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栗子日記(四十二)
有的戀情會開花結果,有的卻是無疾而終。
能被人記住的愛情故事大都是悲劇,能讓人念念不忘的是求而不得。
在很多年以後,葉綰的孩子曾這樣問過她,為什麽,母親明明同父親這樣相愛卻沒有結婚呢?
為什麽呢,大概是因為他們都有無法舍棄的東西。
正如葉綰無法舍棄至親,陸予善身上亦有不能舍棄的責任。
……
人的死亡離不開二個原因,也許是時候到了,又或許是世事無常。
三月春寒料峭,連續好幾天陰雨密布,濕冷的天氣還有不透光的烏雲,給人一種難以言喻的不祥預感。
一家小小的咖啡店裏,葉綰望著外麵淅淅瀝瀝的雨,雙手摩挲著杯沿,若有所思。
她坐在這裏有多久了呢,一個小時還是二個小時?
年輕的侍者在吧台那邊撐著下巴,好奇的打量她。
下雨天沒什麽客人,她不是來的最早的,卻是呆的最久的。
她在等誰,還是在等雨停下?
時間不知過去多久了,門外進來個穿黑大衣的男人,生的不似凡人,實在是一副好相貌。
同為男人,他這種算是長得清秀的,見了都不免生出自慚形穢之感。
那人朝她的方向走去,她見了恍惚回過神來。
果然,她是在等人。
“怎麽樣了,予善……”陸家的掌權人,幾天前流出病重的消息,他現在怎麽樣了?
“我很抱歉。”他抬起眸子,斂去了所有的柔情,剩下的隻有淡漠。
“抱歉,為什麽要說抱歉?”她捧著杯子,眼神茫然,仿佛失去了思考能力。
那個人,他是不是……死了?
“承諾你的事情,我沒能做到,是我的錯。”
“我很抱歉。”
“你如果有任何不滿,盡管衝我來……”
葉綰覺得自己是聽錯了,否則他怎麽可能說這些混賬話。
“你把我看成了什麽人,你覺得我會趁機下手對付陸家?”
陸予善神情未變,“即便不是你,也會是你的父親兄長。”
葉綰握緊了杯子,完全沒有想到他會這樣想。
“那又怎麽樣,成王敗寇。”
話脫口而出的時候,竟是連自己都未曾意識到的決絕。
她下意識的想收回來,卻被他眸中的冷意驚到。
“你說的對。”陸予善毅然起身,“葉小姐,再會。”
“陸予善!”
葉綰已經顧不得這麽許多了,她站起來叫住他,眸中帶著濕潤,“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他微微頓住,卻還是沒有回頭。推門出去,外麵早有人等待多時,撐著傘上前叫了一聲三爺。
陸家的當家人去世了,原定的繼承人陸佑殘了條腿,二爺陸修離家多年,亞瑟完全不足以擔當大局。
在這個情況下,陸予善怎麽可能會走?
這些,她不是不知道的。
所以才那麽忐忑不安的早早來了,葉綰跌坐到椅子上,似失了全部力氣。
她全都想好了的,他們明明說好了,現在不過幾個月的功夫,全部都亂了套。
那一天他走之後,葉綰獨自呆了許久。
咖啡店裏的暖氣很足,侍者十分體貼的上前續杯,葉綰搖了搖頭示意不用了。
她起身去結賬,出門的時候忘了拿傘。
年輕人追上去,卻看見她上了車呼嘯離去了,那把傘自然也就沒還回去。
……
陸家,一派肅穆。
本就規矩嚴謹的地方,此時更是安靜到了極點,連喘口氣都覺得壓抑。
陸致遠,這個名字曾使得家族走向榮耀。
在他少年時期,十八歲繼承家業不止是說說而已。
他今年五十五歲,至少還能維持二十年,沒有人想到他會這麽早的離開。
憂思過慮,鬱鬱而終。
這八個字竟是這個男人的死因麽,誰又能想得到?
靈柩停在大堂上,裏麵躺著的是陸致遠。
那隻是他的屍體,不是他。
堂下跪著數人,為首的是陸佑同陸久久,皆是一身縞素,麵目沉靜。
悲痛麽?這是自然,對於他們來說,父親就是天。
現在天塌了,陸家?失去了父親,他們也不過是陸家的一顆棋子。
這裏的水太深了,魑魅魍魎到處都是,每一處都有人盯著,無時無刻不想拉你下馬。
“三爺。”
“三爺。”
“三爺。”
門外進來一道身影,引得眾人紛紛頷首。
陸佑抬起頭來,眼神複雜,“小叔……”
“你們二叔呢?”
亞瑟跪在旁邊,忍著想起來的衝動,“一個小時前出了點事,父親已經去處理了。”
陸予善皺了皺眉,除了什麽事這麽重要,連給大哥守靈都顧不上。
“三爺。”有人快步上前來,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
陸予善當場就變了臉色,上前一腳就踹倒了陸佑。
這一腳的力道實在不小,踹的陸佑一陣血氣翻湧,險些吐血。
陸久久當場就撲了過去護住哥哥,氣的落淚,“小叔你做什麽,無緣無故就動起手來?!”
陸予善冷眼瞥過眾人,“都給我滾出去。”
旁的那些想看熱鬧的,心存疑惑的,兀自思量的人紛紛起身走了出去,大堂上頓時隻剩下他們幾人。
亞瑟仍舊摸不到頭腦,也不明白為何小叔忽然發這麽大的火。
“你父親才剛去了,陸佑,你想把你二叔也送下去?”
“哥?”陸久久以為自己聽錯了。
“也?”陸佑聽了他的話,仍舊鎮靜的,“小叔可不要用錯詞。”
這樣的場景其實很熟悉,每一代陸家人上位,無一不是踏著親人的血。就連當初的陸致遠手上,也免不了沾了血腥。
大哥其實也想不到吧,他如此看重的兒子,到頭來竟是想要了他同胞弟弟的命。
陸予善一陣心寒,這樣的陸佑,這樣的陸家,真是讓人失望透頂。
“你對我父親動手了?!”亞瑟變了臉色就要衝上去,“你竟敢!”
“攔住他。”
“小叔,你難道是站在他那邊的?”俊美的青年被人製住,雙眼冒火,“放開我,你們快放開我……”
“閉嘴!”陸佑站起來,望向他的眼神裏充滿了厭惡,“如果不是因為你,我也不會做到這個地步。”
二叔不死,他潛在的威脅就永遠都還在。
“家裏既然要辦喪事,難道還在乎多辦幾個人的?”他朝陸予善走近,走路的姿勢帶著怪異的扭曲,“小叔,你可要想清楚再站隊。”
“阿佑,你今年幾歲?”陸予善定定的看他,“你知道當初大哥當家的時候幾歲?”
“十二年,整整差了十二年。”
“十二年前大哥就可以辦到的事,你今天才做,不覺得太遲了麽?”
“閉嘴!”他伸手想掐住陸予善的脖子。
不過一招反被人製住,反剪了右手被迫跪在地上。陸佑頓時就怒紅了眼,“你們都是死人?!”
沒有人動,無論是裏麵還是外麵,聽到聲音都沒有動。
陸佑又叫了一聲,依舊沒有應,他頓時就慌了神。
“是不是覺得很奇怪,為什麽他們都不應你?”陸予善鬆開手,神情淡漠的,“二哥早就猜得到你會有動作,唯獨沒有想過你居然存了害他的心思。”
“你焉知有一天,他不會為了他的兒子害我?!”陸佑不覺得自己做錯了,“如果不是為了那個位置,二叔為什麽要回來,還偏偏要帶著亞瑟回來?!”
“小叔,予善,從小到大,你是知道我的……”
他的臉上浮現一種極為可怖的神色,迫切而怨恨,又夾雜善意親昵。
知道什麽,知道那個坐在長廊上呆呆看雪的孩子,如今竟變成了這個模樣?
他轉過眼去,“亞瑟,過來。”
亞瑟被人放開,明顯冷靜下來,走過來冷眼看著陸佑,“我父親現在在哪裏?”
“給他一把刀。”
馬上就有人送上來。
是一柄斷刃,銳利閃著冷光,亞瑟莫名其妙的接過來,奇怪看著他的小叔。
“殺了他。”
陸予善的聲音平淡,卻駭的他抖了抖,陸佑更是一陣從腳底躥上來的冷意。
“瘋了麽?”亞瑟不敢置信,“你們都瘋了不成!”
“怎麽,不敢?剛剛你不是還要衝上去的,難道是做做樣子?”陸予善伸手扶住那柄被他甩的要掉的短刃,“拿穩了,你隻有一次機會。”
“小叔!”
陸予善沒有理會他,“你不敢,換做是他,你就算有幾條命都不夠用。”
“小叔……”一道極細的女音。
陸予善瞥過眼,“倒是忘了你還在這裏。”
“走吧,這不關你的事。”
陸久久沉默了瞬,隻是這麽短短一瞬的猶豫,她抬腳就要出去。
身後卻傳來一聲冷笑,帶著濃重的諷刺意味,“久久,你可真是我的好妹妹……”
那大抵是陸久久永生難忘的場景,在這一天,她拋下了他,那個一把手養大她的哥哥陸佑。
或許她不是有意的,隻是太慌了,所以就胡亂跑了出去。
……
“小叔,這不公平。”
大堂上,陸佑扶著靈柩,“在父親麵前,你要幫著外人殺我?”
短刀被扔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陸予善看著前麵大哥的牌位,聲音輕的被風吹散了,“那就按照陸家的規矩來。”
規矩,什麽規矩?
亞瑟驚恐的看見陸佑彎腰把短刀撿起來,麵無表情的投過來一個眼神。
“小叔!”
陸予善抬腳就走了出去,亞瑟跟著跑出去又被人扔了回來,大門被鎖死。
靈堂上隻剩下二個人,還有一具躺在靈柩裏的屍體,哦不,或許是二具。