是安。”
“你说是谁?”她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隔着门又问了一遍。
“我是安。”我大声地回答。
门里的声响瞬间沉寂了下来,仿佛被凝固了一样。
我无法看见母亲的表情,兴许她这会正惊讶得长大了嘴巴。
她在想什么呢?她会不会不欢迎我回家?她会开门让我进去吗?……
门里的沉默还在继续,我突然感觉紧张起来,心里一直在打鼓。
“哦,好的。你等一下。”母亲好像回过神来了,我听见她在房里走动的声音。
过了一会,她打开了房门,站在我的面前。
她身上还系着碎花围裙,两手交叉握在身前,几缕乱发从耳边随意散落下来,正仔细地打量着我。
敲门之前,我已经决定在她面前现身了,所以开了门,我反而淡定下来了。
我看见她脸色苍白,但两眼放光,冲她笑了一下:“妈妈,我是安。”
“安,我的好孩子,快快进来。”妈妈拉住了我的手,将我带进了屋里。
“德立,快过来,安来看我们了。”母亲突然兴奋了起来,大声地冲着卧室喊道。
“来了。”张德立扭动着他那肥胖的身子,出现在卧室门口。
他透过厚厚的镜片看着我,瞪大了眼睛,两脚却钉在了地板上。
“你还傻站着干嘛,快过来。”母亲一边招呼着他,一边把我让进了客厅,和我一起坐在了沙发上。
“安,让妈妈好好看看你,我的孩子。”
母亲拉着我的手,继续上上下下地打量我,仿佛怎么也看不够。
张德立终于也走了过来,坐在了母亲的旁边。
“瞧瞧,安长得多英俊啊!这眼睛又大又亮,头发乌黑乌黑的,还卷曲着,像个洋娃娃似的,还有你看这鼻子,又挺又尖,可好看了……你说是不是啊,德立?”
母亲抚摸着我的头发,眼里充满了爱意。
“是啊,安像你!”张德立躲在她身后,怯怯地说。
“你怎么躲在我身后了呢,自家的孩子,你怕啥呀?”母亲回头瞪了他一眼,满脸的不乐意。
张德立往前探了探身子,露出圆嘟嘟的大脑袋。
“妈妈,哥哥呢?”我转动着大眼睛,问道。
进屋这么久,我还没发现哥哥欣,要是往常,他一定会坐在客厅的地板上玩他的拼装玩具。
“哦,他在里屋睡着了。今天他们幼儿园组织秋游,一回来就喊困,早早就爬到床上去了。”母亲解释着,一直握住我的手不放。
“哦,那太好了。我还担心,来看你们会吓着哥哥呢。”我心里悬着的最后一块大石头终于也落了地。
听我这么一说,母亲又回过头去跟张德立说:“听听,咱们安都懂事啊,连这都想到了!”
显然,她的兴奋劲儿还没消退。
我知道,母亲一直都在思念我、牵挂我,为我祈福,但她这么高兴,还是第一次见到。以前,我只是在梦里才见过她的笑容。
随后,她转过身来,忧郁地看着我说:“安,你没事就好。这段时间,我跟你爸都担心死了。”
说着说着,她的眼角流下两行泪来。
“怎么了,妈妈?”我很奇怪,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她抹了一把眼泪,接着说:“上次艾来看我了,跟他妈妈,说你被厉鬼抓走了,我就担心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什么?艾来看您了?”我更加惊讶了,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妈妈呢,我从没对他说过呀。
“是的。艾是我表妹的孩子,他们一起来看的我。”妈妈抚摸着我的手背,继续说:“艾说你们在那边是好朋友,还有一个叫洁的女孩子,你们三个相互照顾,处得很好。”
我明白了,原来是艾的妈妈跟母亲有来往。这么说,艾是我的亲戚了,我就是艾的表哥。
“对,艾说得没错。我们和洁是好朋友。那次厉鬼来攻打我们麒麟洞,我是被厉鬼抓走了。”我原本不想说这些,既然母亲已经知道了,我就没必要再隐瞒了。
“不过,您不用担心。厉鬼并没有伤害我,他们对我也很好。”我要让母亲放心,不再为我担惊受怕。
“是吗?这样就太好了。妈妈就不用再为你担心了。”母亲喜笑颜开,脸上的乌云随之飘散。
“对了,安,你还没吃晚饭吧?想吃什么?妈妈去给你再加两个菜。”说完,她就要站起来去厨房。
“不用了,妈妈。您就坐在这儿听我说。”我马上阻止了她,对她说:“我这次主要是过来看您,上次我答应您的。还有,就是跟您商量一件事。”
“啊,什么事呀,你快说。”母亲有些惊讶地看着我。
“是这样的。您上次说要给我超度,我想请求您不要这么做。我不想被超度,因为我现在跟艾和洁在一起,我们大家都很开心。”我眼巴巴地望着她,虽然是撒了谎,但我希望她能理解。
“哦,这事儿呀。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安,你不用担心哦。上次艾也是这么对我说的,说你们不知道超度后会怎么样,都不想这么做。”母亲凝视着我,摸着我的脸说,“只要你好好的,我什么都听你的。”
“嗯,谢谢妈妈。”我像个真正懂事的孩子,对她点点头。
她拍了下我的手,嗔笑着说:“傻孩子,我是你妈妈,谢啥呀?!”
母亲笑了,笑得那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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